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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明月藏鷺在線閱讀 - 明月藏鷺 第61節(jié)

明月藏鷺 第61節(jié)

    有了這塊木牌,有了霍氏作為擔(dān)保,即便是自己并沒有路引, 從官道上走, 只要拿出這塊木牌, 也不會有人攔她。

    明楹手指輕輕剮蹭了一下這塊木牌,視線落下去的時候,卻不期然看到自己的手腕上,纏繞著一段紅繩, 碧色的小珠顫巍巍地落在她的腕骨處,顯得格外瑩潤。

    她今早梳妝的時候猶豫很久, 還是將這串紅繩帶到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畢竟也是價值連城的玉石,若是等到日后走投無路了,還能去當(dāng)鋪里面當(dāng)?shù)簟?/br>
    總好過留在日后無人的春蕪殿中。

    想是這樣想, 明楹看著自己的手腕, 卻還是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腕骨處的小珠。

    然后想到了傅懷硯。

    現(xiàn)在天色已經(jīng)完全漆黑下來了, 他或許也并不會立即就發(fā)現(xiàn)自己離開了上京, 畢竟選妃在即,他忙于要事, 應(yīng)當(dāng)并沒有多少閑情逸致注意到自己。

    若是等到廿三日前去祈福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離開,那時候的自己,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快到江南了。

    明楹畢竟是第一次做這樣叛經(jīng)離道的事情, 她掀開帳??戳丝赐饷婕彼俾舆^的景象,看到遠處的平蕪連綿,一望無際的闊野之上是澄澈傾瀉而下的月色。

    今日是十八, 月亮也算的上是圓, 只是囫圇缺了一瓣。

    有點兒讓明楹想到了幼年時候, 每逢中秋與年末,她都要回到潁川明氏的祖宅之中。

    有的時候也是連夜趕路,馬車聲轔轔,她靠在母親的肩頭,會好奇地將雙手搭在車窗邊沿,有的時候晚間會有流螢,猶如流動的細小燈火,星星點點地散在曠野之上。

    而現(xiàn)在,日后天高海闊,她再無束縛。

    明楹撐著手,看了看窗外疾馳而過的風(fēng),手腕上的小珠輕微地晃動。

    因為霍小將軍親自放行,所以一路暢通無阻,那車夫在明楹的指點下,還未到戌時,就到了酈縣。

    明楹將之前自己臨摹的輿圖交予那位車夫,仔細地將自己的帷帽帶好,剛下馬車的時候,那位車夫拉了拉韁繩,搓了下自己的手,對她道:“像小娘子這樣只帶著婢女前來車坊租車的倒是少數(shù),是在上京遇到了什么變故了嗎?”

    車夫憨厚地笑笑,“小娘子也是個有福氣的,本來恐怕還要在城門那邊紀(jì)錄在冊,誰知恰好碰到了霍小將軍今日輪值準(zhǔn)行,一路上都暢通無阻,想來小娘子就算是遇到什么變故也會逢兇化吉的?!?/br>
    車坊里面就是做生意的,說出這么一番話也是討個吉利,說完這句話,也沒有什么更多與明楹攀談的意思,用汗巾擦拭了一下脖頸。

