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橘子 第47節(jié)
譚落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住了,她眼都不敢眨,更不敢說自己被他弄得好疼。 她只能呆愣愣地望佚?著池傾陽的眼睛,看到兩簇火苗在那片黑暗中灼燒。 “我告訴你,我這人自私自利,不大度,小心眼?!?/br> “就像你說的,還很自戀。” 他冷笑著,近乎咬牙切齒。 譚落不懂,他干嘛要自嘲??? 但是,她馬上就懂了。 “所以你問我那些問題,我會誤以為,你喜歡我?!?/br> 第27章 借口 都怪池傾陽說了那句話, 譚落心事重重,做了一宿噩夢。 在夢里,池問海和李淑芳把她的東西打成大包小包,全都扔到了小紅樓外頭。 老兩口很后悔, 說自己是引狼入室。 區(qū)區(qū)一個房客, 竟然對他們最疼愛的親孫子動了歪心思。老兩口決定把她掃地出門。 他們把這段時間收的房租都退了回來, 那些錢變成現(xiàn)金,漫天飄灑。像是農村送葬路上灑給亡者的紙錢。 譚落被嚇醒了。 她驚坐而起,狼狽地喘著粗氣,身體不住地發(fā)抖,后背全是冷汗。 她再也睡不著了, 兩眼盯著天花板, 硬生生盯到曦光照透窗簾。 譚落只要閉上眼, 昨晚的情景立即在眼前浮現(xiàn)。 昨天的池傾陽渾身帶刺, 她感到很陌生??伤肓讼耄钟X得那才應該是別人所認識的他。 鋒芒畢露, 讓所有想要了解他的敬而遠之。 她想起他與自己面對著面, 他一言一語都充滿了進攻性,仿佛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獸,沖獵物發(fā)出具有震懾意味的低吼。 如果當時她輕舉妄動, 少年可能會做出她無法預測, 并且完全無法應對的行為。 那種壓迫感, 不亞于猛獸即將咬斷獵物的脖頸。 因此, 他說完話后,譚落立刻顫抖著囁嚅道:“我錯了, 我、我不該多嘴的……我再也不說了。” 你別因為這個討厭我。 她語無倫次, 害怕說多錯多, 之后便謹慎地噤了聲,用眼神索求他的原諒。 池傾陽死死咬緊下唇,牙齒把嘴唇僅剩的那點血色擠了出去。 少年的胸腔劇烈起伏,喘息聲很重。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慢而用力地閉上眼,同時,松開譚落的手臂。 他像是在用自己的身體說——算了。 “該道歉的是我?!彼锶局┰S哀色,“我太沖動了,對不起?!?/br> 說完他轉身走了。池傾陽沒有選擇繼續(xù)看電影,而是徑直走上二樓,關上了門。 譚落聽到他把門反鎖。 “唉……” 譚落揉按著太陽xue,慢慢坐起身,赤腳踩在地板。任憑寒冷攀上她的雙腿,卷走好不容易焐熱的體溫,她依然無動于衷。 她的大腦一晚上都在瘋轉,遠超負荷,急需降溫。 我惹他生氣了。 譚落抱住胳膊,有些難過。 以前,她在池傾陽面前像個啞巴。如今,她像一只鸚鵡——廢話特別多的那種。 明明應該像過去那樣,保持好距離,做熟悉的陌生人。 仿佛在回應她的想法,屋外有幾只麻雀叫了起來。 嘰嘰喳喳的聲音很響,它們一般都會落在三樓的窗臺外檐上。 譚落有時候會往這里灑一把小米,這些小生靈很聰明,它們知道這里有吃的,經常帶著親朋好友過來討食。 池問海也喜歡喂鳥,因此這座小院里的食物格外充足。尤其到了冬天,鳥兒們吃不飽,更愿意往這里飛。 冬夜的清晨本該靜謐,然而這幫小家伙不停地叫著,它們像一個個小小的爆竹,噼里啪啦炸得沒完沒了。 今天的鳥叫聲不太對勁,小麻雀們好像很憤怒。 怎么了?為了爭吃的打起來了? 六點多,太陽都才剛剛睜眼,譚落怕麻雀們吵醒樓下的人,她輕手輕腳地換上衣服,拎著那袋小米,打算到院子里去喂飽這群麻雀。 下了樓,她把大門打開一條縫,冷風猝不及防地迎面灌來,她仿佛嗆了一大口冰水,鼻腔和喉管都在隱隱作痛。 譚落躲在門后稍稍適應了一下,她縮起脖子,依靠毛衣的高領阻擋寒風。 她走到院子里,忽然,一道目光穿透空寂的薄霧看向了她。 池傾陽披著一件黑色羽絨服,里面穿著白毛衣,純黑與純白形成鮮明反差,將他襯得特別高冷。 