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楚婷只想把電話機給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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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福公社這邊雞飛狗跳，省城這邊也差不離。

    手頭這篇文章，程濤寫的非?？臁缀踉诤统碳t秋聊過天后的當天就完成了，之后甚至都沒有進行刪改。

    要知道他做第一篇文章的時候，一共寫了一萬字，之后經(jīng)過刪改成八千，到五千，再到兩千。刪節(jié)到最后，程濤都麻木了。

    這篇文章就完全沒有那時候的糾結(jié)。一方面上面給的寫文時間本來就短，沒有那么長的時間讓他去糾結(jié)。

    另一方面，整體而言，這篇文章的基調(diào)是倡導(dǎo)和批判。

    倡導(dǎo)社會上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楊三叔這樣的人。他們會在其他人面臨困境的時候，毫不猶豫的伸出雙手，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很少有人還能冷靜的思考過后得到多少回報，這是為人最基本的善。

    批判的是這個社會環(huán)境不能讓做好事的人感到心寒，不求滴水恩當涌泉報，但求你對我也抱有點善意，這應(yīng)該不過分。

    程濤認真分析過，他這篇文章不可能過審。雖然在動筆之初，他想著把后方面一筆帶過，不說太多，但是人的思想和下筆那一瞬間的才思是很難控制的。

    但是不得不說，這是他目前為止做過最滿意的一篇文章。寫文章的人都有個愿望，那就是通過自己文字，讓讀者在精神上產(chǎn)生共鳴，如果能對他們的工作和生活起到引導(dǎo)作用，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不過這次就算了，楊三叔這件事情上，他實在沒有辦法集中在前方面大寫特寫。起碼在文字上，他想遵從本心。

    說起來楊三叔的經(jīng)歷，是程濤在這個時代第一次體會到現(xiàn)實是多么殘酷。這句話聽著好像有點作，但也確實是如此。

    像之前他在程倉里的生活，就比較平順，雖然程青松毛鳳蓮兩口走得早，但是他們卻給兒女留下了很多保障。一直到現(xiàn)在，程濤之所以能在程倉里生活的如此愜意，都和他們的離世不無關(guān)系。

    嚴格意義上，這兩件事情并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都是救了人，都是救下了公共財產(chǎn)。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程青松夫婦救的人里有以前的領(lǐng)導(dǎo)，而那位說話正好管用，再加上公社這批領(lǐng)導(dǎo)都領(lǐng)情，要不然他這些年的生活也肯定好不到哪兒去。

    當你對一件事產(chǎn)生共情的時候，就會故事主人公的經(jīng)歷表現(xiàn)出同情或者是憤怒。程濤調(diào)整還算快，主要他也沒有時間傷秋悲世，把文章放在齊和昌辦公桌上，他轉(zhuǎn)頭就去了醫(yī)院。

    坐在醫(yī)生辦公室，程濤連緊張都忘記了，整個人都是僵硬的。

    “爸爸？”坐在他懷里的程小墩第一次看見這樣子的爸爸，伸出手指輕輕點他的手背。

    “嗯?！?/br>
    “爸爸，你哪痛痛？我給你呼呼。”程小墩非常貼心。

    程濤反手把他的小手抓住，“現(xiàn)在不用。”

    不只是他，程紅秋也緊張，她現(xiàn)在也分不清楚自己是擔心侄子還是擔心兄弟，還是擔心自己，總之心就一直揪揪著。

    大夫很習慣這樣的情景，進來看著倆人正經(jīng)危坐，也就懷里的孩子還有點兒笑臉，不自覺的笑出了聲。

    就是這一聲笑，沖淡了些姐弟倆的擔憂。

    大夫有經(jīng)驗，知道家屬擔心，直接迅速的宣布了結(jié)果。程小墩發(fā)育非常好，甚至比同齡孩子發(fā)育還好一些，其他各方面都正常。

    心里大石頭終于落地了。

    程濤不想他崽兒多么優(yōu)秀，身體素質(zhì)有多好，只要是普通水準，他就知足了。其他，對他來說都只算是錦上添花。

    帶著喜悅，姐弟倆去了體檢科。

    程濤還挺擔心他二姐，雖然潛意識里告訴自己現(xiàn)在的程紅秋沒有受到過任何傷害，家庭和滿，夫妻恩愛，給后世留下病根兒的那些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但是他還是擔心，要不然也不能哄著他姐體檢。

