峂江邊的警戒線不知何時已經(jīng)拆除，清早有人晨跑，下午有人野餐，夜晚有人戀愛，和之前并無兩樣。

    蠻城的繁忙造就了它對死亡的冷漠，比起因為陌生人的意外離世而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如專注于自己有限的休息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惜有些人休息時想的，就是盡快工作。比如駱瀟。

    紀(jì)沉雀靠在沙發(fā)上，看著她立在落地窗前的背影。

    “很無聊？”

    “只是有點迫不及待到晚上了。”

    今天的目標(biāo)是一名屠夫，要等到農(nóng)貿(mào)市場關(guān)門以后才開始行動。

    從公寓步行過去，最多也就二十分鐘，等晚六點動身也不遲。

    駱瀟將視線從熱鬧的峂江投到紀(jì)沉雀身上：“西郊的事，你查出什么沒有？”

    “還沒?！?/br>
    “一點線索都沒有？那你這幾天忙什么了？”

    駱瀟半合上窗簾，坐到一旁問他。

    細長的光束在房間里拖出一道刺目的明亮，順著紀(jì)沉雀微俯的坐姿爬上墻面。

    他被照耀的半面露出倦容：“就快了，一定給你一個交代?！?/br>
    “對了，”他又說，“當(dāng)時那群警察，有沒有讓你印象深刻的地方？”

    “印象深刻的地方……”駱瀟重復(fù)他的話，努力思考了一會兒，“好像還真沒什么特別的，就連最后跟我對視那個人長什么樣，我也完全記不清?！?/br>
    “他們就沒什么讓你覺得特別奇怪的？”

    “一群警察鬼鬼祟祟跑到那種地方，本身就很古怪了。而且一般來說，刑偵隊出動不會穿著制服引人耳目，看他們的氣質(zhì)也不太像我見過的刑警。我估計要么就是普通片兒警，要么可能是故意做給誰看的?！?/br>
    紀(jì)沉雀低頭沉思，肩上被駱瀟拍了一下。

    她湊過去：“你打算怎么查？有沒有突破口？”

    紀(jì)沉雀看向她，又開始打馬虎眼：“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br>
    “切，不想說就別說了，誰稀罕什么安全不安全的。”

    紀(jì)沉雀笑了笑，姿態(tài)松弛了些。

    “你和那個叫靳潯的，最近沒有聯(lián)系了？”

    “沒有，那天喝完酒之后就不說話了，”駱瀟答，“忽然提他做什么。”

    “說明人家挺有分寸，不至于和女人喝了點酒就想著得寸進尺?！奔o(jì)沉雀鋒利的眉尾輕抬，“不過，也很有可能是你的魅力不夠?！?/br>
    “呦，寧愿貶損自己的好搭檔也要吹捧一個陌生人？”

    駱瀟彎著唇角，回想起那天在靳潯家里進行的一切，終究沒一股腦地倒出，只補充一句：“你要是也這么十幾年如一日地喜歡一個人，說不定能明白他的心情?！?/br>
    紀(jì)沉雀怔愣須臾，微笑的表情終于浮出一絲驚訝的裂痕：“他喜歡你？”

    “怎么，你不是查過他嗎，不知道？”

    “不知道?！?/br>
    他的神態(tài)很快恢復(fù)如初，“喜歡你又不是什么值得寫進簡歷的事?！?/br>
    駱瀟繼續(xù)和他玩笑：“你的意思是我是個滯銷品唄?！?/br>
    “你就是你?！?/br>
    紀(jì)沉雀望著她，“不會因為他人對你的感覺而輕易改變價值?！?/br>
    駱瀟夸張地聳了下肩膀：“吃錯藥了？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

    “這不是我說的，是尼采說的。”紀(jì)沉雀語調(diào)沉穩(wěn)，與駱瀟一臉的疑惑對峙片刻，“行吧，尼采沒說過?！?/br>
    駱瀟噗嗤一聲笑開，沙發(fā)在身下抖動：“咱們是下三濫的殺手，別學(xué)什么哲學(xué)家了?！?/br>
    她站起身，隱沒進黑暗，沖紀(jì)沉雀晃了下手機。

    “等今天任務(wù)結(jié)束，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鍋？”

    “火鍋？”

    “嗯。上次某人說要請我吃，結(jié)果沒想到只是嘴上說說，害得我空歡喜一場。”

    紀(jì)沉雀提醒她：“本來是要吃的，后來上床耽誤了。”

    “那也是你先勾引我的。”

