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滿頭墨發(fā)皆被束起，周身少了幾分內(nèi)斂，多了幾分肆意的張揚(yáng)。

    謝知鳶不錯神地看著他，總算知道男人身材為何會這般好了。

    “怎么起的這么早？”他一面擦著劍，一面朝她走來，靠近時身上的熱氣都好似要蓋過周遭的一切寒氣。

    他身上的氣息不似以往般清冽，也被沾染上成熟的熱度。

    謝知鳶臉跟著發(fā)燙，她垂睫道，“睡，睡不著嘛，就來看看夫君做何事?！?/br>
    陸明欽將劍豎到身后，目光停留在她露出的腳踝上，清俊的眉目稍攏，“怎么又沒好好穿鞋？”

    他此刻方練過劍，身上銳利的氣勢未能被妥善收束，謝知鳶打了個哆，她垂下頭，腳正要怯怯地往鞋里頭鉆，下一瞬卻已被大掌握住。

    男人溫?zé)岬闹父拱戳税此鶝龅哪_后跟，又蹙起了眉，旋即用了內(nèi)勁的力度輕輕幫她按壓著，不一會便重新暖烘烘起來。

    謝知鳶折首看著他垂落的長睫，男人認(rèn)真的模樣她怎么也瞧不夠。

    她一下子笑出聲，被陸明欽聽到，

    他掀睫掃了她一眼，手稍一用勁，彎唇道，“笑得這么開心？”

    謝知鳶如今可算是了解表哥第一人，她一見他這般神情，心中警鐘瞬間打響。

    她還沒來得及抽腳，小腳丫就已落入他寬大的掌心，他只輕輕一撓，謝知鳶便抖著身子忍不住笑，

    “表哥——”他還沒撓第二下，謝知鳶便已開口求饒，“太癢了表哥，不許再撓我了！”

    如今晨露微涼，陸明欽適時松開手，細(xì)心妥帖地把她的腳放進(jìn)絨鞋中，提起被踩扁的后棒幫子，見完全遮掩住了，才拿起擱在地上的劍起身。

    謝知鳶方才離得遠(yuǎn)，此刻湊近了才瞧出這把劍的模樣，玄柄銀身，古樸莊重，唯有尖端透著些許鋒利。

    陸明欽見她好奇地探頭探腦，不由得彎唇笑了笑，“想摸摸嗎？”

    謝知鳶點(diǎn)了點(diǎn)頭，面前寒風(fēng)陣停，男人把劍橫在小臂上，朝她身前遞了遞。

    在他的授意下，伸出手指頭，摸了摸劍身。

    陸明欽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恍若見著了只小鼴鼠膽膽怯怯地?fù)芘厣鲜澄铩?/br>
    他垂眸道，“這是第一任教我武藝的師長贈予我的?！?/br>
    謝知鳶抬眼看他，手指不自覺順著劍紋滑動了下。

    “那時我尚未遭遇挫折，年歲尚小，只知唯有讀書高，那陸府請來的師長氣我不珍惜好筋骨，留了這把佩劍便轉(zhuǎn)身離去?！?/br>
    “我不知他為何給我留了大人使的劍，直到后來方知他的期許，”他掀眸，劍上的寒光映在墨黑的眼底，“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再多再好的東西，也得有命去拿?！?/br>
    作者有話說：

    嘿嘿?

    第170章 、江南2——配角視角慎看

    孫柚巷子隔壁來了個新鄰居。

    那戶人家來的第一日她便注意到了,可以說當(dāng)時巷子里無人沒注意到。

    無他，動靜實(shí)在是太大了。

    一輛又一輛牛車滿滿當(dāng)當(dāng)塞了好些物件，擠擠挨挨地停在不大的巷子里,光是來搬東西的長工都能組成護(hù)城列隊(duì)。

    這條巷子里住的都是些官宦世家,平日大人們?nèi)チ斯偈?，家中便只有女眷?/br>
    而靈州向來是夜歷比白晝繁華,白日夫人們閑賦在家，日子清閑無聊,是以乒乒乓乓的嘈雜聲傳來時，不少人都探頭出來瞧了熱鬧,

    “這是發(fā)生了何事？”懷中抱著只白貓的貴婦人從隔壁的朱門緩緩行出，她相貌端雅秀致,雖在問小廝，眼睛卻不住往那幾輛牛車上瞧。

    孫柚知自己這大嫂樣貌看著端秀，平時端著一副文文靜靜的姿態(tài)，實(shí)則最愛聽八卦,哪里有熱鬧，哪里便有她抱著貓兒的身影。

    她仗著年紀(jì)小，個子矮,縮著身子在人群中靈活地?cái)D了擠,一下子湊到大嫂的身邊,也豎著耳朵跟著聽。

    她那大嫂問了話,不待小廝開口,邊上三三兩兩立著的婦人先七嘴八舌地說了,

    “昨夜我聽我們家老爺談起過今日有個盛京的大人物要來此處......”

