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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薄情 第7節(jié)

    “兄長亦要當心。”

    “知道了。”顧云慕擺擺手,忽然湊到顧云庭耳邊,顧云庭微微蹙眉,側身端望。

    “這小娘子好是好,切莫當真,往后娶了正妻,抬她做侍妾便可。”

    “兄長想多了。”

    “拿捏好分寸,早點忘了那個女人!”說罷又是一記拍打,轉身大步離開。

    滿地雕芙蓉桐木鏡盆架旁,羅袖彎腰清洗巾帕,擰干后掛在木棱上,將要去倒水,聽見身后人開口。

    “你把這瓶藥給她?!?/br>
    精致的白瓷瓶,端放在書案一角,羅袖認出是傷藥,怔了瞬問:“是給姮姑娘嗎?”

    顧云庭嗯了聲,沒有抬頭,手中的縣志快要翻完。

    他換了件湖色銀滾邊緞面長衫,略微挽起一截袖口,手腕瘦削有力,細白的皮膚鼓著青筋,偶爾咳嗽一聲,似要咳得五臟六腑顛倒似的。

    羅袖將菊花茶撇去浮沫,添了點花蜜進去。

    顧云庭啜了口,稍稍平復下來。

    “郎君,若不然讓姮姑娘到書房伺候,長榮和關山到底是男子,總有想不周全的地方,秦翀功夫雖好,卻也不能時時解憂。姮姑娘是官家小娘子,知書達理,侍奉起筆墨自是不在話下?!?/br>
    羅袖邊察言觀色,邊試探著開口,方才顧云慕臨走前,特意將她叫過去囑咐一番,言外之意是要把邵明姮當成郎君的枕邊人,解語花,半個小主子。

    顧云庭抬起眼眸,漆黑深沉的瞳仁平靜如水。

    羅袖忙低下頭去。

    “她遲早會離開,在此之前好生照看著?!?/br>
    待費盡心思都得不到回應,她會去尋別的靠山,別的法子,看見她的第一眼,顧云庭便知道,她要給邵家翻案。

    他幫不了她,卻也不忍看她被徐玠欺負。

    腦中浮起初見時那張臉,灼灼桃花面,眸色清淺,畫著仿妝,是高宛寧,又不是高宛寧。她站在那兒,廣袖浮動,暗香一縷縷鉆入鼻間,明明緊張局促,偏像是石縫里鉆出來的枝子,拼了命掙扎,折騰。

    夜間,羅袖捉著邵明姮的手,掰開緊握的指尖,看見掌心磨破的皮。

    “這樣白嫩的手可不能留疤?!?/br>
    藥膏清涼,涂抹時有點癢,像陰雨天打在水面的漣漪,一圈圈蕩開,邵明姮咬了咬舌尖,忍著不去想父兄。

    翌日羅袖去給書房添香,捏著紫銅鳥獸紋博山香爐蓋子,狀若無意提了嘴:“昨兒給姮姑娘上藥,她那小手掌半個繭子都沒有,便是女孩做針線女紅留下的印子也無,我便多嘴問了句,郎君猜怎么著?”

    顧云庭沒接話,似對她說的事不感興趣。

    “姮姑娘說,自小她是哥哥帶大的,她哥哥會縫補會做飯,還會帶她騎馬打獵,她說看見我給她上藥,想起她哥哥也做過。奴婢便覺得好奇,得是個什么樣的郎君才能如此仔細周全,像父親母親一樣照顧meimei,又該是何等善良溫和的性子,才能數(shù)十年如一日,毫無怨言。

    姮姑娘長相秀美,想來她哥哥亦是豐神俊朗的模樣,定有不少娘子喜歡?!?/br>
    羅袖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冷滯,她停下來,見顧云庭面色蒼白,神情郁郁,不禁心內咯噔一聲。

    “她姓邵,她哥哥也姓邵?!?/br>
    羅袖眼睛驟然瞪亮,昌平伯府嫡女嫁的男子,好像也是姓邵來著,那他不就是奪走郎君心上人的禍首?那姮姑娘不就是禍首的meimei?!

