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59節(jié)
第53章 明楹早間清醒過來的時候, 看了看自己的被衾,總感覺是被人掖過的模樣,她問了問綠枝和紅荔, 卻沒有人晚間前來過她的屋中。 她看了看墊在自己被褥下的輿圖與銀票, 看到這些并無任何被動過的樣子, 才稍稍放下心來。 明日就是十八了。 傅瑤昨日說欽天監(jiān)那邊算過,明日是個近些天來難得的好天氣。 明楹點了點現(xiàn)在妝奩中的首飾,隨后還是將昨日的輿圖又拿出來仔細看了看。 倘若從上京前往江南道,腳程快些的話, 差不多十日的光景就可以到江南,只是若是要定居的話, 戶籍什么的就要稍微麻煩些,但縣鄉(xiāng)之中其實也還好。 前些年饑荒,有不少無名無姓的人逃到江南一帶, 縣鄉(xiāng)畢竟只是小地方, 并不比廣陵與姑蘇這樣的繁華城池, 管得并不會非常嚴苛。 兩個半時辰, 足夠離開上京地界。 稍微趕些,可以在亥時過半的時候去到距離上京附近的小城, 一路除了在驛站換車夫的必要,只沿著小路隱蔽前往南方,沿路并無多少險要, 一路上都無阻。 整整一日明楹都在寢間想著明日的事情,一直到天色漸晚,才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后頸, 腦海之中再次認真過了一下流程, 確認并無疏漏以后才將寢殿之中的細軟收拾好。 洗漱過后, 明楹坐在榻上又想了片刻,隨后才就寢。 一夜無夢。 翌日早間天色熹微,將明未明。 因為宮中有公主出降,所以不少地方都掛上了象征喜慶的紅色宮燈。 明楹昨日一整晚睡得都不是很安生,紅荔前來喚她起身的時候,她還稍稍有些恍惚,放在塌邊的手順著摸了摸自己放在被褥之下的輿圖與銀票,確認都還在的時候,才驟然清醒過來。 宮中公主皇子多,尤其是近些時候顯帝身子不康健,不少公主皇子到了年歲的,都是盡快定了婚期,這數(shù)月來,已經(jīng)是第三位公主出降了。 所以其實宮人對這件事也并不如何稀奇,就連前去那里想要湊個熱鬧的都有些興致缺缺。 明楹只隨意地收拾了一下就出殿,她今日喚了紅荔與綠枝一同陪同,臨走的時候讓紅荔將添妝與寢間的木盒也一同帶上,紅荔只當木盒之中是今日添妝的物件,也并未多問。 才不過卯時,明楹就到了傅瑤的殿中。 殿中燃著龍鳳燭,往來的侍女面上都帶著喜色,傅瑤的母妃正在替她絞面,看到明楹前來添妝,溫和地朝著她笑笑。 明楹將自己準備好的添妝放在傅瑤的妝奩旁,隨后就一直靜立在旁。 紅荔手中還拿著一個木盒,看到明楹已經(jīng)添妝結(jié)束了,忍不住小聲問道:“殿下,那這個木盒里面的是什么呀?” 明楹解釋道:“我另有用處?!?/br> 紅荔今日起得早,面上還有些蒙蒙的,點頭哦了一聲。 前來添妝的人也不再少數(shù),有些還會與傅瑤寒暄幾句。 明楹站在角落靜靜地看著傅瑤梳妝,螺子黛掃過眉梢,胭脂洇于臉側(cè),今上喜好美人,是以整個后宮之中的皇子公主大多都生得模樣標致,傅瑤也同樣如此,尤其是今日她帶著喜色,就連眼眉都格外生動起來。 一直等到殿外鑼鼓聲傳來,喜帕輕輕覆蓋于傅瑤的頭頂上,一旁的喜婆還在絮絮叨叨在傅瑤身邊說著吉祥話,大概就是日后福澤綿延,白首偕老云云。 迎親的儀仗已經(jīng)停在殿外,傅瑤端坐在殿中,手中拿著的帕子被她絞在手中。 滿室的喧囂之中,明楹看著此時映照進宮殿的光,之前才平復下來的心間又如同叩擊在其上的鐘聲一般,一下又一下。 她想到之前在藏書之中講述的江南,想到平蕪盡處,手指忍不住在袖中碰了碰掌心。 若是今日可以順利成行,自己日后就再也不會回到這里。 她不過一個無人在意的公主,大概最多也只是做做樣子找找,不會有人當真在意。 