千嶼 第120節(jié)
某種程度上來說,徐千嶼像個嬌蠻的孩子。她極善“索取”,給她多少,她便取走多少,從無謙讓,便更談不上揣摩他人心意行事。她是丁點虧都不肯吃的。 沈溯微走到二人先前說話處,看著那只燃到一半的線香,忽而揮滅燈火,整個人籠在黑暗中。忽而就地撩擺坐下,捻訣打坐,額上滲出一層細密薄汗。 他這師妹本性天真殘忍,他分明早有認知,卻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是心境不穩(wěn)。 不知是因為徐千嶼吃了他的糖人,還要殘忍地取走夢影筒,將他的心意全然摘取領受,卻不為所動,仍然要跑; 還是因為徐千嶼等待他的時間,連半柱香都不夠。 * 以沈溯微的修為,在出口一晃,便知自己不在里面,徐千嶼原以為他會立刻折身找人,那她便跟在后面,捉弄他一下。 但她在出口的傳送陣等了許久,師兄一去不返,倒叫她有些不安。 難道劍冢有別的出口? 徐千嶼猶豫一下,以符紙隱去身上氣息,躡手躡腳潛入。 若非從別的出口離開,她倒想看看,劍冢里面那么黑,有什么好待的。 生火太明顯,故而徐千嶼只給自己額頭貼了一張透視符,便于在黑暗中視物。 有了透視符,劍冢的石壁和甬道,在視野內都呈熒綠色,壁上的洞xue和劍痕也清晰可見。徐千嶼平順地一路走回了她方才被關禁閉的地方,見師兄在此處打坐,心中疑惑,悄然掀擺坐在一旁。 沈溯微應已入定,面色沉靜,衣擺如流云般鋪開,世間萬物無一可侵擾。 徐千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略有失望。為什么找她找到一半,就自己修煉了起來?難道她這般挑釁,在他看來還沒有修煉重要。 徐千嶼見師兄如此用功,也引氣入體,打坐片刻。過了一會兒睜眼,他還沒有醒。 修士入定短則一瞬,長達幾天幾夜,無要事不可擾。 這地方太黑,太靜。徐千嶼沒了耐心,開始揉那張透視符,兼以意識出竅,折磨地上爬來的小蟲。 也不知過了多久,視野開始扭曲,模糊又極度清晰起來。 數(shù)月訓練意識,卓有成效,疊加透視符后,出現(xiàn)了奇觀。 漫天飄飛的靈氣,如柳絮打著旋兒灌入沈溯微身后,如流云星海涌動。 靈氣自雙肩灌入他的靈池。 徐千嶼雙目微睜,她竟能透過衣物,直視修士骨骼。 沈溯微掩藏在衣袍之下的身形分明可見。他脊背筆挺,背上竟有無數(shù)刀兵所傷的痕跡,交錯疊加,在洗筋伐髓多年之后,成了道道有長有短的紅痕,有碎玉之態(tài)。腰身窄勁,籠出出淺淺的一道腰窩,若有若無地隱沒向下。 男子的身體和自己不同,陌生而新奇,徐千嶼禁不住盯住打量了一會兒。隨后意識到看的是誰,忙將透視符摘下,不敢動了,手心滲出一絲薄汗。 她窺視到不能為她所視之物,已是一種僭越。 徐千嶼復又開始折磨地上的小蟲。 片刻后,她胡亂想到,師兄的神識既能探入她的靈池,那么她的意識應該也能探入他的靈池才對。 她以意識出竅,訓練過蟲、魚、鳥,但從來沒有探入過修士的靈池,不知內里是何等天地,又是什么樣的感覺。 她今日方體會到花涼雨當日不受控制的好奇心:當意識強大后,便會忍不住地總想要窺探萬物、馴服萬物。 這么想著,小烏龜似的意識已彈出,撞向沈溯微靈根處。 誰知沈溯微霍然一動,徐千嶼不及反應,耳畔生風,她直接被扣住雙手,壓在了石壁上,脊背重重撞在墻上,連驚帶嚇,她的意識直接被撞了回來,從入定中清醒。 變故發(fā)生得太快。她整個人大駭之下,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只感覺心在嗓子眼狂跳,四肢虛軟。 無需說話,寒極的劍氣入骨,便知對方心中驚駭怒意。 沈溯微幽黑的眼睛看著她,半晌沒說出話,似是想弄清她到底怎么想的:“瘋了?” 第93章 弟子大會(五) 沈溯微方才入定時已感知到來人是誰, 但心緒未平,便繼續(xù)運作完整個小周天。未料徐千嶼突然做出這等不要命的舉動,他強行抽神而出, 身上冷汗淋漓。 須知修士, 尤其是高階修士, 靈池絕不如房門大敞,若有人貿然侵入,會被視作攻擊,神識將立刻將其絞殺。 他驚過之后, 因她的沒輕沒重,漫生怒意,見徐千嶼瞪圓雙眼望著他, 身上不自覺地發(fā)抖, 顯然嚇得不輕, 也沒有撒手, 仍將她腕骨緊扣在石壁上。 現(xiàn)在徐千嶼感知逐漸恢復,背上撞得那一下極狠, 火辣辣地疼,師兄沒有控制力道,痛感從手腕直接灌入全身,更別提空氣中小刀一般的冰寒劍氣飛舞, 徐千嶼頭上冒了一層汗:“痛?!?/br> 冷, 痛和被禁錮中, 嗅到他衣裳上清潔的幽香, 形成一種混亂感受。 