    結(jié)果和他想象的相差不大，程紅秋大方面沒有問題，只是大夫叮囑讓她學(xué)會控制脾氣。

    程濤眼里，他姐當然是千好萬好，但有一點是個急脾氣。她本身麻利，也不能忍受別人慢悠，因為這她不僅是生悶氣，還喜歡和家人鬧別扭。

    這話要是別人說，程紅秋早就急了。但是現(xiàn)在卻非常乖巧，花這老些錢診斷出這么個結(jié)果，她當然得老實聽著，并且表示自己一定會遵醫(yī)囑。

    這都是小問題，程濤這兒還更嚴重些。

    他不足月出生，所以先天不足。不過爹娘照顧的精細，還有倆jiejie護著，所以程濤從小到大除了文靜了點，別人和普通孩子沒啥差別，當然也不會有人想到送他來醫(yī)院檢查。

    現(xiàn)在大夫說他的心臟有缺陷，絕對不能受強大刺激，否則可能會危及生命。

    程濤完全沒有想到他的身體還有這個毛病，不過想想也對，用木棒砸腦袋，砸巧了肯定是有性命之憂，畢竟腦袋不是隨便就能打的。但是孟曉琴一個女同志，當時情況又緊急，他不可能找著致命區(qū)狠狠的砸下去。

    之前程濤一直覺得這事是湊巧了，現(xiàn)在想想這只是湊巧之下的必然。

    “那怎么辦？這個病有法子治嗎？大夫，你給想想法子，不管花多少錢錢，只要能把病治好就成。”程紅秋趕緊表示。

    大夫搖搖頭，“不用擔心，情況并不嚴重，只要不受到巨大的刺激和疼痛，就一定不會有事。平常工作的時候適度適量，不要太逞能，要是感覺不適及時就醫(yī)，多注意點就成?！?/br>
    雖然大夫再三強調(diào)程濤的問題不大，不過程紅秋和程子悅都跟天塌下來了一樣。尤其是他姐程紅秋，堵在大夫辦公室里問了半天。

    完事，她一邊往回走一邊還低頭研究剛剛在大夫那里抄來的食補方子。

    不過這些方子現(xiàn)在肯定用不上，省紡織廠招待所是挺寬敞的，但也沒有寬敞到連廚衛(wèi)都有。不過，當天中午程濤還是被他姐按著灌了半鍋雞湯，這整只雞是程紅秋從醫(yī)院回來，去找張文芳同志出去淘換回來，然后在張文芳家里做好端過來的。

    程濤：“……”還說倆人相處一般般，這是一般的樣子？

    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這也就意味著他們該回家去了，程濤這邊勉強還能算是出公差，程紅秋可不能再耽擱下去，她家里還有倆孩子等著呢。

    “不行，再怎么樣也得等結(jié)果出來咱再走，不是說這次獎勵挺豐厚的嗎？”程紅秋卻不同意，她當然也想回家，但文章能不能選中對濤子來說也是個大事兒，來都來了，難道還差這一兩天？

    再多幾天，她這邊也撐不下去，主要她男人還要上班，昨天打電話過來，還說運輸隊人手不夠，他又不能出長途，就只能把活分攤給其他人。同事們明面上雖然不說，但隱隱已經(jīng)開始有意見。

    程紅秋知道，這是催促她回去呢。

    但是她還是想等結(jié)果出來，要是萬一被評為優(yōu)秀了呢？她弟的文章可是能被刊登在省城日報上的。是，這次參加活動的工廠都非常大，肯定是不缺人才，但有幾個敢說他們寫的文章能被省城日報社選中？

    反正，程紅秋對她弟的文章能被評選為前幾名，充滿了信心。

    怎么說呢，這大概就是親人吧，總覺得你千好萬好，值得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她從來沒有想過她弟連小學(xué)都沒有畢業(yè)，也許之前那篇文章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呢。反正，她就是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姐，這恐怕不大容易?！背虧嘈Α?/br>
    他寫的那篇文章，兩邊對比過于分明。

