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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港來信[娛樂圈] 第118節(jié)

    “說實在的,我擔心你?!?/br>
    雪吸納著聲音,一路只有咯吱咯吱的靴子踩雪,莊緹文關懷的語句在這曠野里顯得寂寥單薄。

    “你太小看我了?!睉[籠著手,細心看這素白的世界,“就當拍了一場戲,這時要出了。”

    她愛而不得的經(jīng)驗少,出戲的經(jīng)驗卻多,雖然痛苦,但如果告訴自己這一切原本就是要結(jié)束的,現(xiàn)在只是到時候了,便不覺得那么難捱。

    只是走著走著,看著這銀裝素裹的世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腳望一望遠處,對緹文說:“這里真美?!?/br>
    緹文舉起手機拍了一張,替她發(fā)送給商邵。

    阿恰布的村屋沿河流分布,如此安靜跋涉了十幾分鐘,終于抵達應隱住宿的那一間。

    松樹與杉樹壘的木屋,圓木與圓木之間由泥土填縫,塔型瓦頂上鋪著干草,以此來保暖防風。

    這樣的拍攝條件下,就算是大明星也什么可挑的余地,何況栗山這樣的地位,住的不也是一樣?進了屋,爐子已經(jīng)升起,沿墻從屋東到西砌了大通鋪,木板床,上頭墊著厚薄居中的一層褥子,褥子上是硬毛氈,另鋪了一層金線刺繡毯子。

    靠墻處,大紅大綠的錦被長條狀疊好,各人的枕頭堆于其上,要晚上入睡前才會鋪好。

    “這是村子里少數(shù)幾家有抽水馬桶的,你將就一下?!本熚臈l理清晰地介紹著,儼然沒再把自己當千金,反過來寬慰應隱,“被子等會兒自己換一換被套好了,唯一的難處是冷,這點爐子的溫度,早上起來得受罪?!?/br>
    正說著,身后劇組工人敲門:“俊儀老師,油汀給您放這兒了。”

    俊儀應了一聲,接過,利索地插上電源。

    “這是什么?”緹文問。

    “油汀啊,電暖片?!笨x理所當然地答:“她怕冷,有這個也未必夠?!?/br>
    確實不太夠,第一夜,應隱就給凍醒了??x和緹文在身側(cè)熟睡,獨她難眠。

    可是她已經(jīng)穿了保暖衣褲,腳上套著厚襪子,脊背和小腹貼著暖寶寶,但縱使如此,也還是凍得頭疼。

    枕頭是家里帶過來,睡熟悉了的,輾轉(zhuǎn)時,想到商邵來留宿過的幾晚。

    好傻,她買一對枕頭,從來是她一只,俊儀一只,他每次來都那么突然,總是深更半夜,她懶得去柜子里翻找新的,與他共枕一只。但她又用不上,因為她總是枕他臂,在他懷。

    枕頭洗曬幾回,早沒了他的味道。

    屋外頭怕是有零下十幾度,羊絨襪下的腳趾頭冷得要掉,應隱側(cè)躺,蜷起身子,用掌心包住腳尖。德國的那個隆冬,她下了飛機上車,也是這樣冷得發(fā)抖,那時有他捂她雙腳入懷,義無反顧,不覺得有失身份。

    木屋的窗口開在頭頂,結(jié)了nongnong一層霧氣,硫酸紙般映著外面深藍的夜。應隱消瘦了的下巴尖抬出被窩外,望著那扇窗,眼睛久久地不眨。過了會兒,眼淚從酸透了的眼眶中滑落。

    她太嬌氣,很不應該,可是想他心疼。

    或許是太冷,失眠一夜,第二天一早起來,臉上竟然不見浮腫。

    按栗山劇組的慣例,開拍前,所有演員要進行劇本圍讀,編劇沈聆也在——他要幫助演員們找尋到角色的意圖、情感,和隱藏在文本之下的內(nèi)在事件。

    好的小說家也許能成為好編劇,但好編劇一定不是成功的小說家,因為電影是屬于導演的綜合影像藝術,表演、故事、景框、調(diào)度、美術,本質(zhì)上都只是導演手中的一塊積木,供他調(diào)配,被他差遣。