    “什么大人物能有這樣的排場,”另一位抱著貓兒的婦人輕嗤一聲,翻了個白眼兒道,“嚷嚷得我家毛球都不能安生......”

    她這聲一出，好些婦人皆蹙著眉應(yīng)和。

    他們這巷子里家家戶戶都養(yǎng)貓，一眼望去每個女人懷中都躺著懶洋洋的大貓，或打哈欠或舔毛毛的，時不時掀起眼皮子，露出里頭懶散的異瞳。

    其中一只在孫柚瞧過去時，還掃著尾巴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

    眾人正聊得歡快呢，沒多久便又有輛車輿駛來，這回倒不是牛車了，是氣派的馬車。

    這馬車氣派不假，夫人們又不是沒瞧過，可奇異的是駕車之人竟是個丫鬟，她眉目英氣，看到這么多人也不懼，反而禮貌讓她們讓開，

    馬車緩緩在牛車邊停下，原本還算寬敞的巷道忽地有些堵塞。

    孫柚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最先見得一只白皙的小手探出簾子，粉嫩的指尖輕輕一勾，便露出一張粉撲撲的芙蓉面來，在煙雨朦朧的江南，她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夾棉緞襖，腰間玉帶云佩相鳴，襯得周遭都有些空寂。

    原先駕車的丫鬟忙上前替她戴了兜帽，寬大的帽檐遮住她小半張臉，她被扶著下了馬車，一舉一動皆透著從容意味。

    竊竊私語傳來，

    “盛京人生得都這般好看？”

    “這么好看，動靜鬧得再大些也不會有人怪她的吧......”

    謝知鳶長得本就偏江南的靈緲風(fēng)韻，能對上她們的眼毫不稀奇，如今夫人們交頭接耳，目光卻一直凝在她的身上，

    這其中孫柚更是如此。

    自這位夫人下車輿后，她的眼睛便沒從這位夫人的臉上離開過，

    孫柚看著她在車前站定，稍抬臉時，自兜帽向后滑落，青絲如墨鍛般壓在頭上，兩只烏眸帶著溫潤的笑意朝她們望來，連開口說話時的聲音都極好聽，

    “打擾到諸位夫人休憩是我的不是，便送些盛京的土味聊表歉意，往后都是鄰居，望多多關(guān)照?！?/br>
    她身邊的丫鬟從車輿里捧了不知多少袋子，有條不紊地分發(fā)，連孫柚這種年歲尚小的少女都能有。

