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橘子 第51節(jié)
譚落泯然淺笑道:“和你相比,我算幸運的。因為我一直在邊上陪著他,直到最后一刻?!?/br> 池傾陽沉默許久,向譚落再次確認:“這是你爺爺專門寫給你的?” “嗯。” 他的腦子很好使,可他現(xiàn)在百思不得其解。 遲疑片刻,池傾陽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既然是你的所有物,那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博物館?” 他有一個猜測。 譚落是捐贈人,她親手把這份書法作品捐給了博物館。 池傾陽很快在心里否決了這個猜測。因為這雖然合理,卻不合情。 意義如此重大的禮物,她怎么會輕易捐出去? 譚落猜到池傾陽會問這個問題了。 她無力垂下手,笑得苦澀:“它被我爸賣掉了?!?/br> 這是謊言,事實真相她不敢說。 譚永德因為經(jīng)濟犯罪入獄,他的財產(chǎn)被法院沒收,拍賣抵債。這當中有不少是他父親——也就是譚洪湛的字畫。 譚洪湛送給譚落的這本冊頁也在其內(nèi)。 她掙扎過,哭著說那是自己的東西,和她爸沒關系。 求求了,留給她吧,別拿走。 可是沒有人聽。 譚洪湛太過信任兒子,相信他能處理好自己的身后事。因此,這位書法家并沒有專門立遺囑,說明哪些東西留給孫女。 根據(jù)法律,他死后一切遺產(chǎn)自動交由兒子繼承。就算譚落說那本冊頁是自己的,也不過是口說無憑。 后來,這些東西一律遭到司法拍賣,冊頁被一位收藏家拍得。 前幾天,譚落得知它會在此次展覽上出現(xiàn),而她恰好要來下江比賽。 冥冥之中,她感覺到命運的捉弄。 她死死盯著展柜里爺爺?shù)倪z物,目光如炬:“遲早有一天,我要把它買回來?!?/br> 這些年,她拼命省吃儉用,不光是為了攢學費,更是為了奪回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 下午一點半,池傾陽到達下江市第一中學,跟李睿和葉詩妤會合。 還有半小時比賽,池傾陽姍姍來遲,把李睿氣了個半死。 “你答應了會準時來……我才沒強迫你跟我們一起走。這下可好!活活遲到了一個多小時!打你電話也不接!”李睿罵罵咧咧,沒好氣地把準考證塞給他。 池傾陽拒不認錯,按了按耳根說:“這不是還沒開始嗎?來得早又不能搶答。” 他打了個哈欠問:“考場在哪邊?” 看他這副閑散的德行,跟沒睡醒似的,李睿氣得想踹他兩腳:“你怎么一點緊張感都沒有!你看看別的隊伍!” 池傾陽傲然冷笑:“他們緊張是因為菜?!?/br> 李睿說不過他,放棄了,指指東面:“考場在三號教學樓,葉詩妤已經(jīng)過去了?!?/br> “哦。”他漫不經(jīng)心應了聲,慢悠悠往東面走去。 李睿追上他,塞給他一瓶水,使勁拍了把他的后背:“你給我精神點!好好考?!?/br> 池傾陽鎮(zhèn)定自若,仿佛他只是去溜達兩圈,而不是考試:“李老師,您等好消息吧?!?/br> 李睿笑了:“臭小子,屬你最狂?!?/br> 他望著池傾陽漸行漸遠的背影,感到非常驕傲。 作為一名老師,他真希望自己有一群優(yōu)秀狂妄學生。 池傾陽喝了口水,掏出手機,打開搜索引擎輸入“譚洪湛”三個字。 他認認真真地翻了幾頁。 網(wǎng)上能夠搜到的,大都是藝術、學術相關的成就。 有個叫“書法之聲”的欄目邀請譚洪湛做了一期專訪。 老人在采訪中提到,自己有個可愛的孫女。自打老伴去世后,他的生活非常無趣,孫女的到來給他增添了諸多快樂。 這個孫女就是譚落。采訪中沒有注明她的名字。 譚洪湛告訴記者,孫女非常有天分,未來或許會繼承自己的衣缽,走上書法的道路。 池傾陽繼續(xù)往后翻了幾頁。 突然,一則數(shù)年前的舊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的指節(jié)僵了下,緩緩在屏幕上推動,打開了那則消息。 標題是: 大書法家譚洪湛的兒子涉嫌貪污罪,已被公安機關控制。 