    明楹手摁在帷帽之上,輕聲對他道了謝。

    *

    公主出降自然是難得的喜事,顯帝重病已久,太子事務(wù)繁忙,只是備了厚禮送來傅瑤夫家。

    傅瑤的外祖家平反皆是因為這位太子殿下,是以前來送禮的長隨都被當(dāng)即送往上座,主家親自相迎,與之相談甚歡。

    畢竟是東宮里面出來的人,哪怕只是一個長隨,也是引了不少官宦前來攀談。

    但是那長隨不知道為什么,倒是有些往別處張望著的,不知道到底在找些什么。

    主家瞧出端倪,想問問這位長隨到底在找什么人,但是這京中事一向都是多言多錯,也只是留了個心眼,既然那長隨并未開口,主家自然也沒有當(dāng)真問出來。

    也只是在心里稍微琢磨了下。

    到底是什么,能讓來自東宮的人這般在意。

    場中所有人都不得而知,而那位長隨卻是心急如焚,今日是公主婚宴,金鱗衛(wèi)奉命暗中保護十一公主安危。

    往來賓客眾多,他們畢竟是手中沾滿鮮血的隱衛(wèi),身有兇煞,今日又是大喜的日子,他們自然不便混跡于其中,所以也只是在周遭看看有無歹人。

    一直到了三拜結(jié)束,禮已成,新郎已經(jīng)在宴中與賓客飲酒之時——

    隱匿在宅邸周圍的金鱗衛(wèi)許久都未在看到公主殿下身影,才匆忙返回東宮告知殿下身邊的侍從。

    現(xiàn)在前來宅邸送禮的這位長隨并不是傅懷硯的貼身侍從,他在這整個宅子中都瞧過一遍,卻還是沒有看到公主殿下的身影。

    沒有人比東宮中人更清楚這意味著什么,這位長隨只感覺心猛地下墜,即便是在主家的再三挽留之下,也并未在這里久留,轉(zhuǎn)身趕往東宮,將這件事告訴川柏。

    天色已經(jīng)漸晚,風(fēng)雨欲來。

    長隨攏了攏自己的衣襟,縱馬疾馳前往東宮。

    剩余的金鱗衛(wèi)暗中在這座宅邸之內(nèi)搜尋,整個上京城的守衛(wèi)都在一時之間內(nèi)收到了密令,嚴(yán)加把控出城人員,暫緩出城,不得貽誤。

    沒有人知道這道旨意到底是誰下的,又是為了什么,只是能有權(quán)力在上京發(fā)布這樣的密令的人,也只是寥寥。

    守衛(wèi)心中大多有著幾分計較,也不敢多想下去,這權(quán)貴之間的事情,他們便是想了也沒有什么用。

    只是在幾個偏僻地方的年輕守衛(wèi)還是忍不住悄聲問道:“能讓整個金鱗衛(wèi)都這樣待命,就連咱們這樣的小卒都收到了密旨,倒是是哪位貴人能值得這般興師動眾?”

    旁邊的人以目示意他噤聲,然后瞧了瞧身邊的境況以后才猛地拍了下方才那人的頭,打得他一個趔趄。

    “你小子,不要命了你!能下這種密旨的人,想想你也該知道到底是個什么身份,也是我們能隨便議論的?”

    那人聲音又壓低了些,手指往上指了下,“這可是天子腳下,嘖,還能這么嚴(yán)陣以待,只怕是個不得了的貴人!”

    ……

    傅懷硯今日前往慎司監(jiān)處理一樁舊事,昏暗的牢獄之中充斥著陳腐的氣味,他坐在紅木椅之上,姿態(tài)稍微顯得有點兒懶散,晚間有風(fēng)吹過,幽暗燈火被風(fēng)吹得晃晃悠悠的,忽明忽滅,他隨意地將手指搭在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

    “不肯說?”

    他抬起唇畔笑了笑,“大人當(dāng)初貪賑災(zāi)糧的時候,倒是沒有現(xiàn)在這樣的好骨氣。”

    他起身,緩步走到囚犯的面前,語調(diào)含笑。

    “沒關(guān)系,大人不愿意說的話,孤有的是辦法讓大人開口?!?/br>
    慎司監(jiān)一向歸于東宮全權(quán)管理,進了這里,即便是天子,也沒有權(quán)力將人給保出來。

    傅懷硯對慎司監(jiān)里面的景象視若無睹,神色自若地抬手接過一旁侍從遞過來的狀紙,瞳仁之中漆黑淡漠,看著并無什么情緒,就算是在這樣陰森的地方,也依然顯得從容不迫。

    矜貴異常。

    他隨意地掃過上面所寫的東西,抬唇笑了下,只吩咐道:“別讓他死了?!?/br>
    一旁的侍從連忙應(yīng)是。

    傅懷硯抬步離開了慎司監(jiān)。

    川柏已經(jīng)等候在慎司監(jiān)外,看到傅懷硯從中走出,連忙撐著傘迎上去。

    晚間下起了雨。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春末,但是上京城的春天一向都很短,雖然已經(jīng)到了春末,今日起了風(fēng),又冷了起來。

    雨勢并不大,只是因為有風(fēng)吹起來,落在甬道之中,就顯出幾分凄涼蕭索。

    川柏替傅懷硯撐著傘,一路走到了東宮。

    傅懷硯站在書房之中,仔細地凈了凈自己的手,用帕子一一擦拭干凈。

    他坐在棋盤邊,倏然聽到川柏開口。

    “殿下?!?/br>
    傅懷硯抬眼,手指撐在下頷,嗯了聲。

    川柏猶疑了一下,隨后拱手緩聲道:“今日十一公主出席八公主婚宴,金鱗衛(wèi)礙于往來賓客繁多,只是暗中保衛(wèi)公主安危。今日戌時,金鱗衛(wèi)發(fā)現(xiàn)許久都未見到公主身影,在府邸上下搜尋,卻又無果。”