等到這一陣日子過去,她在小城中隱姓埋名,也無人知曉她的過往。 上京的權(quán)力更迭,上京的盤虬錯節(jié)的世家關(guān)系,再也不會與她有關(guān)系。 她也不必再為所嫁何人處心積慮,若是自己到了江南,還想著成婚的話,就可以如母親當初對自己說得一般,找個溫斂的郎君相伴過完一生。 在迎親的隊伍之中,明楹隨意看過去,居然還看到了霍離征。 他顯然也看到了明楹,抬眼與她對視,抵唇輕咳一聲,隨后就移開了視線。 迎親的步驟繁瑣,傅瑤的未來夫君身穿喜袍,面上一直都只是平和的笑意,舉止也很是有禮,即便是被喜娘刁難,也并無任何不耐的神色。 他神態(tài)自若地解開字謎,又給殿中人都發(fā)了紅封,就連一直都站在角落之中的明楹都收到了。 最后那位郎君牽起傅瑤的手,與她一同走出殿外。 鑼鼓喧天,紅綢漫天。 此時殿中的人也要隨之同行,明楹隨著旁人一同往外走去,馬車之上與她同行的是京中的一位貴女。 明楹的舉止素來低調(diào),但因為之前花朝宴的事情,京中貴女大多心中都有了一點兒譜。 是以那位貴女躊躇片刻,還是出聲起了個話頭,想著與明楹寒暄幾句,只是之后話里話外的意思,卻又都在引向傅懷硯。 明楹只道自己與太子殿下并不相熟,貴女見問不出什么,明楹又興致寥寥,便也并未再說什么,只轉(zhuǎn)而與身邊的侍女說起現(xiàn)今上京時興的首飾與打扮。 明楹挑開簾幔,往馬車之外看去。 今日畢竟是尚公主的日子,所以一路上也顯得比尋常熱鬧些,宮中的內(nèi)仕婢女見多了公主出降,但是京中的百姓卻不多見這樣的景象,所以還是很稀罕。 不少百姓都跟在接親儀仗后面等著賞些碎銀干果之類的東西,一路上人來人往。 這樣的熱鬧景象,即便是有什么人從中離開,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不多時就到了成親的宅邸,今日就連匾額上面也掛滿了紅綢,一旁的石柱上也綁著紅色的繡球,傅瑤在她夫君的攙扶下跨過門口的火盆,手中拿著紅綢,被引著走向正廳之中。 馬車中的那位貴女之前討了個沒趣,此時也沒有和明楹多說什么,先行下了馬車。 明楹下了馬車,將之前收到的紅封打開,里面是一些碎銀。 她站在門庭之前,看到了往來的人群之中,有個身材弱小的乞兒艱難地擠過人群,跪在地方撿方才散落在地方的干果。 往來賓客頗多,明楹今日穿得簡單,沒在人群之中,并無多少人在意到她。 倒是紅荔見明楹遲遲都沒有進去,站在她身后提點道:“殿下?” 明楹嗯了聲,“稍等?!?/br> 她頓在原地片刻,撿起地上的一顆桂圓,隨后抬步走到了方才的那個乞兒身邊。 明楹俯身,將那顆桂圓遞到了乞兒面前。 乞兒順著那截瑩白的手腕向上看去,只看到一個漂亮到幾近讓人失神的姑娘,俯身在自己的面前。 他有點兒愣,用手指了指自己,磕磕絆絆地問道:“給,給我的?” 明楹點了點頭,“嗯,給你的?!?/br> 乞兒將自己臟兮兮的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大概還是覺得不夠干凈,又在半空中撣了撣。 然后小心翼翼地接過,朝著明楹笑笑,“多,多謝?!?/br> 明楹將之前紅封之中的碎銀遞給他,輕聲道:“這個也是給你的。但是……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br> …… 綠枝有點兒好奇,問明楹方才與那個乞兒說了什么,明楹輕笑著,說沒什么。 綠枝抬眼看了看那個像是小魚一般滑溜,穿梭在人群之中離開的乞兒,只當明楹是一時的惻隱之心,也沒有多問。 京中世家貴族結(jié)親的流程繁瑣,上京中人大多信奉這些,每一條都不得行差步錯。 明楹站在賓客之中,一直都有點兒心不在焉,手指在紅荔手中拿著的木匣上輕輕碰了碰。 