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80節(jié)
一邊暗自在為那位義士叫好, 一邊又在思忖, 這袁縣令怎么說也是個地方官, 若是上面追究下來,怎么說也是件大事。 就算是上面來的官,多半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大娘在路上聽到了些風聲,然后想起正是那小娘子的兄長將她從縣丞府中救了回來, 隔日去給明楹送些菜蔬的時候,沒忍住提了一嘴問道:“小娘子……你那兄長到底是如何將你從縣丞府中給救了回來的?” 縣丞府中久久都未有人在, 金鱗衛(wèi)雖然處理得干凈,但是畢竟人不見了也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崱?/br> 對于垣陵這樣的小城人來說,殺人實在是太過遙遠, 縱然是從前的袁縣令, 也只是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 也不敢當真弄出多少人命來。 這位大娘為人熱情, 也是當真為明楹考慮,所以明楹猶豫了一下, 有點兒不知曉怎么對她解釋之前的事情。 大娘卻大概是瞧出明楹的猶豫,知曉了現(xiàn)在街頭巷尾所說的那位義士多半就是她的兄長,面色一垮道:“小娘子, 你與我說實話,那袁縣令,是不是被你兄長給殺了?” 這件事左右也瞞不了, 明楹停頓了下, 點了下頭。 大娘嘆了口氣, 先是說了句造孽,片刻了又對明楹道:“小娘子之前說你那兄長也只是比袁縣令大點兒的官,也是,畢竟年歲在那里,這么年輕,我瞧著也不是什么當真的大官,雖說這袁縣令的確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是這可是朝廷的事情……” 大娘抬手往上指了指,“上面要管的?!?/br> 大娘壓低了點兒聲音又對明楹道:“況且小娘子,你可能是不知曉,這袁縣令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在垣陵做這么久的縣令,往日里不是沒有人想著往上告的,但是那些當官的都是互相護著,哪有那么容易,就比如這袁縣令,上頭就是有人保著的。” “蕪州刺史是什么人,小娘子你年紀輕,可能還不知曉,這整個江南地帶,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這件事趁著還無人發(fā)覺,你們怎么還能就這么安安穩(wěn)穩(wěn)住在這里,不如早些往上京地界走,免得到時候查到你們頭上,那蕪州刺史可不是什么仁善之輩,知曉你們碰了他的走狗,你們落在他手上,吃不了什么好果子的!” 明楹自然是知曉大娘都是善意的提醒,思忖片刻才對大娘道:“無事,大娘不必擔心,我兄長的官應當比您想象中的還要大些的?!?/br> 大娘還想再勸,“小娘子你年歲還小,你這兄長今年了瞧上去也年輕得緊,就這個歲數(shù),就算是村兒八里出了個奇才,也不過就是個考上舉人沒多久,就算是當了官,那人脈和權勢哪里比得上那做官多年的蕪州刺史!” 看來這蕪州刺史的確是作惡多端,就連在垣陵這樣的地界,都廣為流傳他的惡名。 明楹只讓大娘不必擔心,她與兄長心中有分寸。 大娘見明楹這樣,倒也沒有再多勸什么,只絮叨著將手中的瓜果遞給明楹。 大娘才剛剛離開,遠遠地瞧見那前面巷弄的那吳娘子朝著這里張望。 這吳娘子也是個可憐人。 年紀還沒有多大的時候,就被袁縣令給瞧上了,家中又貧寒,全靠著吳娘子從前做繡娘幫襯著家里,后來在這縣丞府上,府中夫人知曉這吳娘子還會繡活,不是讓她做衣裳,就是讓她幫著袁縣令納鞋底。 在縣丞府中,還不如她從前做繡活的時候。 現(xiàn)今這縣丞府中都已經(jīng)一個人都沒了,這吳娘子也就回來了。 說起來,這小娘子的兄長,還是這位吳娘子的恩人。 大娘倒也沒多在意,寒暄了一下,讓了路。 大娘剛剛回到巷口處,想著繼續(xù)擇菜的時候,突然又想到,那吳娘子多半也是想要勸他們這對兄妹盡早離開的,畢竟也算是恩人,自然是希望他們不要落在那蕪州刺史手中的。 