    傅懷硯手腕之上的手持這個時候滑落在他的掌心。

    他稍稍垂了垂眼睫,緩聲道:“繼續(xù)?!?/br>
    戌時距離此刻已經(jīng)過了一個時辰,金鱗衛(wèi)不可能查不出來什么。

    川柏不敢抬頭,只輕聲道:“金鱗衛(wèi)擔(dān)心公主殿下遭遇不測,第一時間封鎖整個上京城,雖然今日金鱗衛(wèi)并未跟在公主身邊,但是婚宴當(dāng)中的每個人他們都有查探過,并無異常,他們在坊市之中查探,然后發(fā)現(xiàn)……公主殿下是自行離開的?!?/br>
    檀珠撥弄聲一頓。

    或許沒有人比川柏更為知曉傅懷硯所想。

    他將明楹送至慈恩寺,是希望之后那些甚囂塵上的流言皆由他一個人承擔(dān),公主殿下不必承擔(dān)這些。

    是想正大光明地娶她。

    顯帝依賴國師煉制的丹藥,已經(jīng)命不久矣,太醫(yī)院那邊的說辭,是恐怕?lián)尾坏轿逶铝恕?/br>
    說是太子選妃,但是從始至終,也只會是那一個人罷了。

    川柏頓了頓,隨后又接著說道:“今日東門守衛(wèi)處,霍小將軍曾經(jīng)來過,還親自放行過一輛馬車。東門有個守衛(wèi)說,那輛馬車?yán)锩媸莻€姑娘家,大概是因為霍將軍很快就準(zhǔn)行,還朝著他笑了笑。算了算時辰,公主……應(yīng)當(dāng)是申時末前后離開的?!?/br>
    川柏語調(diào)平緩地闡述了今日的事情。

    從頭至尾,公主大概都并沒有在意過殿下。

    就連此時離開,都是這樣不留余地,就連殿中的那兩個丫鬟都一同帶走。

    殿下種種所求,不過只是想要將公主留在身邊。

    可是風(fēng)月事大概的確難解,縱然是處處周密,也終究抵不過一個心甘情愿。

    川柏站在殿中,遲遲都沒有等到傅懷硯的應(yīng)聲。

    殿中的每一瞬都變得緩慢,就在川柏心下都有些惴惴,剛準(zhǔn)備抬頭看看傅懷硯的反應(yīng)的時候,卻在這抬頭的瞬間,倏然聽到嘈嘈切切,猶如珠落玉盤的聲音。

    響徹在這寢殿中。

    跳動的檀珠猶如方才落在油紙傘上的雨,淅淅瀝瀝,散落一地,卻是在東宮寢殿之內(nèi)。

    這串手持自傅懷硯年少時起就一直繞在他的手腕之上,從邊關(guān)到上京,一直到他現(xiàn)在手握權(quán)柄,卻又在此時,盡數(shù)散落在光可鑒人的玉石鋪就的地面之上。

    宮燈晃動,窗外月色清冷。

    檀珠仍然還在跳動。

    川柏卻覺得,此時散落一地的,大概不僅僅是這串價值連城的檀珠手持。

    殿中靜寂許久,只能聽到嘈雜的撞擊之聲,片刻不歇,好像是撞擊在人的心間。

    久久都未曾歸于靜寂。

    有幾顆檀珠滾落到了川柏腳邊,他猶豫了一下,俯身拾起,輕輕放在一旁的木桌之上。

    川柏走到傅懷硯的身邊的時候,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此時的神色。

    也只是匆匆一眼。

    只看到這位太子殿下此時眼睫垂下,瞳仁被惺忪的燭火照著,其實看不出是什么具體的情緒。

    周身上下都被昏暗的燈光籠罩,看上去……卻有些蕭索。

    他萬人簇擁,聲名在外。

    此時手中拿著穿起那串手持的紅繩,漆黑淡漠的瞳仁之中的暗涌猶如漲潮。

    殿中無聲,川柏靜默在一旁,而在此時,東宮寢殿外突然被人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