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34節(jié)
明啟一下子就忘了剛才的那茬, 看到明微走進(jìn),笑著從侍女手中拿了個果子拋著玩。 他接住以后笑吟吟道:“阿姐來了。哦, 是霍兄的一位至交好友,正猶豫不決要不要上門提親呢。要我說,萬一要是錯過了可就是追悔莫及了, 大丈夫優(yōu)柔寡斷可不行。” 明微面上的笑稍微頓了片刻,隨后看了看霍離征,又伸出手指點了點明啟的額頭:“你哪來這么多主意, 書看完了嗎?” 明啟拖長了聲音, “阿姐——” 他皺著臉,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好像是渾身上下有螞蟻在身上爬,頭腦發(fā)昏,再看下去多半是要折壽了,今日娘親又不在,就讓我先歇一會兒?!?/br> 他伸出一只手指在明微面前晃了晃,“就一會兒?!?/br> 明微見狀失笑,隨后看向霍離征道:“幼弟未及弱冠,心性也稍顯年少,平日往來若是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牡胤?,還望霍小將軍海涵?!?/br> 霍離征搖了搖頭,“明姑娘多禮?!?/br> 他稍頓了頓,隨后朝著面前的兩人道:“方才在下突然想起身上還有些事情,今日已經(jīng)叨擾許久,現(xiàn)在就不多留了。” 明啟撓了撓頭,轉(zhuǎn)而問道:“霍兄不是說好今日還要與我一同去馬場嗎?怎么現(xiàn)在就走了?” “改日吧?!被綦x征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劍,朝著明啟歉意的笑笑,“實在抱歉,方才突然想起來了件要事,急需處理?!?/br> 明啟素來也不是什么計較的人,很是大度的擺了擺手,“也行?!?/br> 他想了一下又補(bǔ)充道:“但是霍兄今日這般失約,不要忘了把你之前那把弓借我也用用,權(quán)當(dāng)做補(bǔ)償了?!?/br> 霍離征抱著自己的劍,笑了下,算是應(yīng)下。 他素來志在邊關(guān),此番上京也不過只是為了替父守孝。 身為武將,他向來甚少優(yōu)柔寡斷,因為一旦猶豫,不僅僅可能的是錯失良機(jī),還有可能是一敗涂地的覆滅。 他自幼就行事果決,很少會有瞻前顧后的時候。 但明啟說得其實一點都沒有錯。 自己當(dāng)初十八歲尚在邊關(guān)的時候斬殺主帥,擊退異族八百里,憑借的就是當(dāng)機(jī)立斷,現(xiàn)在的畏手畏腳,實在是有些了無意趣。 太子殿下愛護(hù)幼妹是尋常,但是他自認(rèn)并不會比京中的世家子弟差在哪里。 總會應(yīng)允的。 …… 明楹回到春蕪殿的路上,紅荔還是忍不住有點兒好奇地問道:“殿下與太子殿下是何時相識的?怎么奴婢從來都不知曉?” 紅荔有點兒感懷,細(xì)聲道:“太子殿下還真是如傳聞中那般出挑,性情也好。不過奴婢是沒有什么膽子瞧他了,至多就是偶爾回話的時候看上一眼。” 怎么相識的。 真的要說是如何相識的,其實已經(jīng)是從前她還未入宮的時候,但是那時也大概遠(yuǎn)遠(yuǎn)談不上是相熟。 明楹搖了搖頭,只道:“我與他……也談不上是相識,只是從前曾有過一些往來,我猜測他應(yīng)當(dāng)會出手相助,所以此次才想著讓你前去東宮尋他?!?/br> 紅荔乖巧應(yīng)是,也沒有再多問什么。 