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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戀戀真言在線閱讀 - 戀戀真言 第62節(jié)

戀戀真言 第62節(jié)

    “今天我差點被轟炸機弄死,命大,躲過去了。”

    “但今天有個新來的小孩兒死在這兒了,我衣服上……全都是他的血?!?/br>
    陳今只穿了件背心,領(lǐng)口處有一道暗褐色的血跡,他佝僂著背,捏著煙的手神經(jīng)性地顫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兵牌露在外面,金屬在夜色中泛著冷冷的光。

    那上面刻著兩個名字。

    在柯潭分別前的那晚,陳念摘下了他的兵牌,在他名字后面,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上去了。

    陳今的名字是軍隊統(tǒng)一印刻的,字體板正,沒有溫度,僅僅是一個方便統(tǒng)計的代號,而不是一個人。而在他后面的那個名字,雖然刻得歪歪扭扭,但每個筆畫都代表著,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為前面那個名字注入了生命。

    對陳今來說,弟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他們是分不開的,死也得死在一塊。

    枯草被人踩過,發(fā)出悶脆的響聲,陳今下意識掐滅煙頭,拿起槍,對著黑暗定神一看,認(rèn)出來人是排長。

    排長看到了陳今腳下的煙頭,說:“想抽就抽吧,起霧了,偵察機不會飛的?!?/br>
    “你最近狀態(tài)不太對,”他在陳今身旁的草垛上坐下,點了根煙,“跳傘那天的事兒,就別想了?!?/br>
    “我……”陳今欲言又止。

    他并不知道自己這些天的渾渾噩噩是否與跳傘那日的所見所聞有關(guān)。按理說,他早已在戰(zhàn)場上見過太多死人,死成什么樣的都有,不該被這么一件事情絆住。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那是沒辦法的事?!?/br>
    “我們是來打仗的,得把聰明用對地方,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時候,別太較真,也別太把自己當(dāng)做是個人?!?/br>
    排長帶陳今也挺長時間了,是真拿他當(dāng)兄弟,怕他過不去心里的坎,才愿意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

    “要是想活到最后……這可能是個竅門吧?!?/br>
    陳今能明白排長的意思,他安靜地聽完這些話,笑了笑,說:“謝了排長,我沒事兒,就是有點累?!?/br>
    排長抽完一根煙,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早點休息,明天還有硬仗要打?!?/br>
    排長走后,陳今枕著手臂躺下,面對漆黑的夜空。

    上次來到這個地方是中秋,他是看著異鄉(xiāng)的月亮入睡的,不同的是,今天是個無月夜。

    由于戰(zhàn)斗疲勞,條件艱苦等原因,士兵們往往很難在前線入睡。相較于很多戰(zhàn)友,陳今在這方面還算好的,這大概跟他從小居無定所有關(guān),天當(dāng)被,地當(dāng)床,在哪都能睡。

    但今天他也有些睡不著了。

    他坐起身,又點了一支煙。他自己抽一口,便夾著煙頭,對著黑暗發(fā)一會兒呆,像在和他死去的兄弟同抽一支煙,一來一回間,一個人的身影卻顯得愈發(fā)落寞。

    他永遠(yuǎn)忘不了,在莫城上空死去的第一任排長告訴他,想活著就時刻睜大眼睛,記住你在瞄準(zhǔn)敵人的時候,敵人也正在瞄準(zhǔn)你。

    而就在剛剛,他的第二任排長問他,想在戰(zhàn)場上活到最后嗎?那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太把自己當(dāng)人。

    這并不矛盾,陳今知道。

    他跟排長回的話也并非是在敷衍,他真的只是有點累了。

    他想好好睡一覺,想抱抱陳念,想看看他們家的貓。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休息,是等這次行動結(jié)束,還是等戰(zhàn)爭結(jié)束。

    說實話,關(guān)于這場戰(zhàn)爭的起因,他從來都是迷糊的。

    他根本不知道為什么要打仗,他知道了才怪。他沒讀過幾年書,對政治、軍事、戰(zhàn)爭經(jīng)濟,全都一竅不通,打仗跟他這種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他報名參加空降兵,本來也只是想有一份體面的工作。