許久之后,她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纖長的眼睫顫動了一下,隨后對紅荔與綠枝道:“廳中往來的人多,有些氣悶,你們先隨我一同出去透透氣?!?/br> 綠枝總覺得今日的明楹有些不對勁,但是具體哪里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 現(xiàn)在聽到這番話,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上了她的腳步。 前庭之中處處都是交談的聲音。 明楹素來過目不忘,方才不過是才經(jīng)過前廳與廊廡,就已經(jīng)記下了大概的路線,此時天色已經(jīng)稍稍有些晚了,正是婚宴熱鬧的時候,往來的賓客絡(luò)繹不絕。 她默不作聲地垂首走過廊道。 周圍越走越偏僻,綠枝喚住明楹道:“殿下是要去哪里?” 明楹并未頓步,只是在腦中細細回想了一下《堪輿風水錄》之中關(guān)于宅邸風水的一章。 在陽宅風水之中,對于門這個意在疏通的意象一向都極為看重,這座宅邸廊道不是回字形的,怕形成困頓之勢,西側(cè)布山,北有庭院,顯然是極為看重風水的人布置的,講究聚寶來財,平步青云。 主宅西面種植松樹,而偏門就應(yīng)當在……西北側(cè)。 明楹越走越快,一直看到竹林掩映的偏門,才突然感覺到自己心如擂鼓。 今日婚宴,大多數(shù)的賓客都在前廳與正門處,所以偏門這里只是冷冷清清,并無什么人經(jīng)過。 之前明楹讓那個乞兒去車坊租賃一輛馬車,只最普通的就好,然后在西側(cè)的小巷子等她,即便是那個乞兒當真收了錢就走,按照現(xiàn)在的時間,讓紅荔前去車坊租也來得及。 現(xiàn)在才不過申時末,她是隨著傅瑤一同從宮中前來這里的,大多數(shù)的賓客甚至還未前來。 明楹手指緊緊攥起,從紅荔手中拿著的木匣之中拿出帷帽,從偏門之中往外走去。 紅荔與綠枝兩人面面相覷,皆是還有些愣,隨后還是很快跟了上去。 這座府邸西側(cè)靠著一條小巷,周圍都是宅邸,因為婚宴,顯得有點兒靜悄悄的,只有門檐上的大紅色燈籠無聲地隨風飄蕩。 明楹頭戴帷帽,將面前的紗布撩起,只看到那個乞兒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里,身邊正是輛不起眼的馬車,面色黝黑的車夫坐在車上搓了搓手。 紅荔還有些不明所以,問道:“殿下是想著先行回宮嗎?” 明楹沒應(yīng),只對著她們兩人道:“你們先上馬車。” 待到紅荔與綠枝都上了馬車以后,明楹將身上所有的現(xiàn)銀都給了方才那個乞兒,然后抽出一張銀票對馬車夫輕聲道:“現(xiàn)在就走,亥時能到酈縣嗎?” 酈縣? 車夫一般也就是在這上京地界之中駕車,上京下面的幾個縣倒是知曉,但是這酈縣,卻當真是沒去過。 他猶疑地看了看明楹手中的銀票,“小的并不知道酈縣到底應(yīng)當往哪邊走,這車坊里面也沒什么人要前往這個地方的,銀錢倒是其次,但這……” 明楹輕聲道:“這個您無需擔心,我會指點您到底怎么走,等到了酈縣之后,我也會繪制一幅輿圖,讓您可以平安回到上京?!?/br> 明楹手中拿著的銀票并不算是小數(shù)目,至少對于他們這種檔次的車坊來說,更是。 車夫看著這個頭戴帷帽的女郎,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銀錢,猶豫了會兒,想著她一個女郎都不怕,自己怕什么,索性一咬牙道:“好的。小的聽您差遣?!?/br> 明楹溫聲道謝,隨后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