只是她想了一會兒又很認(rèn)真地對明楹道:“只是殿下,雖然我只是見過太子殿下一面,但是我還是覺得,太子殿下應(yīng)當(dāng)還是很在乎你這個meimei的,雖說并無什么親緣,但是畢竟一同在宮中長大,多少還是有些情誼在的?!?/br> 紅荔越說越覺得自己所言極是,“日后殿下出宮嫁為人婦,能被太子殿下照拂,也必然會是順?biāo)鞜o憂的。” 很多人都這么對她說過。 大概也只有明楹與傅懷硯知曉,真正的事實與他人所想南轅北轍,大相徑庭。 明楹朝著她笑了笑,“……但愿吧?!?/br> 綠枝看著之前的那匣子珠寶愛不釋手,看到明楹此時回殿,喜出望外地問道:“殿下回來了?” 她看了看紅荔兩手空空的樣子,面上不期然閃過一點兒失望,“殿下受召前去明宣殿,陛下沒有再賞賜些其他的東西嗎?” 明楹昨日就有點沒睡好,方才在明宣殿中又覺得幾度作嘔,此時沒有力氣再與她多說什么,只搖了搖頭。 綠枝小聲嘟囔道:“怎么去了陛下跟前都沒什么賞賜,實在是小氣得緊。” 明楹低了低眼,并沒有應(yīng)聲,轉(zhuǎn)身進(jìn)了寢間。 之前傅懷硯的那件大氅原本在他自己手中團(tuán)成一團(tuán),皺皺巴巴的,明楹回來以后仔細(xì)整理了一下,撫平了上面的皺褶,疊放在了一旁。 大氅并不能水洗,現(xiàn)在時候還早,明楹本來也沒有打算現(xiàn)在就歇息,拿來了胰子將氅衣上有些污漬的地方洗凈。 這件紫貂皮的氅衣不沾塵埃,所以也只是有些地方需要稍微清理一下而已,并不是很費(fèi)勁。 明楹用浸濕的帕子濯洗了幾遍,確認(rèn)并無什么其他的污漬以后才掛到窗邊晾曬。 她昨日就沒有怎么睡好,看了片刻放在床榻前的書籍之后就準(zhǔn)備就寢了。 此時時候尚早,天色透過窗前的間隙斜斜的灑進(jìn)來,明楹的夢中恍然又回到了宣和二十一年的冬日。 她其實很少會想到從前在明府的時候。 說不上是為什么,只是覺得有些事情她已經(jīng)可以平淡無波的接受,但一旦與從前相較起來,她還是不免的會覺得委屈。 只是再委屈,也并無人會在意了。 所以她刻意地回避想起那些,不過徒增煩擾罷了。 明楹少時其實性情很驕縱,因為自幼順風(fēng)順?biāo)?,又從來都不知曉愁苦滋味?/br> 那日雪后初霽,明楹與身邊的幾個小丫鬟正在玩游戲,她蒙著眼睛,在心中默數(shù)了一會兒以后,剛剛邁開步子,就撞到一個人,身上有很好聞的清冽氣息。 她以為是與自己一同玩游戲的婢女,抬手拉住那個人的衣角。 明楹那時候還在想那些小丫鬟為什么不躲得遠(yuǎn)些,只站在這里實在是太敷衍了些。 即便是蒙著眼睛,也依然能看得出來她原本的笑意垮了一點下去。 明楹想了想面前的人可能是誰,問道:“香蕓?” 無人應(yīng)答。 她又試探著問道:“秋驪?” 一連將所有小丫鬟的名字都說了一個遍,面前的人都是無動于衷的模樣。 明楹沒聽到應(yīng)答,有點兒沒忍住,抬手將自己眼上的布條解開。 驟然見到光讓她下意識地眨了眨眼,隨后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素白的錦衣外罩緋紅外衫,為人驚嘆的相貌出挑,正是之前那日見到的太子殿下。 身邊跟著兩個隨從,此時正垂首跟在他的身后。 傅懷硯淡漠的目光看了看明楹拽著自己的袍角。 明楹頓時就撤了手,干巴巴地想要道歉,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垂下眼,“阿,阿兄……不,太子殿下。我方才不,不是有意的?!?