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婢 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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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檀扔了手里的木匜,飛似也地逃了出去, 就像兔子被狼攆著, 逃得賊快。 “阿檀!”秦玄策霍然睜眼,抹了抹臉上的水, 站了起來, 惱火地叫了一聲。 阿檀居然還敢從浴室的門外賊溜溜地探進(jìn)一個小腦袋,臉上勉強(qiáng)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心虛地道:“二爺您自己洗吧, 大夫說了, 您要清心寡欲,我看, 我還是遠(yuǎn)著您比較好。” 劍拔了出來,磨了半天,居然不得上陣!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無可忍!秦玄策大步過去,惡狠狠地道:“你好大的膽子,等我逮住你,你要沒命了?!?/br> 阿檀驚叫了一聲,轉(zhuǎn)身就逃。 “刷”的一下,秦玄策氣勢洶洶地拉開了門,馬上又“砰”的一下, 給關(guān)上了。 門外一群奴仆垂手侍立, 等候差遣, 聽見開門的動靜,齊齊躬身,恭敬地問道:“大將軍有何吩咐?” 秦玄策全身精.赤,濕漉漉、水淋淋,哪怕他生性再驍悍,也沒有勇氣就這樣直接殺出去,只得黑著臉,怒道:“沒有吩咐,都給我下去,別杵在門口。” 奴仆們喏喏,趕緊退了下去。 可是,等到秦玄策再次追出來的時候,阿檀早就跑得沒影了。 是年八月,大周三十萬軍馬到了涼州,這其中就有秦玄策麾下直屬的十萬玄甲軍。 先是時,長安接到嚴(yán)兆恭八百里加急戰(zhàn)報(bào),聞?wù)f突厥來犯,安北叛亂,大將軍恐遭伏擊、半道失蹤,樁樁件件皆震撼,朝野上下為之嘩然變色,高宣帝驚且怒,在金鑾殿上拍案而起。 因魏王被困,深宮里的杜貴妃也得知了這個消息,幾番哭得死去活來,叫高宣帝格外焦躁。 兵部緊急征調(diào)三十萬軍馬,右驍騎衛(wèi)大將軍王開山為主帥,立即奔赴涼州。 但不曾想到,居然在路上就接到了涼州的捷報(bào),王開山喜極而泣,仍然不敢懈怠,星夜兼程趕來,到了涼州后,自然將統(tǒng)帥大權(quán)交到秦玄策的手中。 秦玄策與王開山、嚴(yán)兆恭、薛遲等諸人商議之后,決定趁此時機(jī),揮戈北上,痛擊東西突厥,以解長年邊患。 眾人唯大將軍馬首是瞻,無一異議。 秦玄策再次持劍披甲,率部出征。 只有阿檀滿心憂愁,在為秦玄策整理裝束的時候,絮絮叨叨的:“傷還沒好呢,又要出去,哪能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呢,又要叫人擔(dān)驚受怕好長一段日子,那些個王將軍、薛都督什么的,他們不能頂上去嗎?總不能我們大周上上下下,就指望您一個人沖鋒陷陣,那也太欺負(fù)人了。” 這個小女人一旦念叨起來,就像嘰嘰喳喳的小鳥,啰嗦個沒完,聽得秦玄策頭疼。 他伸手過去,捏住了阿檀的小嘴巴。 “嗯嗯嗯……”阿檀咿咿唔唔地說不出話來,眼睛都瞪圓了。 “若留在這里,每天看著你,卻要我清心寡欲,這日子簡直沒法熬,不如走遠(yuǎn)點(diǎn),眼不見為凈,落得輕松?!鼻匦咚菩Ψ切Φ乜粗⑻础?/br> 阿檀馬上噤聲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著,蘊(yùn)含了無數(shù)委屈。 