    “行，是我勾引你?！?/br>
    駱瀟得逞地笑，準(zhǔn)備進臥室換衣服。紀(jì)沉雀起身站到前方，手撫上她無意識裸露的肩。

    皮膚被空調(diào)吹得有些涼，紀(jì)沉雀貪戀地埋在她頸窩呼吸，溫?zé)岬臍庀鲆飧采w得不留余地。

    本以為這是一場新的“勾引”，卻見他將剝落的睡袍一角提了回去，好整以暇地轉(zhuǎn)身。

    “先走了，結(jié)束以后再打給我?！?/br>
    駱瀟對著關(guān)門聲木訥地點頭，竟有些許被戲耍的失落感。

    *

    晚六點半，農(nóng)貿(mào)市場。

    目標(biāo)名叫薛寬，在這里賣羊rou約有七八年。

    市場rou類區(qū)的租賃是一個商鋪店面配門口一個攤位，但鋪子面積小，四周又腥臊，基本不會有人在里面居住，只用來擺冷柜。

    駱瀟蹚過地上的血水，輕著步子來到附近。

    市場五點左右開始收攤，活海鮮類更是早早離場，到了六點基本沒人，看管就會把大門拉上離開。

    至于薛寬，往往會拖到八九點，再從拉貨的窄巷口出去。

    今天他照常收拾完攤子，坐在店鋪臺階上抽煙，抽了半根又捏掉火，塞回皺巴巴的紙煙盒。盒子紅白包裝，是最普通的那款利群。

    他用油膩的手掌摸了把臉，然后戴上手套，提了桶清水走到攤位前。

    攤上沒賣完的rou都被收進了冷柜，桌面上只擺著加厚的砧板和屠宰刀。薛寬倒拎起水桶往下潑，沖洗著油垢與血跡。

    駱瀟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望了一陣?？此碇じ飮?，一雙黑色膠靴，面色陰沉地擦著刀，像電影里會出現(xiàn)的雨夜殺人魔。

    至于自己，她低頭瞧了瞧這身低調(diào)裝扮，只像個無辜路人。

    市場里的公用電還沒斷，四處都是詭異的紅光。

    駱瀟把匕首抽出來。

    這是她最常用的武器，順手又安心。雖然此處地滑，還有很多危險刀具，但根據(jù)情況不同，劣勢可以被扭轉(zhuǎn)成優(yōu)勢。

    最后扣緊帽子與口罩后，她迅猛地從黑暗中沖過去。

    薛寬像是被人影嚇了一跳，屠宰刀從手中滑脫。駱瀟趁此機會從背后用力按住他，將他的頭壓上砧板。

    駱瀟的手和他比起來過于嬌小，難以輕易用一只手制服他的動作，只能拉著他翻過身，從正面插刀子也更容易致命。

    她把薛寬從桌上扯起來，像是費力跳著十倍速的交誼舞，將他繞了一圈。

    可就是這么一繞，薛寬的左右腳踩在一起，腳底打滑地重重摔在地上。

    抓著他的駱瀟也沒能幸免，好歹反應(yīng)得及時，讓他在下方作rou盾，自己順勢抵膝跪上去，摁住他的脖頸。

    那柄屠宰刀隨著兩人的動作從桌沿跌落，刃口光滑銳利，刀面被擦拭得明晃晃的，像一面鏡子。

    薛寬額上青筋暴起，側(cè)著臉盯向旁邊墜地的刀，似要伸手去夠。

    *

    農(nóng)貿(mào)市場里突然回蕩起輕快的腳步聲。

    那腳步輕車熟路地從巷口往薛寬店鋪的方向移動，腥臭的水洼一踏便飛濺起，那人卻毫不在意，蹦跳著踩水，步伐愈發(fā)急促。

    扎得松散的雙馬尾和褪色的牛仔裙在紅光里轉(zhuǎn)了個華麗的圈。

    童音在遠處響起：“爸爸！爸爸，我回來了！”

    他媽的……到底什么情況？！

    駱瀟在心里暗罵一聲，察覺到身下的薛寬突然朝著屠宰刀猛烈地拱動，她奮力騰出一只腳把刀掃到遠處，準(zhǔn)備速戰(zhàn)速決。

    匕首甫一抬起，正將落下去時，駱瀟被一只手有力地抓了起來。

    “跑?！?/br>
    她被拉著已經(jīng)跑出幾米遠，才反應(yīng)過來說話的人是紀(jì)沉雀。

    “不行，阿雀……”駱瀟往反方向使勁，卻掙不開，“他看到我的臉了！”

    “什么……”

    紀(jì)沉雀的步伐沒停，回頭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駱瀟臉上的口罩只搖搖欲墜地掛在一邊耳朵上。

    方才摔倒在地時本沒在意，駱瀟卡著薛寬的脖子，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屠宰刀——那刀上依稀映著她的臉。

    紀(jì)沉雀松開手：“你先走，前面那家調(diào)料店門沒鎖，穿過去就能出去。”

    駱瀟正想問他為什么要跑，遠處倏地有道陌生人影躍入視野，正往薛寬父女倆靠近。

    “好。”

    她推開調(diào)料店的門，沒有再回望，只隱約聽見一點動靜。

    那聲音細弱得像是她夢中反復(fù)響起的聲波，駱瀟很熟悉，她手中的匕首也很熟悉。

    是刀尖插進血rou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