    栗山是場面調(diào)度大師,景框內(nèi)的空間——大至構(gòu)圖、景別、鏡頭關系,小至一面小小道具鏡子的擺放,都是他的表達手段。這樣的一個導演,注定了他的電影語言是沉淀在畫面中的,而非文本中。

    沈聆是栗山用得最趁手的電影編劇,因為他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他完美適配。

    沈聆的劇本單看的話,可讀性很差,只有一行接一行對白和最簡單的場面,很少有文學性的渲染,更別提角色內(nèi)心深處的涌動。

    只有擁有最敏感觸角的人,才能光看他的劇本就落淚。

    當初跟應隱在茶室的第一次見面,她對劇本的閱讀、沉浸、微表情,就是最好的試鏡。

    而大部分演員,拿到沈聆的梗概、小傳和劇本時,都很茫然,好像被扔到了一片蒼茫雪地上,到處都是留白。要畫什么圈?演員不知道。

    二律背反的是,栗山卻是一個對表演精度要求很高的人,恰如要巧婦做無米之炊。因此,為了準確把握到角色的本質(zhì),這樣一場圍讀必不可少,演員們會聽到來自導演和編劇最直接的補充解讀。

    圍讀在單獨的小木屋里舉行,這里進行了重新布置,以當作臨時的導演組工作間。應隱在工作中從不遲到,早早地出發(fā)了。

    一路新雪覆蓋,只有馬蹄印深深。她抱著保溫杯和熱水袋走進去時,屋子里果然只到了一個人。

    這人很高,從背影看肩寬背闊,穿得與本地牧民無異——意思是,很單薄的黑色棉夾克,深藍色牛仔褲,咖色工靴,讓人懷疑他不是處在一個零下四度的冰雪世界里,而是春天。

    不過,當?shù)氐那嗄炅晳T了佝僂著肩,個個肩膀都聳得很高,兩手插在褲兜里,他的姿態(tài)卻很舒展,正將兩手放在火爐上烘烤。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臉,望向被掀起的棉被門簾。

    “風進來了?!彼f。

    應隱怔了一下,意識過來,往前一步走進屋子,手一松,那門簾重重地墜了下去,阻隔了外面的風雪。

    “我叫姜特。”他自我介紹,從爐子邊后撤一步:“你看上去很冷,來這里烤火。”

    聽到他的名字,應隱不算意外。他身上有電影感,將他從這粗糙貧窮的世界里剝離開來。

    姜特是一個毫無表演經(jīng)驗的新人,全劇組都不知道他是從哪冒出來的?!堆┤诨乔唷饭傩詠?,無數(shù)人扒他的背景,甚至傳言他家富可敵國、人脈深厚。但應隱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些說法是假的。

    他身上沒有那種矜貴的氣息,也沒有富人的松弛感,反而充滿了一種敏銳的警惕性,和封閉性。他像是隨時會進攻,但在此之前,如果你不惹他,他不會對你感興趣。

    應隱只一眼就明白,他與故事里的男主角哈英一模一樣。

    “栗老師他們還沒有來?”她抱著熱水袋,垂眸站在爐前。

    她顯而易見的有些不自在,不僅僅是因為與陌生異性單獨相處,更在于姜特看她的目光,那么直接,那么探究,像一把劍穿破社交距離。

    “也許在路上?!苯剡€是看著她,執(zhí)著地問:“你還沒有跟我自我介紹。”

    “你不認識我?”應隱有些啼笑皆非,在他深邃的目光中,努力裝出不經(jīng)意的模樣。

    她的笑很淡,但足以點亮世界。姜特的目光避也不避:“認識,但一場認識,還是要從正式的自我介紹開始。”

    那一瞬間,應隱好像被定住。

    商邵跟她說過很像的話。

    他也是相逢裝不識,耐心地等一份正式介紹。

    第75章

    原定圍讀開始的時間已到,但小木屋依然無人前來。應隱半推開凝了霧氣的窗戶,從晴日下順著雪地往來路看。

    清早十點,當?shù)貢r間八點,入目所及盡是白茫茫一片,但凝神聽,四下卻到處都是聲響,馬的哼鼻聲,擠牛奶時奶牛的哞聲,奶鍋上鼎沸的咕嚕聲,哈薩克婦女的打馕聲,喝奶茶時舒適的嘆息聲,都悶在各家的院子里。

