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的果然沒錯，那人果然是何林，程濤心里嘆氣，表面上只說：“有些舊恩怨，已經(jīng)成了既定事實，無法調(diào)和的那種?！?/br>
    “哦？”秦潯也不深問，“那你慘了，濤子哥。他現(xiàn)在是廠長秘書，以后你要來紡織廠工作，怎么都繞不過他去。到時候他肯定明里暗里給你穿小鞋，手段不會多高明，純屬就是惡心人。”

    聽到秦潯尾音中帶著興奮，程濤沉默片刻，“我怎么覺得比起關(guān)心，你是在幸災(zāi)樂禍啊?！?/br>
    “很明顯？”秦潯直接承認(rèn)，然后一把摟上程濤的肩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才是好兄弟，不能只有我自己體會過那種踩了一腳屎的感覺吧。”

    程濤：“……”

    要是何林設(shè)這樣的人，那他還真是躲不過。雖然不知道秦潯和何林是啥矛盾，不過比起他應(yīng)該是小巫見大巫？

    這件事說來話長，其中還牽扯到程濤的大姐程紅春。

    何林的父親和程青松是戰(zhàn)友，真正的生死之交，也是他們連隊唯二活下來的人，感情當(dāng)然更不一般。后來，他們一同退伍回到了萬福鎮(zhèn)，戰(zhàn)場上結(jié)下的交情不是說虛的，兩家一直當(dāng)親戚處著。

    十多年前，雙方兒女初長成。

    何林的父親有意和程青松結(jié)兒女親家，想親上加親。

    兩家知根知底，程紅春和何林年紀(jì)相當(dāng)，且對方家庭條件不差，程青松作為父親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不過他不想閨女和沒解放前的婦女一樣盲婚啞嫁，所以就商量著安排了先相看。

    誰知道這一相看就出了問題，程紅春沒相中何林，而是看上了當(dāng)時碰巧回家探親、離異帶娃的他的叔叔，也就是后來成為程濤大姐夫的何慶笙。

    這事兩家人都不能接受，死死按著沒傳出去，要不然一個黃花閨女竟然死乞白賴要嫁給二婚老男人，誰聽了不得議論幾句。就是程青松和毛鳳蓮思想開明，一開始也是不接受的，但是自古哪有拗得過兒女的父母，最后他們還是妥協(xié)了，還不得不從中斡旋。

    就程濤現(xiàn)在的想法來看，他大姐當(dāng)初選擇大姐夫是理所當(dāng)然的。何慶笙比程紅春大八歲不假，這個年齡差不小但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另外，當(dāng)時的何慶笙入伍十年，剛被提拔為軍官，前途無量，站在那里就跟一棵小白楊似的，板正條順，自信陽剛。

    對比當(dāng)時矮瘦，還有些駝背的何林，當(dāng)然是前者看著更順眼。

    現(xiàn)在再分析原因也于事無補(bǔ)。反正當(dāng)時程家不說支持自家姑娘，但是明確表態(tài)就算和何慶笙成不了，程紅春也不可能嫁給何林了。

    何家為此爆發(fā)了激烈爭吵，何林他娘不滿意自己兒子被輕看，對小叔子頗有怨言。但何林他奶可不管這些，她最擔(dān)心的就是小兒子何慶笙的親事，現(xiàn)在人主動送上門來了，姑娘不差娘家還不差，為啥不答應(yīng)？

    后來，經(jīng)過好一番討論，這件事終是定下來了。

    程紅春如愿以償和何慶笙領(lǐng)了證。那時候何慶笙還沒有達(dá)到帶妻兒隨軍的條件，程紅春得留在萬福鎮(zhèn)，經(jīng)歷公公變大哥，婆婆變大嫂，最后還得住在一個屋檐下，情況復(fù)雜且無語。

    不過對方是程紅春，一個只要對方不表明說我討厭你就感覺不出來的神奇人，家里人其實并不很擔(dān)心。事實證明她的眼光不錯，結(jié)婚后，何慶笙所有的工資補(bǔ)貼都攥在她手里，兩個繼子又有婆婆照顧，她按時出點錢就行，生活愜意的很。

