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99節(jié)
怎么到現(xiàn)在都還站在這里。 “分情況?!备祽殉幍吐? “方才是處理傅瑋與高陽的那些事情, 難免著急, 而現(xiàn)在是與與皇妹待在一起,自然也因人而異。” 從今日往后,這處刺史府收繳為公家所有,錢財則是用以接濟蕪州城內(nèi)的貧寒學(xué)子與婦孺,高陽多年貪污所得也將一一歸還于蕪州百姓,從此往后,蕪州境內(nèi)不會再有隨意欺壓民眾,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出現(xiàn)。 顯帝在時,不少官吏之間依靠賣官鬻爵斂財,形成了一張龐大的利益網(wǎng),經(jīng)此一事,這種亂象即將被極大地遏制,各座城池官吏之間掂量著這件事,也不會再有這樣的膽子。 他們走出刺史府的時候,川柏突然又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對著他們低聲稟告道:“陛下,之前在巷中救下的那個舟生,知曉了陛下的身份,現(xiàn)在正在府外等陛下。” 對于這個舟生,明楹也還記得,正是那個時候在賭場之中出言勸阻,后來又被千金臺蓄意報復(fù)的書生。 之前被金鱗衛(wèi)帶回去暫且安置起來,想著等到蕪州事了再將他放出來,大抵是現(xiàn)在有事相求,所以才重又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 “知曉是什么事嗎?” 川柏聽到明楹的問話,很輕地搖了搖頭,“屬下不知,屬下曾問過這位舟生,但他也只是搖搖頭,三緘其口,只說想見一見陛下,請求陛下一件事?!?/br> 舟生此時正局促地站在馬車旁邊,待看到明楹與傅懷硯之后,面上帶著一點兒恍然,然后很快地就回神,然后跪在了地上。 “草民參見陛下與公主殿下?!?/br> 川柏已經(jīng)瞬身消失不見。 舟生即便是到了現(xiàn)在,面上顯然也是有點兒不敢置信,之前這兩個救了自己的人,居然是當今新君與宮中的公主。 即便是蕪州刺史,生死恐怕也都在他們轉(zhuǎn)念之中。 舟生顯然是想到了之前自己信口說的那些告誡的話,“草民先前說話多有狂妄,還望陛下與殿下海涵?!?/br> “草民今日斗膽求到陛下的面前,是為了一件事而來。” 舟生多讀圣賢書,知曉自己此番求到新君面前實在是不妥當,但是此時也是并無他法,他只能恭敬俯身,講出了所求之事。 蕪州是繁華之地,又以喜文弄墨盛行,所以讀書人也多。 現(xiàn)在的京官有不少都是出自江南,舟生也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讀書人,天賦異稟,只是可惜當年進京趕考之時,被人冒名頂替,失去了這次機會,自此之后就連鄉(xiāng)試都是屢屢受挫。 舟生一直渾渾噩噩,好在身邊還有一個喚作芝蘭的未婚妻,一直陪伴左右。 他與這位芝蘭姑娘情投意合,只是可惜這位芝蘭姑娘后來卻被滿江樓的人畫押送入了其中,并且告知舟生,若是想贖人,需要一千五百兩白銀。 一千五百兩,對于尋常人家來說,實在是一筆巨款。 舟生不過只是一個尋常的讀書人,哪里拿得出這么多白銀。 全蕪州的秦樓楚館都與蕪州刺史高陽有些關(guān)聯(lián),這件事就算是告官都并無用處,舟生也并不是沒有想過要前去京城告官,只是他又聽聞高陽備受顯帝賞識,怕自己此行反而害了芝蘭。 好在他腦子一向都靈光,就拿了一些錢,在千金臺與人玩博戲和雙陸。 舟生記性極好,尋常與人的時候會記牌,他很會掩人耳目,每一次都不會賭得很大,有輸有贏,千金臺尋常的時候往來之人太多,只要不是一下子贏得太多,也一般不會被盯上。 就算是有的時候被盯上了,舟生心中知曉,也會故意地輸些銀錢,最后總歸是有驚無險。 一直賭了半個月,舟生才湊夠了一千五百兩。 