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嶼 第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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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窺咒還未消退,沈溯微原也沒想殺他。反手取出花瓶?jī)?nèi)梅枝,手腕一抖,化成母籠,將那怪物囚在其中。 那物又撞又咬,籠子撞來撞去,吠聲將房梁震得哐當(dāng)顫動(dòng)。 隨后腳步傳來,阮竹清提著裙,一個(gè)急剎,手中符紙一揚(yáng),“啪啪啪”地將籠子四面貼得密不透風(fēng):“神仙jiejie,我來助你!你千萬別托大,一人承受反噬!” 說罷仰天“噗”地吐出一線鮮血:“jiejie,我叫小阮。我是內(nèi)門,劍術(shù)雙修。我很有錢!我要是沒了,你記得來找我啊!” 沈溯微以指尖拭一把唇邊細(xì)微的血跡,目色復(fù)雜地看著他。 “你不會(huì)沒的?!彼?,“他出來了,禁窺咒效用便漸漸消退,我出手是為制住他,你何必出手。算了,你去看看趙福坤罷?!?/br> 他將阮竹清肩膀一拍,輕輕一推,那一掌中蘊(yùn)著充沛靈氣,極溫暖踏實(shí)地灌入體內(nèi),將他心神穩(wěn)住。 沈溯微又將趙夫人扶起,但趙夫人瑟瑟發(fā)抖,站不起來。 “你說這是你的兒子,他是人是鬼?” “是……是……我也不知?!壁w夫人頹然泣下,“君竹是七年前沒的。那年,清荷從外面撿了只小犬。都同她說了,大家閨秀,哪有整日抱只狗的,給丫鬟照看,想起來時(shí)逗弄一下就算了。何況外面來的,臟不臟??汕搴捎彩遣辉省!?/br> 趙夫人道:“她自小安靜孤僻,有那只狗以后,跟狗比跟我們都親呢。君竹借狗玩一玩,她不讓,她說君竹欺負(fù)狗。君竹又嫌長(zhǎng)姐不帶他玩兒,便恨上那只狗。一有不順,便踢它打它,但那狗也咬了他一口呢,我們便不讓他靠近狗了。后來,趁清荷上學(xué),他叫下人把狗逮過來,殺了吃了?!?/br> 沈溯微赫然看向她:“你們吃了?” “我沒吃,老爺或許吃了一口。明棠不知道。君竹吃了不少。”趙夫人道,“那么小的狗,有什么吃頭。他就是為了跟長(zhǎng)姐鬧別扭,哪有什么壞心。清荷下學(xué),發(fā)現(xiàn)狗沒了,又見他吃rou,傷心悲泣,后來她就再不理君竹了?!?/br> “要是這樣,倒還好說,一只狗而已,她總會(huì)忘記的?!壁w夫人道,“不知道做什么孽,那夜,君竹玩回來,碰上了四五條大狗?!?/br> “不知是狗,還是狼,反正從沒見過那么兇猛的狗?!壁w夫人目露驚恐, “等我們發(fā)現(xiàn)他時(shí),人已經(jīng)給狗撕咬得不成樣子……” “幸好有過路仙君,做法將君竹殘軀拼回,又渡他一口靈氣,救了小子一命。但不知為何,他……他此后不能人言,越長(zhǎng)越像……” “狗……” 承認(rèn)到此處,也不得不畏于業(yè)報(bào)分明,趙夫人卸了全身力氣,癱坐在地。 沈溯微問:“過路仙君可有名號(hào),長(zhǎng)什么模樣?” 趙夫人搖搖頭。 也罷,既作孽,必然化形,又怎會(huì)讓人知道身份。 沈溯微又問:“你們想要郭家的鎮(zhèn)魂鎖鎮(zhèn)住他,可也是那位仙君授意?” 趙夫人讓人揭破心思,面色一白:“不是。那位仙君走后幾年,他的禁制松動(dòng),我兒開始傷人咬人。我聽人說,郭家走鏢時(shí)得來仙宗法器,稱為‘鎮(zhèn)魂鎖’,此物可鎮(zhèn)住魔氣。我們這些年見君竹這模樣,原也不抱指望他能好起來,就是想、想鎮(zhèn)住他一年半載,給趙家留個(gè)正常的后……” 沈溯微道:“那小房子里綁起來的丫鬟,都是給趙君竹做媳婦的?” “是了?!壁w夫人求饒,“我們只是一時(shí)行差踏錯(cuò),動(dòng)了歪念,還什么都沒有做,四個(gè)丫鬟全給放走了!