    傘兵每個月的工資比普通步兵要多75塊錢,這對他來說很有吸引力,在他生活的貧民區(qū)里,他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為錢加入軍隊的人。

    至于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果,起初他聽多了師部的戰(zhàn)前、戰(zhàn)中、戰(zhàn)后,各種各樣的動員,自然而然便會覺得,“我們是書寫歷史的人”,“勝利終將屬于我們”。

    然而隨著身邊的戰(zhàn)友一個接一個倒下,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就算聽再多遍那些話,也不會再燃起任何激情,只會變得越來越麻木。

    煙頭的火星滅了,只剩最后一縷灰煙。

    陳今撩起背心,擦了擦兵牌,出神地望向不遠(yuǎn)處那座半年前被炸沒了屋頂?shù)乃牵抗饪斩础?/br>
    這是他第二次在夜色中看這座小鎮(zhèn),不需要像眼鏡兒那樣,把途徑的每個城市名記在本子上,他也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卡昂這個地方。

    程問音最近有些心神不寧。

    尤其是不用去工會的閑暇日子里,照顧寶寶之余,他總是整日守在電臺旁邊,一條不漏地聽著新聞。

    “我軍開展的一系列春季反攻計劃,已使前線的戰(zhàn)場格局發(fā)生了變化。”

    “椿芽麥野行動中,我軍三個空降師奮勇作戰(zhàn),付出重大犧牲,占領(lǐng)或摧毀了敵大量交通要道?!?/br>
    “在空降師的配合下,我軍近衛(wèi)第三、第四坦克集團軍向敵人側(cè)翼發(fā)動突擊,動搖了敵軍的全部戰(zhàn)術(shù)防御,目前我軍正有計劃地整頓部隊,重新組織力量?!?/br>
    “數(shù)年來,我軍已在邊境地區(qū)建成了多道堅不可摧的防線,力求本土不受戰(zhàn)爭侵?jǐn)_,內(nèi)部地區(qū)也依托地理優(yōu)勢……”

    廣播中仍然是振奮人心的語氣,只可惜程問音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從“報喜不報憂”的前線戰(zhàn)報中提取真正的信息。雖然政府極力引導(dǎo),將宣傳重點放在取得了多少戰(zhàn)果上,但程問音還是能聽出來,是這次行動宣告失敗的意思。

    聯(lián)盟軍隊開始后撤了。

    他們背后是祖國的土地,退無可退。

    開戰(zhàn)已經(jīng)一年半了,這場看似無休止的戰(zhàn)火終究要燒到本土了。

    午間新聞播放結(jié)束了,程問音望著窗子上的防爆條發(fā)愣,直到寶寶拿著彩筆過來,邀請他一起畫畫。

    “mama,我想要房子……”

    寶寶喜歡畫畫,要是遇到自己不會畫的地方,就會叫大人來幫忙。

    程問音不大會畫畫,至少比齊硯行要差得遠(yuǎn),但寶寶很喜歡他畫的房子,拍著小手說:“哇!mama棒!”

    小孩子還是那么容易開心。程問音摸摸他的頭,問他晚上想吃什么。

    寶寶舔著嘴巴,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一個程問音意料之中的答案:“甜玉米餅!”

    在外,聯(lián)盟軍隊已向國境線后撤。國內(nèi)也不安定,政府無法維持民眾生活的現(xiàn)狀,暴亂頻發(fā),各黨派的勢力難以鎮(zhèn)壓,政府又在這時緊急將民用經(jīng)濟轉(zhuǎn)為戰(zhàn)時經(jīng)濟,引發(fā)了一系列混亂。

    程問音去交電費時,遇上幾個不滿新政策的人,混亂之中被推搡在地。

    第二天早上,程問音正在盛飯,忽然有人敲門。

    來人是兩名軍官,奉規(guī)定,對整個軍區(qū)的家屬人員組成進行普查。

    程問音在表格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寶寶的名字,還有自己母親的名字。父親那欄,他空了下來。