舟生前去滿江樓前去找鴇母,想要贖回芝蘭的時候,卻被告知,現(xiàn)在的贖金要三千兩。 人在滿江樓之中,舟生又無權(quán)無勢,只能被迫又回到千金臺之中準備接著賭,可是他卻越想越不對勁,終于在后來發(fā)現(xiàn)了,蘭芝已經(jīng)不在了滿江樓,現(xiàn)今已經(jīng)被送到了刺史府之中了。 所以他今日前來求到傅懷硯的面前,是想著為蘭芝求情。 刺史府上姬妾并非全是助紂為虐,亦有不少人是苦命的良家女子,被迫委身于高陽。 能從鄉(xiāng)試一直到進京趕考,想來也是少見的天之驕子。 明楹看著此時的舟生,身上穿著破舊的長衫,不少地方都已經(jīng)破洞磨損,大概是知曉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身份,所以面上帶著一點兒緊張,脊背雖然已經(jīng)佝僂,但是卻又不見諂媚,努力地挺直。 明楹溫聲道:“不必擔心,金鱗衛(wèi)都會一一明察,并不會將罪責歸咎于無辜婦孺。” 舟生聽到這句話,原本僵直的背脊才稍稍垮下去,他恭敬地對明楹做了一個揖,“多謝殿下?!?/br> 他并無其他所求,只求了這么一件事以后,就恭敬退去。 待到舟生走后,川柏才又出現(xiàn),面上帶著一點兒遲疑,“屬下方才已經(jīng)排查過全刺史府上下,并未得知一個喚作芝蘭的,只是……” 他面上帶著些許不忍,“在西南方向的小院之中,里面埋著不少女性的骸骨,成年累月積攢下來已有百具,而其中有一具,雖然面部已經(jīng)辨別不清,但是看著腐蝕的程度,應(yīng)當是逝去不久?!?/br> 倘若當真如舟生所講的話,那他所說的那位芝蘭,恐怕也…… 世間女子生存原本就不易,當初先帝在時,各地花鳥使又是處處采擇相貌出挑的美人,有這樣的風(fēng)氣盛行,不少家中貧寒的為了博一條出路,想要生出相貌姣好的女兒,見幼時生得不好,就偷偷地將其溺死,也都是大有人在。 那時甚至還有不少號稱是摸骨師的神婆,就是為了瞧著這些新生兒,以后能不能生得出挑,能成為家中日后的籌碼。 真要論起來,都不過只是待價而沽的商品罷了。 明楹幾乎想象不到,倘若自己當初在垣陵,自己被垣陵縣令帶到蕪州,會是怎么一個境況。 是平步青云的籌碼,還是奇貨可居的玩物。 明楹幼時一直都是備受寵愛的獨女,后來成為遺孤,備受世間炎涼,可是現(xiàn)在的這番,卻還是讓她重新見識到了這樣繁華地之下的藏污納垢。 先帝已死,日后這樣的事情,會越來越少。 海晏河清,大概是無數(shù)身在泥淖之中的人共同的期望。 傅懷硯站在明楹身邊,很輕地安撫了一下她,然后對站在一旁的川柏道:“將那些骸骨一一查出身份,若是有些實在年久找不出身份的,就安葬在蕪州城外的山中,然后那位芝蘭的情況,如實告知他,若是家中還有親眷的話,也一并安撫了。” “查明之前殿試的境況,若是的確有冒名頂替的情況,明年殿試,可以補齊這一次。” 川柏點頭應(yīng)是,很快就告退離開。 此時他們站在蕪州刺史府前,曾是用無數(shù)血淚堆砌起來的膏粱地。 而這里從今往后,不再是旁人避而遠之的地方。 傅懷硯說完這些話,然后稍稍俯下身對明楹,沉默了一會兒對她道:“蕪州事了,應(yīng)當不會再蕪州留很久了,除了還要前去一趟潁川,拿回先前明大人的舊物,之后也快回到上京了?!?/br> “回去的時候,應(yīng)當可以趕上上京城梨花的花期。” 他很輕地捏了一下明楹的手腕,聲音猶如滴澗,又似玉石相擊。 “到那時候,可能要委屈一下杳杳?!?/br> 傅懷硯頓了下,接著道:“做孤的皇后?!?/br> 作者有話說: 紅包~ 第85章 他們初見時, 是上京城紅墻黃瓦中,簌簌而落的雪。 在那個時候,明楹從前都沒有設(shè)想過, 這個自己喚了一句阿兄的人, 父親口中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 現(xiàn)在會站在自己的面前,說讓自己做他的皇后。 