是因郭二公子很是難纏,花多少錢都不肯給我們鎮(zhèn)魂鎖,借也不成,非得要娶我們家的清荷,加上芳華樓的一柄尺素寶劍,才肯交換哪。” “人死不能復(fù)生。”沈溯微提起籠道,“趙君竹八歲那年就死了。此物已是邪靈,作惡多端,必死無疑?!?/br> 趙夫人求饒不止。 “你愛趙君竹么?”沈溯微忽然問她。 趙夫人道:“自是愛呀。要我的性命都可以,怎么就偏偏是他夭折?!?/br> “你既愛他,夜半見他,為何大呼救命?”沈溯微道,“你既愛他,又為何不去木屋內(nèi)照看他,偏讓旁人動(dòng)手?!?/br> “你既怕他,又怎敢說愛他?” 趙夫人慘白著臉,說不出話。趙清荷一雙清明的眼直直看她,若心中有愧,望之生怯:“府上慘死那些丫鬟雜役,都是窮苦人家。她們亦有父母,亦是他人兒女。你二人縱容府上魔氣肆虐,自有人追究?!?/br> 說罷,不再多言,提籠離開。趙夫人忽又叫住他:“清荷,我家清荷還在嗎?” 生于水月花境,她知道這里被修士取代的身份,很可能已經(jīng)被魔吞吃,便掛心起女兒來。 “清荷還在。但你們?nèi)绱舜峙虏粫?huì)回來了。”沈溯微背對(duì)她道,“明棠沒了?!?/br> 趙夫人發(fā)出一聲長(zhǎng)長(zhǎng)的哀泣。 若是早點(diǎn)放手,也不至于連累了明棠呀…… 閣子內(nèi),徐千嶼見師姐久久不歸,本想去尋,但外面驚雷陣陣,震破窗欞,嚇得那兩名丫鬟抱頭逃竄,她安撫許久,才叫兩人止住哭聲。她只好在屋里陪著她們。 這時(shí)趙清荷回來,身披寒涼夜雨。徐千嶼便叫丫鬟們?cè)谕忾g睡下。 “jiejie?”徐千嶼見趙清荷背對(duì)她睡,便摸上她手,師姐今日手比往日涼一些,“你沒事吧?!?/br> 沈溯微不離她太近,是因今日禁窺咒受了些傷,不便叫她嗅到血?dú)狻P烨Z摸他的手,他沒有動(dòng),以為她會(huì)如前兩日一般扣住,但她只是碰了一下,便縮回手去。 太涼了么? 他手指微蜷,說不清心中感覺,倒像有些空缺。 過了一會(huì)兒,他感覺身后窸窸窣窣,徐千嶼給他笨拙地拉起被子,“你身上冷,給你多蓋一點(diǎn)?!?/br> 隨后她的手又鉆進(jìn)來,摸到他手,握上來。徐千嶼的手倒一直溫?zé)?,待要再跑,他反握住:“你明日自己小心。?/br> 徐千嶼“嗯”了一聲,師姐只虛握她一瞬便松開,一如往日縹緲?biāo)骑L(fēng),無牽無掛。 她看著師姐的背影,不知為何有點(diǎn)兒傷心。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有人相伴,等去了郭家又成孤單一個(gè)人,便喃喃脫口道:“jiejie,我舍不得你?!?/br> 那邊靜了許久無聲。 片刻,趙清荷翻過身,直直看著她。徐千嶼眼睛睜大,因?yàn)閹熃阊壑蟹滞饷髁粒蛳胄ξ葱?,目色靜靜流轉(zhuǎn),光華滿目,輕道:“你舍不得我什么?” 問罷,竟玩笑道:“舍不得從我這里搶走的怪?!?/br> 因語氣輕似呢喃,倒聽不出是安慰還是譏誚了。 徐千嶼一腔兒離情被人打斷,瞪了她一眼,沒說出話,憋悶地背過身去睡了,郁積的傷心倒煙消云散。 過了許久,她感覺師姐從后面幫她蓋好被子,心中一跳,她已寂然吹燈,登時(shí)四下皆暗。 徐千嶼閉上眼。萬籟俱靜,唯聞模糊雨聲。 作者有話說: 陸呦: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這么努力了你都不看我一眼qaq 小阮:今生的爺是御姐控。 微:……算了我還是不要告訴他真相吧。 第65章 胭脂蠱(一) 趙明棠出嫁, 趙清荷沒有出現(xiàn)。 徐千嶼已習(xí)慣了師姐的神出鬼沒,不以為奇。 她不在才更好,省得郭義見了jiejie, 又朝三暮四, 搖擺不定。 郭義臨時(shí)更換新娘, 自知惹人非議,這次低調(diào)行事,沒有邀請(qǐng)賓客,單是一頂彩車, 悄無生息地停在趙府后門。 徐千嶼疑惑的是,家里也冷清得驚人。