    郎君把姮姑娘留在身邊,是因為那張酷似高宛寧的臉還是伺機報復?!

    羅袖暗自吸了口氣。

    “奴婢只是看她難過,也跟著難受了一陣,這才多話了?!?/br>
    “羅袖,她的事不必刻意告訴我。”

    “姮姑娘會主動離開嗎?”羅袖其實想問,若姮姑娘想開了,要走,郎君會放她走嗎?她思忖著,不敢把話說得太過咄咄逼人。

    顧云庭沒有說話,羅袖合上門離開。

    他咳嗽起來,書籍掉到地上,紛亂的書頁被吹得唰唰亂響,他冷冷望著,神思回到數(shù)年前。

    “你等我兩年,兩年后我娶你?!?/br>
    溫婉俏麗的女子顯然沒料到他會這么說,張了張唇,不禁笑起來。

    顧云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倔強且堅定,好一會兒女子才由輕笑轉為認真,她站在樹蔭里,面龐嫻靜,嬌柔似水,抬手摸摸他的發(fā),輕聲道:“維璟,我比你大四歲,你該喚我jiejie。”

    “宛寧,你姓高,我姓顧,我不是你弟弟?!?/br>
    “不要胡鬧?!备咄饘巼烂C起來。

    顧云庭繃直了身體,狹長入鬢的眉眼有股凌厲之感,他已經(jīng)比高宛寧高上一頭,在她眼里卻還是個弟弟,他要娶她,她卻以為他在胡鬧。

    來之前,他躊躇猶豫,終是難以忍受她嫁給別人,他鼓足了勇氣,拋下自尊趕過來,說出這番話,乞求她的憐憫和喜歡。

    第一次,將主動權交給對方。

    他像個等待宣判的囚犯,輕而易舉幾句話便被定了凌遲。

    “弟弟”

    他不想只做她的弟弟。

    “你都沒有見過他,怎么確定自己會喜歡?!彼麍?zhí)拗的僵持,非要扭轉她的心意。

    高宛寧明眸輕笑:“爹娘為我選的夫郎,他一定會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br>
    顧云庭彎腰撿起書籍,曲身趴在案面。

    邵懷安的確很好,他曾著人打探過,那是個溫潤謙和的男子,若不然宛寧怎會寧可投河也不將就。

    院里的槐樹開了花,抬眼看去瑩白若雪,甜絲絲的香味撲面襲來,連日頭都像是抹了蜜,暖融融挾著甘醇。

    蘭葉站在樹下指揮長榮爬到高處,折下一簇簇槐花串,長榮身手靈活,不多時便折了滿懷,低頭往下喊道。

    “不成,你得弄個寬敞點的東西接著,不然就全摔爛了。”

    蘭葉正欲去屋里找尋,邵明姮叫住她:“蘭葉jiejie,用這個?!?/br>
    她解下榴紅色帔子,遞給蘭葉一端,道:“你我拉扯開,就能兜住槐花?!?/br>
    長榮弓腰往下一擲,兩人默契的校準位置,槐花穩(wěn)穩(wěn)落在絹紗帔子上,歡快的彈開,有幾朵小花蹦到邵明姮發(fā)間。