她臉色發(fā)白, 所言絕無夸大, 沈溯微松了手, 但仍盯著她,目光清明,似質問似指責。二人挨得太近,這目光便極具壓迫感。 徐千嶼道:“不是故意的?!?/br> “我在練習意識出竅,不知道為什么,剛一想,它自己就飛出去了?!彼谋砬榇_實納悶,于委屈中,生出令人不忍苛責的單純。 默了片刻,沈溯微輕道:“為什么要想?” “……” “嗯?” 徐千嶼被追問得有些丟臉,直直著他道:“我對你……很,很好奇?!?/br> 很好奇。沈溯微將目光挪開。 他就怕這種好奇。 徐千嶼沒有愛魄,不可能喜歡上誰,但欲魄卻完好無缺。她只有這種簡單輕慢的感情,可以對很多人生發(fā);他人若發(fā)覺這個軟肋,亦可輕易誘導,細想來令人后背生寒。 沈溯微又感到惶恐的情緒發(fā)酵,幾難容忍。 不是出于世俗的評判。他自入仙門以來,和誰都隔著一層,從不干涉他人私事。 也不全是身為師兄,對師妹的擔憂和保護。 他分明知道徐千嶼不可控,還是無法控制地想限制她,管束她,若發(fā)現(xiàn)無法達成,其中便有幾分毀壞欲。 徐千嶼剛一轉頭,便被微涼的手指捏住下巴,輕輕轉回來,對上師兄微微上挑的眼睛,他的語氣如常平靜:“你若同意,我可以將你的意識鎖上兩年?!?/br> 徐千嶼反應了一會兒,大致明白是限制意識的意思:“為什么?” “你好像管不住自己的意識?!鄙蛩菸⒖此肷蔚?,“若是如此,我可以替你看管。” 此話讓徐千嶼覺得他還在余怒中:“為什么兩年?” “你太小了?!?/br> “我不小了?!毙烨Z最討厭別人將她當小孩子,當下陰沉了臉,漆黑的瞳子冷冷瞪向他,“我若在南陵,已經(jīng)可以談婚論嫁?!?/br> 沈溯微道:“你若不同意,我絕不勉強?!?/br> 徐千嶼不會甘心受限,潛意識中,他亦希望徐千嶼拒絕,不要放任他潛滋暗長的控制欲。 徐千嶼果然道:“你憑什么鎖住我的意識?” 她定定看了師兄一會兒,又忍不住問:“鎖住便不能與他人的神識相觸嗎?” “嗯。只是如此,不影響其他攻擊。” 徐千嶼眼珠轉了轉:“那我能鎖你么?” 沈溯微陡然看向她:“你想鎖我?” 此話石破天驚,又暗含挑釁,但經(jīng)由徐千嶼的口說出來,便又不足為奇。 他竟似真的考慮了一下,不動聲色道:“你想鎖我多久?” 徐千嶼在心內問系統(tǒng):“師兄是多久為陸呦隕落的?” 系統(tǒng):“不足一百年,額,如果從元嬰期算起,應該是一百多年?” 徐千嶼抬眼便道:“兩百年?!?/br> 沈溯微一滯。 但見徐千嶼神色不是在開玩笑,他似是覺得好笑,確認道:“我鎖你兩年,你要鎖我兩百年?” 如此記仇,自損八千也要殺敵一萬。 何況他又不是管不住自己的神識。 徐千嶼道:“你若是同意,我可以給你鎖?!?/br> “好?!?/br> 徐千嶼未料他答應得如此干脆,一時怔住,沈溯微已掀擺坐下:“你來,我教你鎖我。” 徐千嶼坐心又重重跳起來,感到一種既緊張,又興奮的滋味。 兩百年不能與旁人神交,這條件極具誘惑。如此,師兄算不算被她“得到”了一半? “坐近一些?!鄙蛩菸⒀鲱^看她,眼眸在一線光中極亮,有一股和平素不大相同的執(zhí)拗意味,徐千嶼原本跪坐在對面,叫他拉住手腕,踉蹌著向前爬了幾步,直至跨坐在他腿上。 太近了。 徐千嶼又有些緊張,以掌抵住沈溯微胸口,緩沖一下,衣料觸之柔滑冰涼。沈溯微不待她調整好,直接將她托住兩腿抱起來,又挪近了一些,他懷中極淡的氣息登時鋪天蓋地起來。 慌亂中,徐千嶼的手被他握著繞至背后,聽到他說話,引發(fā)胸口震顫:“找靈根?!?/br> 約莫因為突然打破距離,徐千嶼心臟狂跳,有溺水之感,師兄具體說了什么,她沒太聽清。 沈溯微也不催逼她,耐心地等她反應。 方才若是沒貼透視符就好了;徐千嶼摸到了師兄腰側,便想起看到的畫面,知道他后背的輪廓是如何蜿蜒,如丹青山石,收至腰際。她逆著腰窩摸至脊線,使看到的線條全部在手下有了實感,她半晌才反應過來,師兄好半天沒說話了,心道不好,忙去看他反應。 沈溯微在忍。 戰(zhàn)意全部強行收伏與身,他忍耐時從來靜默不動聲色。 徐千嶼抬頭,便對上沈溯微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瞧著她,薄唇輕啟:“往下一點。” 徐千嶼忙順著脊線向下。 “再往下一點?!?/br> 徐千嶼又挪了一寸。 在外門上課時,徐千嶼早就早已學過從胸椎定位定根,是當心那塊胸椎往下數(shù)第十節(jié) ,但這會早就數(shù)亂了,只能聽師兄的,不停地往下挪。 說來奇怪,挪一寸,她便要仰頭去看一下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