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橘子 第76節(jié)
不是池問海品味獨特,喜歡這么穿。而是因為李淑芳總穿旗袍,老爺子要是穿別的,和夫人不登對。 這實在是個會寵老婆的男人。 譚落很羨慕李淑芳,白頭偕老的人永遠疼她,能幸福一輩子。 譚落進了書房后,池問海麻煩她把門帶上。這下子譚落的心更是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池老爺子雖然穿得像個書生,但他搞了一輩子情報工作,言談舉止間,時常會透出一種極有震懾力的氣魄。 偶爾,會讓譚落聯(lián)想到那些獄警。 比如現(xiàn)在,她感覺自己和等待審訊的犯人沒什么區(qū)別。 接著,池問海打開抽屜,拿出他們去年簽的那張租賃合同。 譚落霎時鼻頭發(fā)酸,眼圈發(fā)澀。 她都想說算了,不勞池爺爺尷尬,不如由她主動提出不再續(xù)約,對大家都好。 反正這些年,她是個四海為家的小流浪狗,能被池家收留一年,她已然滿是感激。 “池爺爺……”話到嘴邊,她沒勇氣說出來。 太不舍了。 舍不得每天和大家一起吃飯,裝作自己也是這個家的一員。 舍不得從溪橋北上學的那條路,她愛死沿途的風景。 最舍不得的,要數(shù)那位住在她樓下的人。 盡管她和池傾陽是同學,每天上學都能見到,但是回家后的種種,才是最讓她心緒悸然的瞬間。 “小譚啊,”池問海把合同放在桌面,“咱這次續(xù)約,合同還和上回一樣吧?” 譚落眨眨眼,吸溜,使勁抽了抽鼻子。 她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強裝鎮(zhèn)靜:“嗯,您定?!?/br> “那行,我們不細說了,按之前的來,”老爺子特意點了下租金那塊,“房租不變,可以嗎?” “可以的。” 簡直太可以了! 只要別趕她走,哪怕漲點租金都成。 池問海說:“池傾陽他爸,多管閑事,可能對你態(tài)度不太好,你別往心里去。這是我家,他管不著?!?/br> 譚落捏著衣擺,沒作聲,她怕隨便說話反而會說錯。 池問海如此偏袒她,著實出乎了她的意外。 平心而論,她一個從泥里冒出來的陌生人,和池問海素昧平生,他一開始就不該提出把房租給譚落。 當初,池老爺子說他喜歡書法,所以想租給譚落,增進他的書法學問。 可一年過去了,她算了算,和池爺爺探討書法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這根本構不成理由。 再者,池家也不像是缺她這幾百塊租金。 到底是為什么,池問海會把房子租給她這個小姑娘?允許她和自家孫子近距離接觸。 池問海打開茶碗蓋,端起茶碗細細品了一口,喝完,他嘆著說:“小譚吶……咱們也都很熟了,我和你說實話?!?/br> 譚落不敢呼吸。 池問海在藤編搖椅上坐下了,慢慢搖動椅子回憶道:“我和譚洪湛是老戰(zhàn)友。你爺爺年輕時,我們在一個兵營,他是文化兵,我是連長?!?/br> 譚落耳畔嗡嗡的,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飛。這些蜜蜂有毒,蟄得她頭昏腦漲。 “您……您認識我爺爺?” 池問海頷首道:“很熟啊,我后來去了調去安全廳工作,我辦公室里那塊匾,就是你爺爺為我題的字?!?/br> 他指著書架上一本冊子,叫譚落幫忙取下來,他從里面拿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照片上,中年池問海坐在辦公桌后,在他身后那面墻上,高掛著一塊匾,其上寫“高風亮節(jié)”四個字。 譚落看到那個行草,眼淚再也憋不住了。 筆畫大擒大縱,筆勢欲倒還扶,氣場激越跌宕,突出作者的心運神秀。 譚落絕對不會認錯的,這正是她爺爺?shù)恼孥E。 池問海默然飲茶,等她平復情緒,過了會兒才放緩了語調,像是害怕驚著她般,小聲說:“我和你爺爺很熟,所以……你父親的事,我也有所耳聞?!?/br> 他具體都知道些什么,沒有詳說。 池問海只講:“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是誰了。那時候我想啊……譚洪湛要是活著,一定心疼死了,因為他的寶貝孫女過得這么苦?!?/br> 譚落稍稍緩和的情緒再度翻涌,她拼命忍著哭聲,眼淚卻不停地往外滾。 