大娘這么想著,又想著與這吳娘子一同勸勸,畢竟這對兄妹年紀尚輕,對很多事情還不知曉這利害關系。 是以又返回到了院前。 明楹方才送走大娘,不多時院門就又被叩響。 她抬眼望去,只看到一位姑娘家此時正站在門外。 明楹并不認識這位姑娘,剛剛打開院門,這位姑娘就對著明楹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然后對著還在院中的傅懷硯道:“……之前的事情,多謝陛下能救民女于水火之中?!?/br> 吳娘子這些年跟著袁縣令,雖說只是一個不怎么被重視的姨娘,自然也是能瞧出一些人的氣度的。 之前在垣陵牢獄之中,金鱗衛(wèi)對面前的人喚道陛下,哪怕是殺了袁縣令也只是漫不經(jīng)心,好似只是一件不住掛齒的小事。 所以面前的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整個江南,也不一定能有幾人能見到傳聞之中的新帝,這位少年成名的太子殿下,就算是在垣陵這樣的小地方,也是素有賢名。 吳娘子在此之前,見到的最大的官,至多也就是蕪州刺史。 何曾想到過,居然有一日得以見到今上。 無論新君此番暗中訪尋垣陵到底是因為什么事情,吳娘子都是因他而獲救。 即便是于他而言,這不過只是隨手為之的一件小事。 她身無長物,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自己的那一手出色的繡活。 這幾日在家中連著趕制了幾日,從牢獄中回來就一直未曾怎么休息,生怕自己送到這里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離開,這么緊趕慢趕,才繡了一對鴛鴦的賀圖,在昨日堪堪繡完最后一針,此時被她仔細地用干凈的棉布包好,遞給了明楹。 當初被金鱗衛(wèi)帶入牢獄之中的時候,看到袁縣令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的樣子,吳娘子以為是袁縣令之前的仇家找上門來了,吳娘子原本就沒有想到過自己還能再活著回來。 后來再知曉緩步走進的人是今上的時候,更是想到了株連九族,生怕就連自己的母親都受到牽連。 誰知曉,最后自己居然被就這么放了出來。 袁縣令已死,從今往后,自己再也不用受到袁縣令的迫害,也再也不用委身于他。 “民女并無其他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陛下與姑娘若是不嫌棄,就將這幅鴛鴦圖作為一點心意奉上?!?/br> 吳娘子想到了之前在獄中這位今上說的話,又對她們道:“愿陛下與姑娘日后所求,一一都能得償所愿?!?/br> 大娘原本站在門外,想著進去也一起勸幾句,此時聽著吳娘子的話,呆若木雞。 覺得自己腦袋里面霎時有些混混沌沌的。 她也沒聽到消息說那吳娘子從那縣丞府中回來就瘋癲了,怎么這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她倒是能聽懂,連起來,怎么就有點聽不明白了。 什么陛下? 陛下這稱呼也是能隨便喚的? 若是亂叫了,這可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大娘兩條腿都杵在原地很久,像兩個立在地上的搟面杖一樣不能動彈。 半晌了她才目光有點兒呆滯地往自己院子里走,腳步也走不利索,走路都打滑。 大娘連自己之前在擇的菜都忘了,進了院中就拉著自己的兒子問道:“你說說……這什么人才能被叫做陛下???” 大娘的兒子顯然也沒想到自己的娘親今日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面色慌張地瞧了瞧周圍:“娘,你想什么呢!自然是當今的新君才能被叫作陛下!這可是陛下,還能有什么人?” 他說著似是有些感慨,“聽聞這位陛下倒是一直都有賢名,恐怕日后那些官官相護的狗官們要少些不少。” 