    “還沒有人過來?!睉[從窗前離開,將窗戶拉上。

    插銷很細,冷得生澀,她按了會兒,才將它插進孔中。轉(zhuǎn)身時,沒再靠近火爐旁,而是就地靠著窗臺,與姜特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今天參與圍讀的人不多,各組的指導都需要先將本組的人員及器械安排清點好,因此來的人只有三個主演和導演、兩位副導演及編劇。姜特瞥她一眼:“你可以打電話問一問?!?/br>
    應隱便真的打電話問了,直接聯(lián)系了栗山,得到的答復是走錯了方向,正往回走,讓她再稍等一會。

    窗邊氣溫低,那點漫漶進來的陽光可以說是沒有溫度。

    “你怕生?”

    “我沒有?!?/br>
    “那么你怕熱?!?/br>
    應隱只好重又走過去,在爐子邊的沙發(fā)上坐下。沙發(fā)前放著長條茶幾,玻璃下壓著花布,上面的果盤里放著堅果果干,和一碟堅硬的馕。她來得趕,早飯都沒吃。揀起一塊馕撕了一下,沒撕動。

    聽到一聲笑。她抬頭,不明所以地看著男主演。

    “這是兩個月前做的,要用刀子割?!?/br>
    “你很了解這里的生活?!睉[說完,方覺不對,疏離笑了笑:“我忘了你是哈薩克族的?!?/br>
    “我母親是漢人,所以我算兩族混血?!?/br>
    應隱在這句中,終于認真端詳了他數(shù)秒。他輪廓很深,一雙眼比沈籍的看著還要自帶深情,果然是混血的感覺。

    “那你是怎么成為演員的?”她問。

    “我還沒成為演員。”姜特掂起茶壺,“要跟你演過對手戲后,才是演員。喝茶么?”

    他很自在,徑直拿起應隱的保溫杯,旋開,將鼎沸熱水注入:“我看過你所有電影。”

    “包括爛片?”

    “你有爛片,但沒有爛角色?!?/br>
    “好角色在爛片里更讓人難以忍受?!?/br>
    姜特笑了一下:“那么你覺得,這會是部爛片,還是好片?”

    應隱怔了一下:“栗老師沒有爛片?!?/br>
    “他很厲害?”

    應隱更震驚:“你不知道他?”

    “我不知道?!彼斐鍪郑菩钠綌偟綉[眼前:“跟我握手?!?/br>
    “什么?”

    “握一握。”他輕頷首,目光自上而下注視她。

    應隱以為他又要補上兩人初見的社交禮,便確實伸出手,與他簡短地握了握。他的掌很寬厚,掌心粗糙。

    “你的手像真絲,會被我的刮壞。”他的瞳孔顏色是琥珀帶灰調(diào)的,如蒼鷹:“這雙手是放牧的手,牽韁繩,釘馬掌,打草,你們的世界我不了解?!?/br>
    他這么說了,應隱再度重新打量他,或者說審視他。

    他講漢語雖然很流利,但可以聽得出些微口音,這種口音不是方言區(qū)人說國語的不標準,而是帶著某種生硬。他的措辭表達也很直接,總是“你”啊“我”的,平鋪直敘,沒有折衷,沒有委婉,聽著便有不客氣的入侵性。

    “這是你的村莊?”

    “不是,我的家鄉(xiāng)是另一片牧區(qū),在阿勒泰。你口中的栗老師來我們那里做客,原來的向?qū)?,我去帶他,他問我想不想換一種生活?!?/br>
    “你說……”

    “不想?!?/br>
    應隱估計,當時栗山的表情就跟她現(xiàn)在一樣復雜。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拒絕的是一個什么機會?

    “但是你還是來了這里。”

    姜特略笑了下:“我看了故事,我只需要在故事里把我自己的生活再過一遍,這不難。”

    “那么我的電影,也不是你主動看的?!?/br>
    “他把我關在房間里,電視里一直演你,我不得不看?!?/br>
    黑色的液晶屏因為她的一顰一笑而點亮。他原本不耐煩的,看多了,窩進沙發(fā)里盤起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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