秦玄策笑了起來,抱了抱阿檀,溫和地道:“好了,傻瓜,這回不用擔(dān)心,你家二爺很厲害的。” 他的懷抱寬闊結(jié)實(shí),帶著他身上的味道,干凈而溫和。 阿檀的心又開始亂跳。 只是輕輕的一個擁抱,很快就放開了,秦玄策拿起他的劍,出去了,臨出門前,又回過頭來,朝阿檀勾了勾手指頭。 阿檀馬上顛顛地跑過去。 他在她的額頭上“啾”了一下,低低地耳語:“等我回來,傷就好了,你等著。” 等著什么呢?阿檀的臉“刷”地紅了 昨夜下了場雨,滴水檐上偶爾落下一兩點(diǎn)水珠子,落在青苔上,發(fā)出“嘀噠”的聲響,秋庭空靜,金風(fēng)不過寥寥,轉(zhuǎn)眼已是白露濃時。 嚴(yán)刺史在城南的別院不但有藏酒的地窖,還有滿庭桂花,阿檀閑來無事,摘了一籃桂子,洗凈晾干,打算做些桂花糖。 就在桂花樹下鋪了芙蓉簟、云羅墊,坐在那里,一邊和小婢聊著家常,一邊手里忙乎著。 白陶瓦罐里先撒一層梅子粉和竹鹽,再撒上桂子,攪合均勻了,用玉杵搗得碎碎的,上頭再鋪一層砂糖,如是,一層桂子一層糖,層層疊上去,金燦燦的。 但覺滿庭生香。 嚴(yán)家的兩個婢子在那里幫著挑揀桂花,按著阿檀的意思,未開的不要、開敗了也不要,只要那花蕊初綻的,細(xì)細(xì)巧巧的一小朵一小朵,攏在一起,挑出的桂花萼一點(diǎn)一點(diǎn)落在芙蓉簟上,風(fēng)吹過,繽紛如舞。 婢子笑問道:“蘇娘子憑地手巧,我們北邊沒見過這樣做桂花的,做出來好吃嗎?” “好吃著呢?!卑⑻醇?xì)聲細(xì)氣地道,“這是頭道工,稍后收到甕子里,腌半個月,取出來,再舂碎了,用模子壓緊,做成一顆一顆桂花糖,甜中帶點(diǎn)微酸、微咸,又有桂花秋香,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在茶水里放一顆,滿口生津?!?/br> 一個婢子年紀(jì)幼小,少不更事,吃吃地笑了起來:“可真講究,費(fèi)那么大工夫,累得慌,不如直接放在嘴里嚼了?!?/br> 阿檀低頭,露出羞澀的神情:“我家二爺愛吃甜的,這是專給他做的,我在這邊等他,橫豎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點(diǎn)事做?!?/br> 那小婢子擠擠眼睛:“聽說大將軍大敗突厥,一路打到了北邊的草原,不日就要凱旋而歸,蘇娘子要?dú)g喜起來了?!?/br> 實(shí)在是那時候幾個大夫說的“不可行房”云云,聲音著實(shí)太大了些,弄得刺史府上下都知道了這層關(guān)系。 另一個婢子年歲稍長,思慮的更周全些,壓低了聲音,道:“依我說,蘇娘子你到時候倒是要勸著大將軍,多在涼州逗留段時日,大將軍寵你,身邊只帶了你一個,若是回了長安,指不定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阿檀不說話,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年長的婢子和阿檀相處了些日子,知道這小娘子雖然生得妖媚,心思卻有些笨拙,頗有點(diǎn)替她著急,道:“蘇娘子莫要不當(dāng)回事,男人的心都是不定的,你如今年輕貌美,正要多籠絡(luò)些,頂好叫大將軍抬舉你做個妾室。” 阿檀聽得怔了一下,恍惚間,悵然若失,但她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做人家的妾?!?/br> 婢子訝然:“你如今是大將軍的人,若不給自己謀個名分,將來的日子怎么辦?