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港來信[娛樂圈] 第8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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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穿過那間長數(shù)十米的大辦公室時,鍵盤聲和電話聲都不約而同地慢了下來、停了下來,最終塌實成一片不安的沉默。這沉默里有一道真相,即將要宣之于眾。 應隱在門口站住,轉過身,目光緩慢地環(huán)視一圈。 娛樂圈的從業(yè)變動極快,有許多人熬不住,轉了行,也有許多人往更高處去了,有人轉崗,有人跳槽,這里頭沒人陪她走過十二年。 辦公室重裝了三回,她記得清楚,工人來換燈箱片,寫真更迭,連帶著那些已經(jīng)過時的時尚被丟棄,但她的臉永遠居中,她的電影海報被當成畫,掛在最顯眼的位置。 應隱用目光跟這一切告別,最終摘下兜帽,雙手貼身前,九十度鞠了一躬。 “隱姐……”有人不自覺叫她。 應隱舒了口氣,因鞠躬而倒垂的臉覺得有些鼻酸。 “謝謝大家一直的陪伴,”她深吸氣,揚起聲音說:“祝大家天高海闊,步步高升,身體康健,最后……圣誕快樂?!?/br> 祝福完,她起身離開,一眼也沒多停留, 掌聲和此起彼伏的道別都落在她身后,像花園里的翠鳥送走最好的一蓬玫瑰。 通道冗長,鋪了紅絲絨的兩側墻壁上,十二年的電影海報一幅幅被應隱走過,又一幅幅被她撇在身后。 莊緹文一言不發(fā),抬眸瞥見她出道即征戰(zhàn)海外的代表作《漂花》,那上面的她還有嬰兒肥呢,坐在河邊,白玉的頸和膀,有種憨態(tài)天真的rou欲。莊緹文做功課時看過這一部的慶功通稿,麥安言拿獎杯,緊抱著她,笑得幾乎五官變形。 那時都年輕,不知山高水長,會半途而散。 “他剛剛說你雙相自殺……” 及至電梯間,莊緹文才開口。 “很久之前的事了,別告訴商先生,讓他掃興?!?/br> “你們……”莊緹文想說什么,但她也不知道商邵對應隱幾分真。別人的感情事,還是別亂開口得好,免得說岔了,反而誤入歧途。 “緹文,我只想留下快樂。如果人活八十歲,這一年要是我最快樂的一年。” 電梯一層層往上,叮的一聲響,門開后,阮曳走了出來。 大帽子掩著臉,一抬頭,挺蒼白憔悴的神色。 “真巧?!睉[沖她點點頭。 “我還沒分手呢?!比钜窙]頭沒尾地說。 “很好啊?!睉[不經(jīng)意又天真的語氣。 “你不是看不上他嗎?苦口婆心勸我離他遠點,說他不是好人,到頭來又陷害我,想讓他放棄我?!比钜分S刺地一笑:“說得這么好聽,還不是見不得我好?” 應隱隨性地笑了一下:“你說得都對。” “隱姐,我也沒害過你。你在星河獎貴為影后,是座上賓,我連會場都進不去,何必這么不放過我?” “你說笑了,你的路還很長,”應隱抿了抿唇,真情實感地說:“我倒是想看看你會走到哪里?!?/br> 她走進電梯,按下樓層。梯門緩緩閉合,阮曳不顧一切地說:“宋先生說我是更聰明的你?!?/br> 應隱點點頭:“那就祝愿你難得糊涂。” 電梯徐徐下行,從一樓大堂出來,寧市的天瓦藍著。 跟栗山約的是下午四點,此時過去正好。莊緹文開車,應隱又補覺,像是睡不夠。夢里又見商邵,到了地方,依依不舍地醒了,第一件事是摸手機。 商邵今天應該是很忙,一直沒找過她。 