/br> 她余光中看到傅懷硯整了整被自己弄亂的衣物,她幼時一向喜歡漂亮的東西,對于面前的這個漂亮的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明楹怕他因此氣惱,緩解了一下自己剛剛的緊張情緒,從自己的小布袋之中拿出幾塊用油紙包裹起來的糖,遞給他。 “太子殿下,給你。” 明楹雙手合十,“剛剛的事,殿下能不能不要告訴我的爹爹?我,我會挨訓(xùn)的?!?/br> 她眨了眨眼睛看他,又很小聲地問道:“還有……不要生氣好不好?” 傅懷硯沒接她手中的糖,只是低眼看她,隨后輕聲說了句無事。 明楹聞言,有點兒氣餒地垮下手。 傅懷硯說完卻又沒走,抬手理了一下她剛剛散亂的頭發(fā),手指碰到她發(fā)間的毛絨絨的小球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然后他將她手中用來蒙眼睛的布條抽走,聲音似玉石相撞:“庭院中多是山石流水,以后不要蒙著眼睛。” 明楹的手腕還伸在半空之中,傅懷硯俯身將手中的布條纏繞在她的手腕上,打了一個很好看的結(jié)。 綢緞柔順的觸感在手腕間交錯滑動,而他的指尖并未碰到她的絲毫肌膚,一點兒都沒有逾矩。 傅懷硯低著眼睫,又接著方才的話道:“當(dāng)心摔倒?!?/br> 他說完這句話就沒有在這里久留的意思,畢竟他前來明家也不過是為了前來找明崢罷了。 所以他疏離地與明楹道別,隨后轉(zhuǎn)身往前走去。 明楹站在原地,手中握著被油紙包裹起來的糖,感受到粗糲的感觸被她握在掌心。 她看著那個頎長的身影遠(yuǎn)去,隱在漫天的雪地之中。 傅懷硯尚且年少時,遠(yuǎn)比現(xiàn)在的模樣要更為符合傳說中的那個白璧無瑕的太子殿下。 明楹年幼時,所學(xué)的那些溢美之詞,都可以加諸在他的身上。 夢中的畫面倏而轉(zhuǎn)過。 明楹醒來的時候,有點兒茫然地看了看自己頭頂?shù)膸め?,這才后知后覺地知曉現(xiàn)在還在春蕪殿中。 溯洄的記憶好像是塵封的舊物,每拿起一件都簌簌而落一地的灰塵。 她當(dāng)真很少會想起從前少時的回憶。 只是覺得對于自己現(xiàn)在的境況來說,反而是一種殘忍,兩相對比之下,不過是諸多煩擾。 但是她沒想到方才入夢想起來的回憶,居然是關(guān)于傅懷硯的。 大概是這個人這段時間周而復(fù)始地出現(xiàn)在自己的周邊,就算是想忽略都很難,此時夢中夢到他,其實也算不上是什么稀奇事。 明楹起身坐在床榻邊,才發(fā)覺自己的喉間好似有點兒干澀,她輕輕皺了皺眉,下榻用了一點兒茶水。 茶水清苦,卻也稍微緩解了一些自己喉間的澀意。 明楹后知后覺地抬手抵了抵自己的額頭,發(fā)現(xiàn)好像確實有點兒燙。 近些時日天氣多變,乍暖還寒,得風(fēng)寒的人也有不少。 明楹用浸濕的帕子覆在自己的額頭上,覺得自己的腦中昏昏沉沉的,看了看放在床邊的氅衣,走過去摸了摸之前被清洗過的地方。 已經(jīng)干了。 明楹原本是準(zhǔn)備今日就送去東宮的,只是因為現(xiàn)在突然好似有了一些風(fēng)寒的癥狀,想了想還是作罷。 她稍低著眼,將原本掛在臂間的氅衣又掛了回去。 * 翌日。 坤儀殿中平時其實并不常有人前來,皇后素來喜歡清靜,尋常的皇子公主也并未要到坤儀殿中晨昏定省,是以尋常往來坤儀殿的人并不多,至多是一些掌管宮中內(nèi)務(wù)的女官,又或者是些前來問詢關(guān)于典儀事宜的禮官。 顯帝也很少前來坤儀殿,一來皇后與他不睦已久,二來顯帝更為喜好年輕的美人,是以尋常就算是有事,也只是差遣李福貴前來,并不會自己親自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