朱漆描金的神佛在上,她因為幼時的突逢變故,是以即便曾見慈眉善目者云云, 卻也都不過是浮生之中過路者某某。 此時因他在身側(cè),卻又突然有了具象。 明楹愣了片刻, 隨后抬眼,“皇兄怎么突然這么說?” 傅懷硯將下頷放在她的肩上,“本來怕嚇到你, 是想慢慢來的?!?/br> “只是杳杳。孤突然有點后怕?!?/br> “所以, 想早一點名正言順地保護你。” “不是以兄長的身份。” 素來波瀾不驚如他, 明楹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他說的后怕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很快,就明白了。 數(shù)年前他獨自前往邊關(guān), 雖然身有太子身份,但是母族也不過只是世代的史官之家,算不上是什么聲名赫赫的氏族, 只是因為執(zhí)筆秉公,在民間素有聲望,顯帝當年對于廢太子一事舉棋不定就是因為師出無名。 從在邊關(guān)九死一生建立金鱗衛(wèi), 到后來在朝中掌握生殺大權(quán), 成為無人敢置喙分毫的太子殿下, 即便是他從來都沒有在她面前提及,但是明楹也可以預(yù)見,其中種種,必然不可能輕而易舉。 而他現(xiàn)在說起的后怕是因為,他聽到舟生那時強權(quán)在上的無能為力,或許也是如他當初一般。 皇權(quán)在上,他不過只空有一個太子名號,唯一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執(zhí)傘穿過庭前霧氣與落花,站在她面前,將傘遞給她。 僅此而已。 大概是當時的無能為力之感,現(xiàn)在又周而復(fù)始,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之中。 倘若他當時死在邊關(guān),又或者,后來他并沒有能力手握權(quán)柄。 傅懷硯下頷靠在明楹的肩側(cè),并沒有再往下想去。 往事不可諫,世間因緣際會中,他所求一向都不多,當初所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一直都知曉后果。 邊關(guān)苦寒,在黃沙漫天之中,傅懷硯一貫都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是那時偶爾閑暇之際,川柏也曾問過他,到底有沒有后悔過。 他后悔嗎。 不過只是數(shù)面之緣的小姑娘,也不過只是暫代的太傅,真要說起來,也談不上是生死之交。 他那個時候看著關(guān)外夜空之中的黃沙,看到鷹隼高飛在半空之中,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只隨手放下溫好的酒,并未應(yīng)聲。 川柏見狀,知曉自己此言并不妥當,后來也并未再提及。 傅懷硯從來不會為了做過的事情后悔。 縱然他知曉權(quán)衡利弊,可是有的時候還是不免會想起,那時明楹很小聲地哽咽了一聲,抓著他的袖口晃蕩了一下,說著求求他。 最開始的時候,大概也不過只是憫弱之心在作祟。 最后卻又連他自己都沒有想過,會成為現(xiàn)在這般心動的覆水難收。 波瀾不驚了這么多年,只因那時淅淅瀝瀝落在心間的霧氣,隨后在他心中掀起了一場驟雨。 為她嘩然。 明楹拉著他的小指晃蕩了一下。 然后順著往下,手指抵進他的指間,與他十指相扣。 “我那時就說過?!彼а劭此?,“傅懷硯,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br> 他不是她眾生所見的某某,他是漫天神佛在上,渡她苦厄,低眉只為她而來。 她很少會對自己的姻緣之事思及很多,從前想起,也不過只是想要舉案齊眉,也僅僅止于合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