應隱撅一撅唇,沒精打采地打字:「商先生今天心底沒我。」 商邵實在忙,也實在覺得她可愛。這場匯報重要,有關即將建設的生物醫(yī)療實驗室,投入規(guī)模三期過百億。他在聆聽演示中分神兩秒,簡短地回了個「有」。 多余的字就再沒了。 應隱一時覺得自己被糊弄,又覺得好像沒有。 栗山喜喝茶,約的這間日本茶室雅靜,禪意空間內幾幅潑墨書法,梅瓶里插著幾支綠梅。 屋內只有兩人,一個是栗山,另一個是他的御用編劇沈聆。栗山七老八十了,但精神頭還是很足,一雙鷹目炯然有神,講話中氣十足,對記者笑談說,年輕時可以凌晨四五點就起來伏案工作,這些年不行了,得五點半。 沈聆比他年輕十多歲,氣質儒雅,花白的頭發(fā)不焗黑,穿一件簡單的t恤也看得出書卷氣。 應隱脫了長筒靴,跟隨穿和服的侍應生身后。移門拉開,里頭沉香裊裊,梅香清淡。 “小隱來了。”栗山招呼了一聲,跟沈聆站起來,“介紹一下,這是沈老師,這是應隱?!?/br> 應隱惶恐,連聲說:“老師坐?!?/br> 栗山笑:“你今天是返璞歸真,外頭都說你名利場上最老練的交際花,今天見了我們兩個老東西,反而緊張?” 沈聆悠然:“你是老東西,我可不是?!?/br> 應隱忍俊不禁,氣氛松快了些。 她在蒲團上跪坐下,介紹身旁莊緹文:“這是我的經(jīng)紀人,莊緹文。” “麥安言沒來?他是舍不得你演這么低的片酬,所以干脆不來了?” “栗老師……”應隱猶豫一下:“我跟辰野解約了,晚上八點出公告?!?/br> 栗山濯洗茶具,聞言笑一笑,八風不動。 洗好了兩只茶盞,用竹木鑷子夾出來,在兩位女士面前一一擺好,他才說:“你跟小島果然是朋友,一樣的路子,一樣的想法?!?/br> 應隱謙虛:“我還遠遠比不上柯嶼。” “那是,他跟了商陸,越來越像神仙,不像我們凡夫俗子,還要拍點小情小愛?!?/br> 應隱笑了一聲:“我相信兩位老師的劇本?!?/br> 長長的茶臺上,早已疊了一沓紙張,正是沈聆帶過來的劇本。 “只是初稿,你先看?!?/br> 揭開封頁,入目便是人物小傳,開篇一行字寫著: 「尹雪青是一個妓女,在她三十五歲這一年,她同時擁有了一百萬和一張晚期診斷通知書。」 應隱花了兩個小時看劇本。 在這兩個小時中,只有莊緹文和栗山、沈聆聊天。莊緹文偶爾還會瞥一瞥應隱,確認她的狀態(tài),但栗山和沈聆卻是一眼未望她。 他們好像很了解她,很懂得她,雖然在此之前彼此一次都未深聊過。 莊緹文不知道,這是她素未謀面的、獨屬于光影的,電影人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他們早就神交已久。 兩個小時,窗外頭的瓦藍漸漸成了一種暗沉的橘,最終在暮色下變?yōu)樯钏{的黑。 移門推拉了幾次,應隱不知道。聞到糖漬青梅的香味,還以為到了雪天里。 炸天婦羅上了又下,冷餐定食盒從滿至空,茶湯一泡接一泡。 翻過最后一頁,兩行對話落在應隱心里。 「你還沒有告訴我,雪怎么會是青的?!?/br> 「雪化了,你看見草,就是青的?!?/br> 應隱緩慢地將雙手捂住雙眼,雙肩顫抖,不知道是在嘆息,還是在壓抑著什么。 莊緹文想關懷,被栗山一個眼神按捺下。他在教她,稍安勿躁。 應隱過了五分鐘才緩過神來,將劇本還給沈聆,又伸手很自然地抹了下眼淚:“兩位老師,這部片,在國內過不了審的?!?/br> 栗山失笑一聲:“不錯,你一針見血?!?/br> “戛納新規(guī),沒有在國內取得放映許可的片子,不能參加展映。