能做大將軍的妾室,那是天大的福分,娘子可不能太過嬌縱,誤了自己的前程。” 阿檀想起了那個人,覺得有一點(diǎn)甜、又有一點(diǎn)酸,如同指尖揉搓的桂子,摻了糖、又撒了梅粉,她輕輕地道:“等過幾年,我攢夠銀子,就為自己贖出賤籍,再不給人為奴為婢,至于二爺,他那時候也早該成親,自有他的夫人,和我不相干的。” 人說秋水澄澈,她的眼眸更甚秋水,溫柔而明亮,和她說起桂花糖時的神色一般,天真無二:“只說眼下,二爺待我好,我傾慕二爺,兩情相悅,男歡女愛,順應(yīng)自然、合乎情理,如此就好,至于來日事、來日再敘,想那許多作甚?” 這番言語,真真是任性得很,那年長的婢子直搖頭,還待再勸兩句,兀然聽得小婢子驚訝地叫了起來:“大將軍!蘇娘子快看,大將軍回來了。” 阿檀抬頭望去,但見庭院廊階外,秦玄策大步走來,他戎裝未解,披著一襲玄黑大氅,風(fēng)陣起,大氅翻飛,仿佛還帶著肅殺的風(fēng)煙,而這時節(jié)的桂花落下,沾在他的眉眼間,又仿佛秋色旖旎。 遠(yuǎn)遠(yuǎn)地,他對著阿檀笑了起來,那樣的笑容,宛如天上日,熱烈而燦爛,就像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阿檀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扔了手中的瓦罐和玉杵,朝他跑過去。 秦玄策張開雙臂,正好接住了阿檀,順勢將她整個人舉了起來,舉得高高的,轉(zhuǎn)了兩個圈子。 陽光出來了,透過搖曳的桂花落在人的眼角眉梢,參差點(diǎn)點(diǎn),宛如碎金。 阿檀被他轉(zhuǎn)得一陣頭暈,笑著驚叫了起來,不由自主地?fù)ё×怂牟弊印?/br> 就知道,這婢子大不正經(jīng),甫一見面就投懷送抱,叫人……叫人歡喜得很。秦玄策把下巴擱在阿檀的頭頂,一頓猛蹭,又把她的發(fā)髻弄得亂糟糟的。 “我回來了。”他如是道。 阿檀趴在秦玄策的胸口,腦袋暈乎乎的,也不知怎的,臉皮那么厚,羞答答地問道:“二爺想我嗎?” “想?!鼻匦呋卮鸬煤敛华q豫,甚至咬牙切齒,“想得牙癢癢的,恨不得把你一口咬住、吃掉。” 他說著就想咬。 阿檀驚慌失措,趕緊抬手抵住他的嘴唇。 秦玄策就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的手指是甜的,帶著桂花香氣,極好,知道他要回來了,把自己弄得如此可口,秦玄策咬住了就不肯放。 “阿檀、阿檀?!彼е氖种?,含含糊糊地喚她的名字,低低的,宛如耳語,“我想你了,你呢?阿檀想我嗎?” 那一下子,阿檀的臉和心都變得guntang起來,方才那一小點(diǎn)惆悵頃刻間就煙消云散去了。是了,來日事、來日再敘,想那許多作甚? 她踮起腳,用鼻子尖碰了碰他的下巴,悄悄地道:“偏不告訴您,叫您自己猜去?!?/br> 那一庭桂花落下,簌簌有聲。 突厥人大敗,讓出安北,退回了敕勒草原,瀚海可汗與阿史那摩既已雙雙陣亡,繼任的東西突厥首領(lǐng)忙于安定內(nèi)亂,都不欲繼續(xù)與大周作戰(zhàn),派人向秦玄策獻(xiàn)上各色珍禮求和。 彼時,雙方兵力相當(dāng),大周兵馬遠(yuǎn)途跋涉,糧草輜重后續(xù)乏力。且,敕勒草原連接巴丹吉布沙漠,歷來為北方騎射部族所占據(jù),漢人在此作戰(zhàn)十分不利,當(dāng)年□□皇帝曾經(jīng)御駕親征,也曾鎩羽而歸。 秦玄策幾番權(quán)衡之下,還是決定率部撤回了涼州。 如此,已是大勝。 