    他是下邊工廠的工人，省紡織廠對他的控制很小，但是其他人，不管是齊和昌還是曹進路，那可都是省紡織廠的工人，完事之后他拍拍屁股回家了，那些人還要留在身紡織廠工作呢。

    選出這樣一篇文章，上面的領(lǐng)導(dǎo)能沒意見？

    這次活動是為了響應(yīng)上面文件，宣傳工人模范，說他們認真工作，說他們堅守崗位都行，你偏偏扯什么做了好事之后，因身體殘缺受到的不公平對待，你這明擺著就是跟工廠領(lǐng)導(dǎo)作對啊。

    天地良心，程濤完全沒有那個想法，他只是覺得既然已經(jīng)打臉了，不如打的更徹底些。就算這篇文章最后登不了報，但是廠里領(lǐng)導(dǎo)總不可能一眼不看。

    他們總要評選的吧？如果最后選出來的文章是紡織廠工人寫的，那可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程濤雖然不屬于省紡織廠，但也是一個系統(tǒng)的。這種情況下，他們遞交上去的文章，可能要經(jīng)過幾輪審查。

    程濤目的明確，他這篇文章只要被看到，就算是成功了。

    不過這些話，他不宜和jiejie解釋太多，恐怕對方替他擔心。

    多留一天就多留一天吧，他們也好好省城逛逛。

    此時，不管程紅秋還是程濤都沒有意識到，他遞交的那篇文章在省紡織廠內(nèi)已經(jīng)引起了軒然大波。

    事情還要從早上開始說起——

    今天是省紡織廠的例行工會，廠長、副廠長，各部門主任以及車間長都要參加。會議內(nèi)容主要就是總結(jié)上個月的工作，本部門定下的目標有沒有達成？達成的目標為什么達成了？沒達成的目標為什么沒達成？并且這個月要怎么做？

    領(lǐng)導(dǎo)們也會在會議上布置工作，例如新接到了什么訂單，上面又有什么命令？需要哪個部門配合？

    雖然說工廠公有，但是它的正常運行必然是靠人在推動。

    現(xiàn)在這會算是紡織廠一年中不怎么忙的時候，尤其是這個月，紡織廠最主要的任務(wù)就是成功舉辦交流會，交出一份讓上邊和下邊都滿意的答卷，是他們幾家工廠共同的目標。

    曹廠長簡單的部署過工作之后，直接把齊和昌叫了起來。交流會，從頭到尾都是齊和昌在跟進，問他比問其他任何人都管用。

    “和昌啊，這個任務(wù)到現(xiàn)在沒開始幾天，你就簡單說說你們現(xiàn)在做到什么程度了，好讓咱們大家都有個底，我記得你全面跟進的是宣傳這塊兒？”

    齊和昌站起來，“對，我主要就是推進宣傳這塊兒。說起來還得感謝廠長你，從紅鴆紡織廠給我們請來了一個大助力，程濤同志能力不俗，幫了不少忙?！?/br>
    曹廠長可很少聽齊和昌夸人，而且他夸的這個人也很有意思。

    紅鴆紡織廠是省紡織廠的下屬單位，不過曹廠長熟悉的也就只有秦廠長以及廠委班子，或許還能加上幾個技術(shù)骨干，其他他就不認識誰了。關(guān)于紅鴆紡織廠成立宣傳部，開始印刷廠內(nèi)報紙又往各大報社投稿這件事情，秦廠長在做工作匯報的時候，其實提到過幾嘴，不過他都沒有過問。

    雖然是上下級的關(guān)系，但是省紡織廠這邊并不直接過問紅鴆紡織廠的生產(chǎn)和生活。

    兩邊兒各有各的系統(tǒng)，反正接到生產(chǎn)任務(wù)后，任務(wù)該是誰的就是誰的，省紡織廠這邊完不成任務(wù)，就找省紡織廠問責，下邊完不成任務(wù)就找下邊負責，這么些年，兩邊一直保持著這個默契，到現(xiàn)在也沒鬧出過什么亂子。