    他同軍官解釋說,他是被母親程喻英領(lǐng)養(yǎng)的,不知道生父生母是誰。

    寶寶好奇地從臥室探出頭來,剛好和那個穿黑色軍裝、表情嚴(yán)肅的陌生男人對視上了,又嗖地一下縮了回去。

    軍官走后,程問音回到廚房,盛湯時,手都在發(fā)抖。

    他很害怕。

    他怕自己最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

    程問音是私生子,他的生父在三年前以叛國罪被槍決。付霆這個名字在聯(lián)盟政界至今為禁詞,程問音與他的這層關(guān)系一旦被查出來,勢必會影響到他們一家人,嚴(yán)重的……可能會按照與付霆一樣的方式,被“處理”。

    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跳慢不下來,重重地響在耳邊,反過來讓他更加心慌。

    他沒有辦法,只能把寶寶抱到大床上,挨著小小的、暖暖的孩子,能讓他好受一些,也能讓他振作起來。

    移動間,寶寶被弄醒了,因為起床氣,嗚嗚哭了幾聲,很快又窩在mama懷里睡著了。

    每當(dāng)這種時候,程問音就會覺得自己很沒用,身為一個母親,自己的力量不夠,卻要從孩子身上汲取。

    但這一晚,他還是趁寶寶睡熟了,伏在枕頭上,偷偷哭了一會兒。

    在無數(shù)個壞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是,齊硯行要回家了。

    雖然不是休假,而是為了回首都做述職報告,只能停留短短兩天,但對程問音來說,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他采購了許多食物,換了新床單,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連院子里的雜草都清理了,只盼著愛人回家。

    時值五月中旬,初夏,正午的陽光帶上了些許熱辣的勁頭,慷慨地灑在秋千上。

    而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一整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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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某正在趕回家的路上

    第六十六章

    傍晚,天邊出現(xiàn)了幾團粉色的云朵,程問音帶著寶寶在院子里蕩秋千。

    寶寶今天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問了程問音好幾遍:“爸爸呢?”

    程問音護在寶寶身后,輕輕推著秋千,“爸爸在回來的路上了,我們再等一下?!?/br>
    “唔……”寶寶癟癟嘴,看著院門的方向,過了一會兒又失落地低下頭,和懷里的小鴨子自言自語。

    晚餐時間已經(jīng)過了,程問音終于接到了丈夫的電話,說可能要晚點到家,軍部安排他們先去同上級領(lǐng)導(dǎo)會面。

    程問音放下電話,看到寶寶正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走過去捏了捏寶寶的臉,“爸爸要晚點回來,讓我們先吃飯?!?/br>
    寶寶眨了眨眼,手里的玩具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程問音早就開始準(zhǔn)備晚餐了,菜都切好了,整整齊齊地碼在案板上,只要齊硯行回來,半個小時就能全部出鍋,得知不能一起吃飯了,他也有些失落。

    他兩年多的婚姻生活,似乎總是在等待丈夫中度過。

    他在這樣的等待中漸漸習(xí)慣了分離,也在這樣的等待中體味到了幸福。

    最開始的時候,他也會想,這算不算是一種失去自我。

    他的婚姻本身就可以算作是身不由己的選擇,為了在亂世中活下去,他必須放棄熱愛的工作,在一段婚姻中尋求庇護。

    好在時間已經(jīng)解答了他的困惑,這不該算是一種失去。

    在種種無法改變的現(xiàn)實中,遇到齊硯行,應(yīng)當(dāng)像是把搖搖欲墜、即將脫軌的人生引到一條雖不一樣,但不可謂不正確的一條新路上。所謂婚姻,不只是一襲華麗的婚紗,而是越延越長,越積越深的一段情,帶給他新的希望,和新的生命。

    更何況,在他都快忘記自己過去是什么樣子的時候,他不擅長言語的丈夫卻始終幫他記著,規(guī)劃好了他們的未來,支持他回到熱愛的地方。

    程問音愿意相信,這是上天給他最好的禮物。

    “沒關(guān)系哦,吃完飯,mama陪你畫畫好不好?”程問音把寶寶抱起來,去廚房的路上,順便打開了客廳的吊燈,“等爸爸到家了,我們就把畫好的畫送給爸爸。

    “總是爸爸送禮物給我們,這次我們也給爸爸一個驚喜?!?/br>
    屋子里亮堂起來,寶寶揉了揉眼睛,似乎又有了精神,點點頭,嘟囔著:“要畫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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