她就知道,根本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原來,她沒有被丟下。 爺爺死后還在努力保佑她,保佑她遇到了池問海。 池老爺子問:“我也不知道,你在我們這兒過得開心不開心。” “開心……”她哽咽不已,說得不清不楚,“我每天都很開心。” “那就好……”池問海放心了,放松地向后仰躺,“這樣一來,我對得起你爺爺了?!?/br> 第45章 伊始 池問海告訴譚落, 自己只和李淑芳說過她的事,池傾陽跟他爸都不知道。 譚落這下明白,李奶奶看向自己時常常流露出憐愛從何而來了。那位老人是如此善良,得知這些, 必然很可憐她。 如今, 譚落慢慢逃出了自己構建的牢獄。她的自尊心不再排斥外人的同情, 逐漸能欣然接受憐憫,并且笑著說一聲“謝謝”。 從前,那些同情都是虛情假意,比如她的親戚。大家一邊說著“你好慘啊”,一邊把她當垃圾似的往外丟。 所以譚落一直用“我不可憐”自我暗示, 想證明自己不是垃圾。 然而這些人不同, 他們可憐她, 同時也給了她溫暖。 她是一只不親人的流浪貓, 幸而被各種各樣的愛逐漸治愈,學會了撒嬌, 也敢翻開肚皮曬太陽, 不用怕有人會橫來一腳,把她踹到角落。 有些事,只有真正放下了, 講起來才不會疼。 跨入十八歲的前五分鐘, 譚落跑到了小紅樓附近的自動取款機, 往里面存了一千塊錢。 這筆錢, 是池爺爺和李奶奶一起給她的紅包。 她收下了,笑著說:“謝謝爺爺奶奶。” 不再加上那個略顯分生的姓氏做前綴, 而是直接喊“爺爺奶奶”, 仿佛她是他們的親孫女。 譚落現(xiàn)在懂了, 如果她一味地講究禮貌,只會讓人感到她在刻意推開別人,這對于真心對她的人而言是種傷害。 她學會了接受別人的好意,然后認真道謝,做些真正能夠回報他們的事。 月明星稀,冬夜清透。 譚落看著銀行卡上的數(shù)字:60002.75元。 六萬塊。她太高興,渾身都暖了起來。 她像只倉鼠似的存錢,存了這么久,總算攢夠了六萬塊,這個數(shù)字意義非凡。 書法專業(yè)的學費是每年一萬五。 六萬,正好是大學四年的學費。 這些錢給了她十足的底氣,她再也不用擔心考上美院沒錢上,因為她已經(jīng)攥緊這六萬塊了。 接下來掙的每一分錢,她都可以用來生活。 譚落收好銀行卡,轉身時,身后赫然一個身影,嚇得她驚叫。 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是池傾陽雙手揣兜站在那,頭上低低壓著一頂鴨舌帽,遮住了眉眼。 譚落驚魂未定:“你搞什么?嚇死我了!” 池傾陽用指尖頂起帽檐,露出黑沉沉的眼睛,眉心擰出了小小的結:“哪個白癡會大半夜出來存錢?你不怕遇到打劫的?先劫財,后劫色。” 這話譚落很不認同:“我哪有色可劫?!?/br> “你懂什么?你該去看眼科?!背貎A陽指著路邊的燒烤攤,“你剛才從那經(jīng)過,那幾個男的都在看你,你知道嗎?” 譚落不知道,她滿腦子想的是存款。 她從池傾陽的話里抓住了一個重點:“你從什么時候開始跟著我的?” “從你出門開始,”池傾陽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她頭上,“鬼知道白癡大半夜要出去干嘛,我怕你出事?!?/br> 譚落意識到他在保護自己,心虛地說:“我沒想那么多……因為這附近不是一直很安全么……” 池傾陽轉身往回走,譚落小跑著跟上他。 此時過了十二點,譚落渾然不覺自己邁入了十八歲。 多少年沒人給她過生日,連她自己也忘了這個重要的日子。 她悄悄昂頭,窺視前面的背影。 少年背脊挺拔,他似乎又長高了少許,快和江澈一般高了。 譚落很喜歡他這件灰藍色風衣,少年每次穿上它,都會顯露出與往常不同的成熟氣質。 這時候的他不像是高中生,而是一位氣息蓬勃的青年,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譚落想,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男性荷爾蒙。 夜晚不算靜謐,燒烤攤有不少人在吃宵夜,樂呵地大聲交談。年假尚未結束,大家依然能放心熬夜。 在難以分辨的方向,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 南琊市舊城區(qū)的山路號稱“小秋名山”,雖然沒有□□卡彎那么險要,來個三連發(fā)卡彎是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