國內新規(guī),沒有拿到兩證的片子,也不能出征海外。所以繞過審查直取海外的路,早就已經(jīng)行不通了。” 一部電影的成功上映,需要經(jīng)過影片立項、內容審查和技術審查三步。 在申報立項時,攝制方要向有關單位提交基本的劇情梗概和其他基礎材料,總局會根據(jù)《電影管理條例》給出立項與否的批復,以及修改意見。這是每個電影人都很清楚的一點。 新規(guī)后,內地電影需要同時拿到開頭龍標和紙質的公映許可證后,才可以出征海外。 栗山頷首,承認道:“確實,我可以說,這部片,從立項上就注定困難重重?!?/br> 他說得含蓄了,以當中的人物身份、感情尺度來說,基本難以立項。 難怪以栗山的名望和地位,他只能給出屈屈百萬片酬,難怪麥安言不愿意給她排出檔期。 而眾所周知,栗山拍片是“核舟記”,精益求精,不介意花一年時間磨到極致。他上一部愛情電影,還是二十年前,為了讓男女主入戲,讓他們在一起相處了整二十四小時。 不多,也不少,正正好好二十四小時,每分每秒在一起,一分一秒也不少。出來時,男女主演望向對方的眼神如釅到濃的茶。 那對主角后來在一起了,再后來又分手了,隨著這部電影成為影史記憶。 “栗老師,您這部片子的出品方……”應隱問出第二個關鍵問題。 “暫時還沒有?!崩跎近c點頭:“很難,你知道我們的市場只逐利,我們有很多錢,但這些錢只能用來賺錢,而不是分一點給藝術追求。所以我說商陸和柯嶼是當神仙,因為他們有錢,可以保全那些信念?!?/br> 他老神在在,垂眸澆著冷掉的茶湯:“古稀之年,為了最后一個想拍的故事,我也得求爺爺告奶奶?!?/br> 席間靜默了許久,應隱注視他,發(fā)現(xiàn)他確實看著比前兩年老了。 當初《花心公敵》征戰(zhàn)戛納,何等風光,后來《再見,安吉拉》折下金棕櫚桂冠,栗山正是那一年的評委之一。 那是屬于所有華語電影人的榮耀時刻,他還意氣風發(fā),對媒體話筒說,光影世界,仰之彌高,鉆之彌堅,要拍到八十八歲。 “應隱,我不勉強,你好好考慮。從最開始,這部片的主角我就已經(jīng)認定了是你,但緣分是你情我愿,雙方共選。你要拒絕,我也不會怪你?!?/br> 他最后說:“你是天生的體驗派,這個故事非你莫屬,我的心理醫(yī)生也隨時等候在側?!?/br> 第54章 大陸籍導演直接繞過內地審查,放棄內地片場,直奔海外——這種事不是沒有,但大部分導演和演員的下場都不怎么好。 明面上,當然不會有什么難處,也許主創(chuàng)團隊會在海外頻頻得獎風光無限凱旋歸來,但后續(xù)項目要想在內地立得穩(wěn)、吃得開,就有些難度了。 一些無形的壁壘將降下,它們透明而堅硬,讓你左支右絀、無法對抗、亦無法吶喊。 栗山愿意在藝術人生的末尾碰一碰這樣的題材和尺度,一是仗了自己的地位和半生積累,想要硬碰硬,大不了硬著陸,二是都到了盡頭邊兒上了,還有什么好瞻前顧后的呢? “十一二年前,你還能跟著《漂花》一起到海外,十一二年后,差不多尺度的電影連立項都吃不準。”栗山掂起青瓷公道杯,臉上笑容未減:“可見諸事要趁早,想做就要做?!?/br> 《漂花》拍攝那年,應隱剛滿十七歲,扮演一個女高中生。有一次放學,她去同學家里借作業(yè),遇見他做雕塑匠人的養(yǎng)父。同學暗戀她,由這次開始,常邀請她來家里寫作業(yè)、對答案、講習互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