池傾陽心里驀然一驚。 譚洪湛的兒子…… 不正是譚落的父親嗎? 第30章 禮物 譚落將毛筆放回筆架, 脖頸后仰,伸展發(fā)酸的筋骨。 她寫字的速度比其他人快不少,是會場里唯一一個停筆的選手。 書法不是競技類運動,不講究速度的快慢。但她練字多年, 字在心, 落于筆, 一氣呵成。 譚落看向會場里的掛鐘,距離比賽結束還有半小時。她簡單拾掇了下工具,打算早點離場,提前去一中等池傾陽。 比賽結果明天才會公布,屆時將舉行頒獎典禮。正好池傾陽明天上午還有第二場考試, 等他考完, 他們坐下午三點的動車回南琊。 譚落背上書包, 向會場出口的方向走去。倏然間, 有人踩著高跟鞋走到她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譚落同學, 你好?!?/br> 譚落站住了, 端詳起和自己打招呼的中年女人。 女人氣質(zhì)高雅,身穿墨綠色絲絨旗袍,布面上印有素淡的白荷花。她胸口別著一塊銘牌, 黃銅材質(zhì), 其上鐫刻書法協(xié)會的會標。 通過那塊特殊的銘牌, 譚落認出了此人的身份——她是評審團的一員。 譚落不知評委攔住自己所為何事, 她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禮貌:“您好?!?/br> “我是曲荷深?!蹦桥俗晕医榻B道。 譚落琢磨著這個名字, 不太能對得上號。 曲荷深看出她好像不認識自己, 微笑著說:“我曾經(jīng)是譚洪湛的學生, 您是……譚老師的孫女吧?” 譚落雙肩顫栗,默默捏緊了衣擺。 書法界的人大多知道譚洪湛有個孫女,天資聰穎。至于他這孫女到底長什么樣,沒幾個人知道。 因為譚洪湛不希望孫女活在自己的光環(huán)之下。他希望大家認識“譚落”,而不是“譚洪湛的孫女”。 姓譚的人那么多,一般不會單憑姓氏就把她和譚洪湛聯(lián)系起來。 那么,曲荷深是如何認出她的呢? 曲荷深看出她有些為難,努力柔和了表情:“譚同學你不要緊張,以前,譚老師給我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我找你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剛好碰見了,想和你打個招呼。” “哦,謝謝您?!弊T落依然很不安。 “剛才你寫字的時候,我在你邊上看了很久。” 譚落沒注意,她寫字時全神貫注,鞭炮炸了都聽不見。 曲荷深說:“你寫得毫不猶豫,用筆精準,結構嚴謹遒美,章法瀟灑清俊。你這剛滿十七歲,寫趙孟頫的行書,竟然能寫出其中的韻味。” 馬上十八歲了。 譚落在心里糾正道。 從小到大,這類夸獎她沒少聽,早都習以為常了。她很淡定地謙笑道:“哪里,謝謝您的點評,我還差得很遠?!?/br> 還好還好,來夸夸她而已,沒別的事。 譚落松了一口氣。 她怕被人認出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書法界有少部分人知道譚洪湛的兒子進去了,判了好幾年。 兒子都進去了,那孫女怎么辦,是兒媳在帶? 譚落怕別人問起這個。 “譚落同學,你現(xiàn)在……在哪里生活?”曲荷深欲言又止,略微作難,“我聽說,你父親他——” “我、我挺好的!”譚落結巴著打斷她的話,下意識往后退,“有人管我,我沒事,我活得很好。” 她的反應這么大,曲荷深著實沒料到:“對不起!我是不是太唐突,嚇到你了?” 譚落使勁搖頭:“沒有……抱歉曲老師,我還有事,那個我……我先走了?!?/br> “譚落!” 曲荷深在后邊叫她,她當做沒聽見,慌不擇路地逃竄,像個做賊心虛的小偷。 譚落一路飛奔,沖出了會場。 外面狂風呼嘯,她站在空曠的室外,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氣一股腦嗆進肺里,刺得渾身都疼。 她抹掉額角的虛汗,拼命平復心跳。 譚落緩緩蹲在地上,煩躁地抱住了腦袋:“我真是個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