趙福坤據(jù)說重病,沒有到場(chǎng), 趙夫人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幫她整理吉服的時(shí)候, 沒說出話, 先掉下淚。 連她提出要把彩禮帶走,趙夫人也沒有反對(duì)。 “娘, 你怎么了?”徐千嶼問。 趙夫人看她一眼。千嶼跟趙明棠年紀(jì)相仿,性子也相仿,扮演起來,一顰一笑宛如趙明棠還在身邊, 故而她一見她便傷心起來。 自趙君竹夭折, 她便陷入數(shù)年的魔障, 光顧沉浸于悲傷懊悔, 忽略了自己膝下的兩個(gè)女兒。如今失去才懂珍惜, 倘若清荷和明棠還在, 她也能像今日這樣送她們出嫁吧。 趙夫人哽咽:“沒事, 你嫁人了,娘舍不得你。” 一旁的新郎催促起來:“明棠,快隨我上彩車去吧?!?/br> 趙夫人欲言又止。幾日不見,郭義形銷骨立,眼窩深陷,渾身脂粉酒氣,站都站不穩(wěn)了,一雙眼卻閃動(dòng)著亢奮的光,好似身染重疾。 眼見著新郎不對(duì)了,她猶豫要不要提醒一下蓋著喜帕的“趙明棠”。 但昨日那兩位仙君告訴她,現(xiàn)在的趙明棠也是仙君,她不怕邪魅。她便也沒生事。 徐千嶼隔著蓋頭瞟郭義一眼,如常別了趙夫人,隨他上了彩車。 彩禮到手,一切順?biāo)欤烨Z正閉目養(yǎng)神。忽聽到前面的郭府下人慌亂地喊“二少爺”,隨后一個(gè)人掀開簾子栽了進(jìn)來。 徐千嶼往旁邊一躲,教他撲在車座上。 郭義手足并用爬進(jìn)車內(nèi),將她喜帕一把扯掉,徐千嶼雙目陡睜。 眼前郭義牙關(guān)戰(zhàn)戰(zhàn),張開雙臂撲來,竟等不及彩車回府,就要與新娘親近! 徐千嶼剛要躲閃,郭義忽然直挺挺倒地,雙目瞪圓,身體痙攣,鼻端觸須忽隱忽現(xiàn),蒼白的皮膚之下隱有蟲形。 體內(nèi)的蠱蟲一直吸收他的精氣——他人不行了! 彩車還在骨碌碌行進(jìn),徐千嶼將失去意識(shí)的郭義扯起,叫他歪坐車內(nèi),扭開手上拿的一盒胭脂,一把扣于他唇鼻之上。 那胭脂是趙明棠屋里最香的一盒,平時(shí)指尖挑一丁點(diǎn)兒都能留香整日,何況整盒灑出。粉末撲簌簌落下衣襟,濃香嗆人。 郭義劇烈地咳嗽起來。 徐千嶼也不知如何對(duì)待蠱蟲,光記得蔑婆婆同她講過民間驅(qū)蟲的土方:倘若蟲子進(jìn)了耳朵,在耳道外抹一點(diǎn)香油,過一會(huì)兒便能將蟲誘出來。 蠱蟲自然不食香油。既是蠱人沉浸女色的蠱蟲,不知饞的是不是女子身上的胭脂?故而她出門時(shí),手上便捏了一盒。 眼下情況緊急,姑且一試。她緊盯郭義的臉,過了片刻,只見他瞪眼張口,似想打噴嚏,忽然自鼻中撲簌簌掉出一截東西,砸在他身上綁著的紅綢花上。 那東西有小指粗細(xì),狀似蜈蚣,通身透明,醉醺醺揮舞八只緋色的觸足,扭動(dòng)著。 饒是徐千嶼膽大,見了此蟲也覺得毛發(fā)倒豎,脊背幾乎貼在了車架上。 她的法器還要重復(fù)利用,她有些不想用靈劍去碰這蟲。 想著,手上拿出萬鴉壺,將壺蓋掀開一點(diǎn),飛速合上,放出一只火鴉?;瘌f直叼蠱蟲而去,“噼啪”一聲,雙雙在空中燒成灰,倒是干凈。 郭義痛苦地呼吸,紅綢花上已砸下第二、第三只蠱蟲,徐千嶼如法炮制,放出火鴉。 然而待要放出第四只時(shí),手上萬鴉壺劇烈晃動(dòng),如待噴火山,幾令她持拿不住。 這萬鴉壺性兇,嗜殺,壺蓋一掀,萬鴉齊放,躥成一條火龍,是為戰(zhàn)斗而生。哪有像她這樣一只、一只地放去捉蟲的。 故而壺內(nèi)群鴉造起反來,不聽她號(hào)令,想沖破壺蓋而出。 火鴉盡出,浪費(fèi)就算了。她拿火龍噴郭義的臉,她是瘋了嗎?一個(gè)破壺而已,還是花她辛苦掙來的錢煉制的,她想怎么用便怎么用,憑什么不聽她的? 徐千嶼嘴角沉下,死死摁住壺蓋,偏與它杠上。火鴉撞了半晌,意識(shí)到?jīng)_不出來,干脆抱團(tuán)藏匿,一只也不肯飛出壺外。 徐千嶼晃了晃壺,晃不出來,片刻,閉目沉入靈池,意識(shí)化成一個(gè)光點(diǎn),搗入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