大娘拉著自己兒子的袖子,嘴唇有點兒哆嗦,“那這陛下,今年多少個年歲?” “在茶館里好似聽到他們有人提起過一嘴,這位陛下年輕得很,才不過弱冠的年紀。娘,你突然問到這個做什么?” 他頓了頓,忍不住又問道:“娘,你哆嗦什么?” 大娘緊緊地拉著袖子,好像是在抱著一根浮木,“前面巷子的那個吳娘子,可是瘋癲了?” “娘!人家才剛剛從虎口里逃出來,你平白無故地咒人家做什么!那吳娘子分明好得很,早前我還在包子鋪前面瞧見她。說起來她也不容易,經(jīng)歷了這么些破事,好在現(xiàn)在那袁狗死了,日后也清凈自在,也不是沒有好人家愿意幫襯著?!?/br> 大娘聞言,突然喃喃道:“那就是我瘋癲了……是我?!?/br> 這幅神神叨叨的模樣,也不知曉到底是怎么了。 大娘的兒子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兩下,片刻之后,大娘才猛地想到了什么,回神一般地狠狠一哆嗦,抓住自己兒子的肩膀,“下次那小書生要是再來家里找我,一定要說我不在家,莫要讓他再來找我了,可千萬不能讓他進來!” 大娘的兒子有點兒不明所以,不知曉自己的娘今日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你先前不是還想給這小書生說媒?” “就是因為之前給他說媒,才不能讓他進來?!贝竽镟哉Z,口中念念有詞,“我還當著那小娘子說的什么大的官兒,這哪里是什么官老爺……” …… 明楹在院中看了看那幅賀圖,思忖了片刻,然后小聲問傅懷硯道:“皇兄,要不要去一次蕪州?” 她自幼在家中,明崢教導她的都是大道之義。 若是那蕪州刺史當真是那般作jian犯科不仁不義之輩,自然是不能任由他繼續(xù)這般逍遙法外。 傅懷硯嗯了聲,“皇妹想去?” 明楹想了一下,點了一下頭,然后解釋道:“之前的事情,我雖然幸免于難,但是畢竟還是難免會有旁人會有與我一樣的經(jīng)歷,而她們卻未必會有與我一樣好的運氣,若是蕪州刺史當真壞事做盡,自然是不能讓他再繼續(xù)這般為所欲為下去?!?/br> 這樣的政事,明楹自知自己不應該多置喙什么,畢竟或許傅懷硯也有其他的打算。 明楹有點兒拿不準傅懷硯此時的想法,縮了一下手指,卻聽到他此時開口道:“這件事,孤原本是打算交給廣陵刺史去處理,但是若是皇妹想去的話,也并無不可?!?/br> 他說到這里,稍微頓了頓,俯身看她。 “只是孤突然覺得,”傅懷硯語氣慢悠悠的,“杳杳這算不算是在吹枕邊風。” 這哪里算是枕邊風了。 明楹想了想,回道:“這應當……也不算?!?/br> 傅懷硯手指撐著下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是?!?/br> 然后俯身突然在她的頸側吻了下。 “這樣就算了?!?/br> 作者有話說: 走親戚啦,遲了點,紅包~ 第67章 江南這段時日入了夏。 前些時日猶如水汽一般的霧氣消散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日漸轉熱的天氣。 浣衣的姑娘坐在青石板臺階之上,搖櫓船的阿翁身穿蓑衣,劃著槳, 澄澈的湖面之上泛開一道又一道的漣漪。 因為天氣漸暖, 所以明楹的衣衫也逐漸更為輕薄了些。 所以現(xiàn)在每次親吻的時候, 明楹都能感受到傅懷硯比之前要更為克制一些。 不然就如他所言,最后反受其害的人,是他自己。 明日就要前往蕪州了,在垣陵也住了一段時日, 其實當真要離開這里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些感懷。 畢竟明楹之前來到這里的時候, 是準備長居于此的。 這處小院的每一處布置都是她親力親為,現(xiàn)在既然要離開,明楹將不少物件都轉贈給了巷口前的大娘, 還有周圍的鄰里。 垣陵附近的人大多都很熱情, 知曉明楹要走, 還想著多挽留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