    后來，程青松和毛鳳蓮?fù)蝗蝗ナ馈?/br>
    爺娘不在，弟弟還小，程紅春立刻端起了長姐的架勢和meimei一起撫養(yǎng)弟弟，那段時間她那是恨不得把婆家的東西全都搬到娘家來，勢必得叫她弟以后的生活有個保障才行。

    弄到最后，她婆婆和大嫂直接跑到程倉里大鬧，甚至把程濤堵在家里讓他給說法。鬧得一村人啞口無言，婆媳倆才滿意而去。

    事情自然不會這么收場，和對象吃了頓飯的程紅秋回家后，立刻知道了這事。她扯著一群近門子去了何家，堵著何家大門吵著說他們要逼死他們姐弟仨，難道當(dāng)jiejie的照顧兄弟還犯法了？這事要是不給個說法，她就一根繩吊死在她老何家門口。

    那陣仗嚇得一眾人等沒有一個人敢吭聲，何林他爹出來說情都沒有用，還是公社領(lǐng)導(dǎo)來才把人勸回去。至此有理的變成了沒理的，事后也沒誰敢說程紅春的不是。

    在外面逞威風(fēng)，自家事還要關(guān)起門來解決。于是程紅春被接回娘家教育了三天。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你想干啥？姐夫在外面拼死累活，是想給老婆孩子一個安穩(wěn)的生活，可不是想養(yǎng)小舅子和小姨子的?！?/br>
    “惹婆婆厭惡，還不招繼子待見，你這要是隨了軍還好。要是一直不能隨軍，你就這么過下去？到時候就不是你照顧濤子了，而是我倆得照顧你。”

    程紅秋教育程紅春那些話似乎猶在耳邊，要總結(jié)一下的話就是不是不讓你往娘家扒拉東西，而是讓你得有技巧有方法的往娘家扒拉。

    嗯，這個處事方法就很二姐！

    此后，程紅春果然收斂了很多，起碼不再那么明目張膽了。隨軍后，她和大姐夫生活和諧，很快就生了妮妮。

    至于何林，剛開始憤懣，隨后釋然，他大姐結(jié)婚那天還跟著忙前忙后，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對他怨恨這么重了。聽說后面他婚事諸多不順，一連被退了三門親才勉強(qiáng)娶了媳婦，不知道是不是和這個有關(guān)？

    程濤猜測著原因，跟著秦潯走進(jìn)了萬福飯館。

    紅鴆紡織廠的食堂只對本工廠工人開放，程濤沒有資格進(jìn)去，秦潯要請他吃飯，最好的選擇就是這。

    倆人來得早，飯館內(nèi)還沒有幾個客人。商量著點了幾個菜，就找了張桌子坐下等。

    前面沒人等著，飯菜很快上桌，接著余晉就到了。

    “你是掐著點兒過來的吧？我和濤子哥等這么久沒吃一口，你倒好，剛到就能吃現(xiàn)成的?！鼻貪∞D(zhuǎn)身勾了板凳讓他坐下，又給他倒了碗水。

    余晉喊了聲濤子哥，才回嘴，“今天廠里多少事你不知道？我能這個點兒跑出來，已經(jīng)是燒了高香了?！?/br>
    “門口那事兒到底怎么解決？”

    “沒要酒水？”余晉端碗喝了一口才發(fā)現(xiàn)是白開水?！澳茉趺唇鉀Q？好好的把領(lǐng)導(dǎo)們送走，再秋后算賬，該誰的責(zé)任找誰唄?！?/br>
    “濤子哥重傷未愈不能喝，你也不喝，就沒要。”秦潯回道，“晉兒，我琢磨著這事里面有貓膩，你說……”

    秦潯話猜測還沒說完，就被余晉打斷了：“濤子哥還在呢，咱就別說這些煩心事了。”