譚落感受到一種微妙的氣場阻隔在兩人之間,仿若棋盤上的楚河漢界,她不敢貿然靠近。 他孤零零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腳邊圍著一群要飯的鳥。然而他手里空空如也,根本沒東西可喂。 池傾陽頹然地坐在這里,也不像是有心思喂鳥。 怪不得麻雀們會生氣。 少年背脊前傾,手肘壓在膝上,支撐住身體。他方才似乎是在觀察那些麻雀,但又看得不夠認真,心不在焉的。 譚落認真看著他的眸子,看出那里面沉淀著寡淡的憂郁。像是被忘在角落里的黑色寶石,蒙了一層灰。 她張了張嘴,想說話,比如“早上好”之類的問候。 可她的聲帶不受控制,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 二人無言地對視良久,最后還是池傾陽開口打破沉默:“你起得好早?!?/br> 她怔了半秒,點點頭。 她五點多便睜了眼,卻沒有聽見樓下的動靜。 這說明池傾陽起得更早,難道天還沒亮的時候,他便坐在這里吹冷風了嗎? 有一只麻雀膽子很大,它飛到池傾陽的膝蓋上,啄他的牛仔褲。 池傾陽輕笑著問:“它們是不是想吃東西?” 語言功能慢慢恢復,譚落抓了一把小米灑在地上:“是啊。你坐在這里,又遲遲不喂它們吃的,它們都生氣了。” 池傾陽想摸摸麻雀,那麻雀還很傲嬌,不知道想摸它的是個大帥哥,一拍翅膀,飛走了,去搶著吃小米。 譚落站在邊上,看它們吃得差不多了就再灑一把。鳥類基本上都是直腸子,上面吃,下面拉。不一會兒,地上積攢了不少臟東西。 等到鳥糞凍硬一點,譚落會拿掃帚把它們掃進袋子。李奶奶要拿去發(fā)酵成化肥,種花用。 她瞥向池傾陽,少年的耳朵和鼻尖凍得通紅,她一陣心疼。 “你東西收拾好了嗎?”池傾陽問,“別忘了今晚出發(fā)。” “收好了?!?/br> 池傾陽伸出手,掌心向上:“給我一點?!?/br> 譚落直接把那袋小米遞給他:“你來喂?!?/br> 這些麻雀們全都是大胃王,那些小米像是灑進沙漠里的水,眼瞅著沒了蹤影。 “它們吃這么多,不要緊?”池傾陽有些擔心地問。 “不要緊吧,”譚落也拿不準,“要是不放心,你就少喂點。” “我爺爺說過,要是喂得太多,這幫麻雀可能會忘記該怎么過冬,會降低生存能力?!彼α讼拢耙膊恢朗钦媸羌?,他總喜歡編謊話騙我?!?/br> 一袋小米轉眼見底,池傾陽拍去手上殘留的渣子,沉吟了下說:“我進屋了,你臉色很不好,再睡會兒?!?/br> “嗯。”她乖乖應著。 最后,池傾陽深深望了她一眼,將凍紅的雙手揣進外衣兜里,徐徐走回小紅樓。 譚落踱到石凳前坐下了,她出神地看著那一群麻雀,心頭沒來由地泛起苦澀。 她想,自己是不是和它們差不多? 她的生活本該和冬天一樣難熬,只不過有人眷顧,賞賜了一方庇護,導致她也忘乎所以,快要遺忘苦難的滋味了。 晚上九點,池問海和李淑芳把他們送到高鐵站。 李奶奶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給他們帶了滿滿一大袋子食物,生怕他們路上挨餓。 “唉,總共去兩天……這干糧都夠吃個把月了,”池問??粗魫?,對老伴嘮叨了兩句,“你說你,車上有賣吃的,你這東西死沉死沉,他們拎著多累啊?!?/br> “屬你話多,”李淑芳剜了老伴一眼,“車上賣那些又貴又不好吃,怎么能比呢?” 譚落主動走上前:“沒事,我來拿?!?/br> “不行不行,哪能讓你拿?”池問海不讓,搶下來轉手遞給孫子,“重活得交給小伙子干。來,陽陽?!?/br> 池傾陽老老實實接過去。 池爺爺又忍不住說譚落:“小譚吶,你別總是慣著他,都慣壞了,也讓他干點活。” “我沒慣過他……” 譚落很不好意思,明明她才是屢屢受到關照的那個。 不過,她也沒當真,明白池問海這話是說著玩的。世界上這么多人,他才是最慣孫子的那一個。 池傾陽看看時間,催促道:“我們該走了?!?/br> 李淑芳來回絞著手:“看好行李,別丟東西。不要跟陌生人說話,陌生人給的東西可不準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