    蘭葉看過去,小娘子眼眸彎彎月牙似的,歪頭晃了晃,槐花勾著發(fā)絲打了個旋兒,“啪嗒”掉在地上。

    烏黑的頭發(fā)冒出一綹,她也不在意,明亮的眼睛盛著碎光,玉砌雪堆的美人,叫人看晃了眼。

    顧云庭扯來銀絲邊繡云紋月白披風,甫一踏出門口,便看到這幅景象。

    邵明姮站在日頭底下,就像籠在一團薄霧里,皮膚晶瑩透亮,烏發(fā)宛若流云,纖細的身段盈盈柔軟,被風吹著,勾起的那綹頭發(fā)纏在唇邊,像是羽毛般不停起舞。

    顧云庭捏緊披風帶子,微瞇的眼眸來不及挪開。

    邵明姮忽然伸出小舌,舔了下唇角的頭發(fā),因為騰不出手,她歪著腦袋蹭蹭胳膊。

    四目相對。

    顧云庭倏地別開眼。

    “郎君,馮mama說晌午做槐花團子?!碧m葉抱著一捧槐花走來,壓住他身上的藥味。

    顧云庭點頭,道:“晌午我不在府里用膳,待傍晚再說吧?!?/br>
    “郎君要出門?”

    “去徐府?!?/br>
    顧云庭迎風咳了兩三聲,腮頰漲出淺紅,眼眸愈發(fā)深邃:“邵小娘子,你同我一起去。”

    車內的翹腳憑幾上擱著蜜水,幾本縣志。

    邵明姮發(fā)現(xiàn)上回的“安邑”被壓在最底下,如今擺在上頭的是“解縣”,似乎沒有看完,用鎮(zhèn)紙隔開。

    顧云庭閉著眼,頭靠在車壁上,身下是淺碧色云鶴松竹紋絨墊,他清瘦卻不羸弱,有種勁拔的冷厲之氣。

    申明卓也瘦,他瘦的文弱,斯文且書生氣。

    “你不必害怕,只隨我走一趟便好。”

    邵明姮被這猝不及防的聲音嚇了一跳,收回心神看過去。

    第7章

    ◎申家小郎君對姮姑娘別有所圖◎

    馬車行駛的穩(wěn)當,一路上顧云庭都沒有睜眼看她。

    “多謝郎君?!鄙勖鲓鲁龃朔バ旄囊鈭D,官場往來總是明槍暗箭躲避不及,顧云庭去見徐玠,便是告訴他顧家承了他的美意,雖不至于綁在同一條船上,卻也是釋放友好信號的意思。

    邵明姮悄悄將幾案上的書挪開,看見被壓住的幾本,正欲翻看看他批閱,忽聽一聲咳嗽。

    她手一抖,忙挪回原樣。

    抬起頭來,顧云庭仍睡著,脖頸處細微滑動,青色血管若隱若現(xiàn),棱角分明的下頜,抿著唇,長睫垂下烏黑的影子。

    他不是來養(yǎng)病的,她篤定。

    同哥哥游歷時邵明姮去過蒲州安邑,也去過解縣,這兩地產(chǎn)鹽,每年都要給朝廷上交鹽稅,其余幾地她雖沒去過,可也知道各自有鹽池,鹽屯。

    顧家私吞鹽稅的流言她聽了不少,知道定是無中生有,若顧家真敢如此,那必是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要同當今決裂抗衡。而以顧家今時今日的勢力來看,遠達不到分庭抗禮的地步,所以顧家不會這么做。

    那便是有人故意為之,將顧家推到風口浪尖,坐收漁翁之利。

    顧家明面上不動聲色,實則讓顧云庭暗中查訪,揪出幕后之人。

    馬車兀的晃動,繼而急急剎住。

    顧云庭醒來,涼眸倏地掃向車簾,長榮似乎在與人爭執(zhí),不多時,他站在車簾旁回話。

    “郎君,是來找姮姑娘的?!?/br>
    長榮坐在車轅,時不時往拐角處掃一眼。

    邵明姮站在兩兄妹中間,她似乎很高興,與那小娘子親密的擁抱,拉著手不肯松開,旁邊站著的文弱郎君偶爾偷瞟她們一眼,又怕被發(fā)現(xiàn),做賊似的鬼鬼祟祟。

    長榮自言自語:“居心不良?!?/br>
    車內人問:“長榮,你在跟誰說話?”

    長榮回頭,貼著車簾回道:“申家小郎君對姮姑娘別有所圖,就這一會兒功夫,都偷看七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