嚴(yán)兆恭興奮異常,在城南別院設(shè)宴,為眾將士接風(fēng)洗塵,嚴(yán)大人是個有錢又大方的,將他珍藏了多年的酒都從地窖里搬出來了。 葡萄郁金香、桂花青梅醑、馬乳凝露漿、羅浮玉團(tuán)春、屠蘇松醪酒,梨花秋露白等等等等,嚴(yán)大人拍著胸脯保證,除了皇宮禁庭,再沒有別處的酒比他更多更好了。 嚴(yán)大人的屬下十分震驚,沒想到嚴(yán)大人深藏不露,蓄了如此美酒,平日居然不漏一點(diǎn)口風(fēng),實(shí)在吝嗇,今日既然逮到機(jī)會,不可辜負(fù),必須開懷暢飲、不醉者不須歸。 是夜,華燈高照,觥籌交錯,廳堂酒席陳列,眾賓客舉杯暢飲,酒水灑了出來,連空氣都變得熏熏的。豪邁的北塞漢子拔劍而起,做破陣之舞,眾人鼓掌應(yīng)和,笑語喧嘩。 阿檀擔(dān)心秦玄策大傷初愈,喝多了傷身,偷偷地跑到前院廳堂前,隔著門張望了一下。 秦玄策大馬金刀地坐在堂上最高處,持著酒尊,一腳踏在桌案上,神情倨傲,肆意不羈,堂中賓客如云,像眾星捧月一般圍繞著他,他在人群中宛如驕陽,灼灼發(fā)光。 大將軍無論什么時候,看過去都是那么神氣的。 或許是心有靈犀,秦玄策的視線越過眾人,望了過來,他看見了躲在門邊的阿檀,隔得那么遠(yuǎn),他好像笑了起來,朝阿檀伸出了手。 旁人的目光跟著一起轉(zhuǎn)了過來。 阿檀紅了臉,當(dāng)作沒看到秦玄策在招手,像火燒屁股一般,急忙跑掉了。 回到后院,阿檀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去廚房做了一碗醒酒湯。 陳橘皮去了白絡(luò),金桂子摘取花萼,下鍋用青鹽同炒,老山參、白豆蔻、葛花、檀香、干蓮子等五味一起研磨成粉,加兩碗水,與炒過的橘皮金桂同燉,待湯汁收干到七分碗時取出,用細(xì)紗布濾凈,裝入玉壺中,用冰塊涼鎮(zhèn)著。 阿檀捧著醒酒湯出去,卻在庭院里看到了秦玄策。 秋月夜,澄如水,一襲月光照空庭,素娥與玉兔皆閑,庭中桂花濃郁。 白日里鋪在桂花樹下的芙蓉簟還遺落在那里,上面落滿桂子,秦玄策坐在簟上,斜靠著樹干,手里提著一壺酒。 阿檀的臉上又開始發(fā)燙,但月光朦朧,想來他是看不見的,她走了過去,輕聲細(xì)語道:“二爺這么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您今晚要喝個盡興呢。” 秦玄策漫不經(jīng)心地道:“一群粗人,只會喝酒劃拳,沒甚趣味,不和他們耍。” 阿檀乖巧地跪坐到秦玄策的身邊,把醒酒湯端給他:“喏,正好,我給二爺熬了醒酒湯,您趕緊喝了?!?/br> 秦玄策接過,一口喝光了。柑橘的氣息、花的香氣、還有淡淡的藥材味混合在一起,清冽醒腦,回甘悠遠(yuǎn),讓人舒服得毛孔都舒張開了。 他看了阿檀一眼,他本來就沒幾分醉意,如今更是雙目灼灼有神,在月色下宛如星輝,看得阿檀心頭猛跳了一下。 秦玄策把手里的酒壺遞到阿檀面前:“要不要喝兩口試試?” 阿檀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酒量太差,趕緊擺手:“不了、不了。” “這是嚴(yán)兆恭私藏的蘭陵郁金香,在中原難得一見,從西域商人手里買來的,用葡萄和玫瑰釀制而成,滋味和香飲子仿佛,不如先嘗一小口試試?” 秦玄策在阿檀面前晃了晃琉璃酒壺,誘惑她。月光下,透明琉璃中盛放著玫瑰紅色的汁液,微微蕩漾,酒的香氣飄溢出來,那是果子和花的馥郁,還帶著一點(diǎn)甜。 聞過去似乎不錯。 阿檀害羞地笑了笑,猶豫片刻,接過酒壺,小心地啜了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