    話又說回來，雖然兩個都是廠長，他管著萬把人，秦廠長管著六百號人，而且一個在省城，一個在兩省交界處。

    明面上說大家人人平等，這倆能平等上嗎？顯然不能啊。

    不過因為兩個人在沒有成為廠長之前，甚至在沒有進入工廠當工人之前就認識，那時候就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交流起來要比其他人更加隨意，曹廠長就經(jīng)常在秦廠長跟前耍威風。

    這是第一次，因為一個年輕工人，曹廠長落于下風。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是誰的文章都能被省日報社看上的，而且刊登在哪個版面也有講究。程濤的那篇文章，質(zhì)量是公認的高。

    曹廠長那也是人jingzi，沒有幾個心眼他能當成廠長？所以在知道這次交流會之后，他立刻就跟秦廠長通了電話，說要借人過來用一用。

    如果對方真有真才實料，能在這次交流會上再寫出一篇類似的文章，那這次得臉了可就是他了。是你們紅鴆紡織廠的又怎么樣？到最后還不是要為省紡織廠，為他爭光。

    想到這件事情真實發(fā)生后，他就可以跟老伙計嘚瑟，曹廠長還有些小興奮。

    不過在請人過程中出現(xiàn)了幾個小波折，再加上曹廠長手里是忙不完的活，很快就把這事拋到腦后去了。也就是剛才，聽到齊和昌提起他才想起有這么個人。

    “對，對對，之前我跟他們廠長通電話的時候說是他家里有人住院，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兒？”老秦不至于在這些事情上誆他，尤其這并不是一個很好的借口，跟詛咒人似的。不過把照顧病人的家屬拉來干活，好像也說不過去。

    “濤子哥他們現(xiàn)在就住在咱們招待所，一邊工作一邊等檢查結(jié)果，聽說今兒下午就能知道有沒有事兒了?！辈苓M路插了一嘴。

    “這樣啊，”曹廠長點了點頭，然后繼續(xù)問齊和昌，“你可是很少夸人啊，他在你那兒做什么了？”

    齊和昌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從里面拿出幾張信紙，“三天前交代下去的任務(wù)，說好今天上午他們就要把文章交上來，到現(xiàn)在我只收到了程同志的。”

    他布置任務(wù)是在三天前的上午，按理說今天上午所有人都必須把文章交到他這里來。不過今天是例行公會，大家都知道，也都預(yù)料到他早上不會在辦公室，所以其他人都自覺把上交的時間推到了下午。

    齊和昌絕對是一個嚴肅、有原則的領(lǐng)導(dǎo)，但是遠遠沒有到吹毛求疵的程度。這種情況的推遲，雖然不提倡，但在并不影響任務(wù)往下的進展，就還可以原諒。其實說實話，今天一上班就看到自己辦公桌上擺著幾張紙，他是有些差異的，等看清楚上面的名字，他又覺得理所當然。

    程濤這個同志吧，看上去很溫和。就有人說如果他當領(lǐng)導(dǎo)的話，肯定鎮(zhèn)不住下邊的人。就連他同辦公室同事都這樣說，齊和昌是覺得凡是這樣想的人眼神肯定不好。

    程濤的脾氣是溫和了點兒，主要是他總是笑瞇瞇的，才給了別人這個錯覺。凡是沾于原則的是你看他有絲毫退步嗎？

    來到省紡織廠后的第一次開會，在周圍前后左右沒一個熟人的情況下，他都能侃侃而談，而且還是一種說理式說教。這就能知道他對自己的想法有多自信，往往這種人是很難聽進去別人說的話的。

    也就是說如果有人想拿自己的理論去說服程濤，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

    溫和有主見。

    用這五個字來形容程濤，就非常貼切。

    看過這篇文章之后，齊和昌更加這樣覺得。因為沒有時間，他并沒有完整看完這篇文章，但是這不妨礙他理解這篇文章的內(nèi)涵。

    “哦？看來你對他的文章很滿意?！辈軓S長非常感興趣，。

    “我只是隨便翻了翻，還談不上滿意不滿意，”齊和昌語氣平淡。

    “既然齊主任都沒來得及看，不如我們找個人把這篇文章讀一讀，咱們大家跟著斷一段這位程同志的文章到底好不好？好，又好在哪兒？哪里還值得改進？”坐在曹廠長右手邊的女同志提議。

    這個女同志姓文，是省紡織廠的副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