    她拉開錦袋打眼往里一瞧，撲鼻的香味溢開，里頭的小碎物一粒一粒的，捏出一顆往嘴里丟，嘗不出是什么東西，但是松松脆脆的就是好吃。

    這是孫柚頭一回見到這位夫人，只覺得對方便似個神仙妃子一般，比自家的大嫂還好看。

    再見時是在一個陰云日。

    靈州的書院大大小小不知凡幾，可一般只有富商家會送小姐去就讀，以覓得個高門的如意郎君，一般清貴人家還是不允小姐們在外做事。

    是以孫柚過了年便十一歲了，都還沒上過正經(jīng)童學(xué)，也就識得幾個字，平日都被娘親拘在家中學(xué)女紅。

    她女紅不好，每回將歪歪扭扭的繡棚遞給娘親看，手背上就要多出幾個針孔。

    孫柚不喜歡這些，時常會趁著大嫂出門時跟著偷溜出去，有幾次被發(fā)現(xiàn)了，便只好一個人爬到大榕樹上張望，

    大榕樹很高，足以瞧見巷口處熱鬧的街景，她便羨慕地盯著來來往往的人流，目不轉(zhuǎn)睛，卻又失了神。

    那日不巧是個陰天，空氣好似被簾布蓋住，沉悶悶得直逼人喘不過氣來，

    他們巷子里的貓很多，這些大人只顧著養(yǎng)，卻絲毫不顧及其他的事，母貓生了一窩又一窩的小貓，無人領(lǐng)養(yǎng)下自是變成了野貓。

    就孫柚她大嫂的那只貓來說，已經(jīng)不知和多少條街的漂亮母貓有過一腿，隨便揪出一只都有可能是它的子子孫孫。

    這堆貓叫喚起來簡直能要人命，孫柚不耐地掩了掩臉，余光中卻瞥見了什么。

    昏沉的白光中影影綽綽閃過幾道身影，俱弓著背舉著爪子，一巴掌下去，微弱得近乎要聽不到的嗚咽忽地響起。

    她驚愕地睜大眼，匆匆忙忙起身，攀著樹干三兩步靈活地跳了下來，她拐到邊上的角門，眼見著四處無人便扒開了角落里的雜草。

    孫柚從狗洞里鉆到外頭時臉都紅透了，她到底還是受了娘親的影響，覺得女孩子做這樣的事極不體面，可她如今沒想過多，撒開腳丫子跑到了巷口。

    那些野貓雖不怕人，但在孫柚兇猛的吼叫聲中四散而逃，喵嗚喵嗚的，竄得飛快。

    前兩日天上才下了雨，如今地面陰濕，孫柚喘著氣蹲下身，伸手小心翼翼撥了撥地上那團(tuán)黑乎乎的毛發(fā)，見到露出的小鼻子還聳動時，松了口氣。

    她把外袍脫了下來，沒顧自己凍得通紅的手指頭，把小家伙裹在了棉絮里。

    這只小狗好似才足月，抱在手心簡直空若無物，小小的一團(tuán)，

    孫柚沒敢太用力，可掌心觸不到實(shí)處總怕它會掉下去，她便只好用兩手捧在身前，馬不停蹄朝最近的醫(yī)館趕。

    她雖然不常出門，偌大的靈州城也沒轉(zhuǎn)明白，可她自小聰明，近乎過目不忘，上月才從父親那不小心看了靈州城的輿圖，街道都在腦子里刻著。

    想起娘親昨日說去了附近的春熙路抓藥，孫柚腳步一拐就往東邊而去。

    到了街頭，她原以為還要問路，可打眼一瞧便知道所謂醫(yī)館是街上的哪家了。

    無他，人實(shí)在是太多了，井然有序地排了好長一條隊(duì)，都快到街末去了。

    在她微愣之際，從里頭走出個丫鬟，手里拎著好多條小矮凳，分發(fā)著給百姓們坐。

    靈州小姐們金貴，丫鬟們也不逞多讓，雖說民風(fēng)開放下確實(shí)都可拋頭露面，但出去打雜工的倒是少有。

    以往孫柚見此情此景必定得驚奇一番，可如今懷中的小家伙都快沒了呼吸，她咬咬牙，稍摟緊點(diǎn)越過長長的隊(duì)伍，一眼便瞧見了立在門前的告示。

    告示兩個大字銳利遒勁，風(fēng)骨頓生，下面的字卻要秀氣許多，寫著今日免費(fèi)問診的注意事項(xiàng)。

    里頭有好些個她有些陌生又熟悉的詞句，譬如“民令牌”她便聽爹說起過。

    這是最近那位從盛京來的陸大人下發(fā)的詔令，依據(jù)百姓們近三年的收成制作的令牌，最低層級的百姓可依此領(lǐng)些免費(fèi)的糧食，還可以享受一些優(yōu)待。

    孫柚父親談起此事時頗有幾分咬牙切齒，怒罵陸大人是個爛好人，

    孫柚并不能茍同，如今凍災(zāi)才過，世家大族們卻急于斂財(cái)，她也知休養(yǎng)生息的道理，這般久而久之必造成動亂。

    此時醫(yī)館的告示上便表明每年收成低于一石的百姓可得免費(fèi)問診的機(jī)會，最近天涼，風(fēng)寒入體的百姓并不在少數(shù)。

    怪不得有這么多人排在醫(yī)館門前。

    孫柚一面腹誹，一面喚住正要往里走的那個丫鬟，“這位jiejie——”

    被喚的人一回頭，孫柚便認(rèn)出這是那日在巷子里瞧見過的丫鬟。

    她心中不知為何一松，面上盡量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舉著手中的外袍道，

    “我家的小狗得了重病快不行了，這位jiejie能先幫它看看嘛？要多少錢都可以的?！?/br>
    孫柚話一說完，便見眼前的丫鬟目光往她身上轉(zhuǎn)了一圈，最終停留在她的手指頭上，孫柚便將自己發(fā)紅又破了皮的指尖縮了縮。

    盛京來的就是不一樣，她能從她身上感受到某些她們靈州女子未能擁有的東西，

    那雙明亮銳利的眼睛往她身上一看，孫柚脊背都開始發(fā)毛，盡管她只是一個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