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
游泳館。 李瀟瀟在隔間將運動服脫下,團成團塞進衣袋,準備一起拿到儲物柜里去。 她不是擅長保持整潔的人,小時候爸爸太寵她,不舍得將所謂瑣事太早交給她做,后來匆匆遠離她的生活,只留給她一個又一個保姆。她始終沒能從這些人身上學(xué)到太多“不重要的東西”,比如最基本的生存要領(lǐng),她始終不得領(lǐng)會。 她的東西是亂糟糟的,家里一周會來兩次保潔,把一切東西恢復(fù)原樣,吃飯靠點外賣,偶爾有阿姨來做飯,她乖乖坐在餐桌前吃頓好的。 但是阿姨也會離開,李瀟瀟一直很希望學(xué)會一些基本的生活本領(lǐng),自己就可以體面地活著,很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喻黎來之后她的東西才能每天都井然有序,吃上正常普通的早飯午飯和晚飯,偶爾會有零嘴吃。 有次喻黎從網(wǎng)上買回來烤箱,試手烤了盤蛋撻,李瀟瀟眼巴巴在旁邊盯著。那是一個晴天,天氣太好了,李瀟瀟有點記不清是上午還是下午,真的記不清了,她假期總是睡太久,搞不清具體時間。 總之,她就搬個小板凳,老老實實地找了個位置等著。 ——不愧是自理能力為0的廢物,她選的位置盡管很方便扭頭看電視,也能很順利地在第一時間觀察烤箱玻璃門內(nèi)蛋撻的形狀,但也恰好擋在喻黎在廚房進出行動的路上。 半開放廚房算是面積較大,但頗有天賦的李瀟瀟剛好擋在最礙事的位置,換別的誰來都要痛罵她一頓。 也就是喻黎。 盡管李瀟瀟相熟前無數(shù)次在心里吐槽他是毒舌臉臭花瓶,相熟后也偶爾偷偷在背后罵他臉美心黑,但認真來說,喻黎對李瀟瀟還算不錯。 他對李瀟瀟的舉動樂見其成,好像李瀟瀟此人生來就是長在那塊地方的一棵樹,這座房子圍著她建起來,天然享受一點蔭護,怎么還好意思去抱怨。 那一定是下午四點半,李瀟瀟努力回想。這個點,他們家總是看上去很華麗,夢一樣的迷幻。即將到達傍晚,天黑得早點的話,橘紅色爆炸開來的晚霞光會穿過一切窗子,把所有地方染得像小丑魚的鱗。 喻黎踩高蹺一樣,踏著地板上大塊碎得不成型的霞光,在李瀟瀟的黃色板凳和綠色櫥柜之間穿行,心情很好地準備食材,手上恰好沾到面粉的話,就要假裝不經(jīng)意地蹭一下李瀟瀟的臉。 吃人嘴軟,等待投喂的李瀟瀟這會兒就很乖,仰頭沖他眨眼。 李女士是北方人,江城地處南方,李瀟瀟在兩者較量之下養(yǎng)成了一口語調(diào)奇特的普通話。說話的時候七上八下,偶爾很像在感情充沛地做詩朗誦,聲音是有些啞的清脆,和她這個人一樣沒道理,摻雜在一起形成獨一無二的音調(diào)。 林茁很認真地評價她講話像被在喉嚨上踹了一腳的白雪公主,李瀟瀟友好地踹了她一腳。 電視里的巨龍被勇者一腳踢出黑暗森林,李瀟瀟百無聊賴地盯著烤盤里仍在旋轉(zhuǎn)的暗橘色蛋撻。 她扯扯喻黎的褲子,有點不確定地問:“你從網(wǎng)上看了食譜了,對吧?” 少年皮笑rou不笑地伸出一根指頭,將她吃完薯片放進嘴里舔過的臟手從自己褲子上扒開,逗貓一樣撓了撓她下巴處的rou,很是惡劣地講:“一點兒沒看?!?/br> 李瀟瀟瞬間開始擔(dān)心,她強撐著表示自己很講義氣,不是蹭吃蹭喝還挑三揀四的人,“沒關(guān)系喻黎!你做的我都喜歡,我一定會吃完的?!?/br> 喻黎笑瞇瞇地點頭,“那太好了,一會兒你都吃了吧!” 作惡多端做賊心虛心里有鬼報應(yīng)不爽的李瀟瀟咽了咽口水,根據(jù)自己從前的惡作劇經(jīng)驗開始惡毒揣測,喻黎十有八九是故意做得很難吃,想耍她。 李瀟瀟自詡是jiejie,是二者之間比較成熟的人,對自己的定位是聲色不露于面。盡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皺了皺鼻子。李瀟瀟咽了咽口水,故作鎮(zhèn)定給自己鼓氣,“沒關(guān)系!以我們家喻黎的天賦,隨便什么食材都能做得超級美味,別提這些普通不出錯的食材了!” 她眼巴巴盯著喻黎等確認,“對吧?就是做蛋撻用的普通食材吧!” 喻黎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謊,“你們家喻黎怎么可能只用普通食材,我加了檸檬和醬油,就是要做和烘焙店里不一樣的口味才有意義呀。” 他笑得招蜂引蝶,像朵真正的花一樣,沖李瀟瀟眨眼,“寶寶,你當(dāng)然會吃完的吧?!?/br> 李瀟瀟深吸一口氣,忍不住在心里罵這個毒夫。 ——臉臭惡毒的花瓶!說話倒是好聽,可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她不看動畫片了,改為盯著喻黎,偷偷在心里用不存在的原力祈禱他可以摔一跤。 喻黎路過她身邊,很大力地捏了她的臉,留下淺淺的紅痕。 李瀟瀟攥緊拳頭,開始希望他可以狠狠摔一跤。 現(xiàn)在想起來,李瀟瀟很懷疑那到底是不是下午四點半。 像有一個世紀那樣長,夕陽和晚霞永遠不會離開那座房子。動畫片從開頭放到結(jié)尾,她靠在料理臺上皺著臉嘗了第一個蛋撻——發(fā)現(xiàn)就是很正常的口味,比烘焙店更甜更嫩一點。李瀟瀟吃得很開心,又忘記自己在心里許的愿,湊過去和正在摘烘焙手套的少年接吻。 霞光似乎一直不曾離去。 然而她此刻就在游泳館,更衣室的狹小隔間里。 科學(xué)家致力于尋找平行世界,獲得諾貝爾獎的量子糾纏理論被玄學(xué)大師們用來解讀自己的算盤。李瀟瀟沒看懂,林茁跟她胡謅,混進自己在寫的科幻小說的世界觀設(shè)定,大概就是生命的每個瞬間都同時存在,時間并非線形,我們在無數(shù)個時空同時動作著。 或許霞光連同李瀟瀟一直留在那里,她想。 李瀟瀟換上黑色背心和短褲,說是短褲,實則外面有一層相同顏色、帶點褶皺的裙擺,看上去很漂亮。她咬著黑色皮筋,一只手攏頭發(fā),另一只手抓著發(fā)尾繞來繞去,給自己扎了個有點亂的丸子頭,照鏡子發(fā)現(xiàn)很精神。于是拿著團成一團的衣服走出隔間,塞到自己的柜子里。 黎冰清已經(jīng)換好衣服,靠在柜子上等她一起去泳池。 李瀟瀟很驚喜,她幾乎迫不及待地關(guān)上柜門,跳過去同她牽手。 她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嘴巴完成月牙兒,露出米白色的牙齒。 喉嚨被踹了一腳的白雪公主稍顯做作地說:“冰冰,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