    “哥，今天讓你白跑一趟了，這事是我考慮不周。我以水帶酒，給你賠個不是?！?/br>
    程濤端碗和他碰了一下， “事出突然，誰都不知道后面會發(fā)生什么。這不是你的錯，就當(dāng)我和這份工作沒緣分。”

    余晉笑笑，一時沒言語。

    “不過，哥你要只是需要一份工作，其實還真有法子。廠里正在招臨時工，雖然比不上倉庫輕松，但干得好有獎勵還有額外補(bǔ)貼，工期差不多也是兩個月?！鼻貪≌f道。

    紡織廠招臨時工的消息，程濤剛才已經(jīng)聽何林提了一嘴。

    當(dāng)下，想成為工廠正式工，渠道很少。工廠特招，學(xué)校分配，這還都是在工廠有正式工的名額的情況下，除此之外都只能是臨時工。

    就算是臨時工也不是誰都能當(dāng)?shù)?，紅鴆紡織廠好幾年都不招臨時工，這次是因為忙季趕工，才不得不招工。招工消息也沒傳出去，廢話，名額就這么多，廠里工人的親戚鄰里足夠了。

    “不要瞎建議，雖說這是個難得的機(jī)會但不適合濤子哥。他要照顧小墩的，這次招收的臨時工都要放到產(chǎn)線上，到時候加班加點沒個消停，怎么能行？”余晉直接拆臺。

    招臨時工的書面文件是經(jīng)他手處理的，他能不知道？他也想給程濤安排好，這件事一開始是他主動提起的，不辦成他不甘心。但也得考慮到程濤個人的情況，別管是上白班還是夜班，總得留出回家的空。

    程濤輕笑，“要是工作強(qiáng)度太大，我恐怕會給大家拖后腿，確實不合適?！彼F(xiàn)在的情況不適合高強(qiáng)度工作，不僅僅是程小墩，他的身體也必然適應(yīng)不了，沒必要給大家添麻煩。

    “我這里倒還有一個選擇。過幾天，上面要派一個三人小組過來指導(dǎo)學(xué)習(xí)，廠委宣傳口那邊缺人，我們組有三個同志被調(diào)過去幫忙了，要不濤子哥你來機(jī)修組幫幾天忙？”

    紅鴆紡織廠是國營單位，規(guī)模算不上大，全部工人加起來才不到五百人。麻雀雖小，卻要求五臟俱全，宣傳口長期被忽略，最近上面三令五申讓工廠搞好政策宣傳工作，總之一句話思想教育工作絕對不能放松。

    因此，廠內(nèi)不得不調(diào)人城里宣傳部門，總不能指導(dǎo)小組來了無人可教吧？

    機(jī)修組工作強(qiáng)度不大，無他，廠里生產(chǎn)機(jī)器就那幾臺，當(dāng)初引進(jìn)是花了大價錢的，各位領(lǐng)導(dǎo)都當(dāng)寶貝護(hù)著，就算壞了也不敢叫本廠工人修理，直接找專家。

    其他的，像縫紉機(jī)、織布機(jī)一般用不了那么多人同時忙活。至于運輸隊，一共就兩輛貨車，還多半時間不在廠里，用上他們的時候也不多。

    因此，五人機(jī)修組一下子就被調(diào)走了仨，只剩下余晉和一個同事。領(lǐng)導(dǎo)覺得他們倆忙得過來，他們認(rèn)為再添個人更好，余晉和領(lǐng)導(dǎo)提了對方也答應(yīng)了，不過待不長。

    “辛苦，謝謝你了?！背虧宦牼椭肋@活兒是余晉給自己謀劃來的。

    余晉搖頭，“答應(yīng)了就要做到。要是說出去的話都跟放屁一樣，我和秦潯在這片兒也不用混了?！?/br>
    程濤還是感謝，他趁著出去本想把賬結(jié)一下，對方幫了他這么大忙，這頓飯該他請，卻被告知“余晉已經(jīng)付了錢了。”

    “這倆人跟人出來吃飯，就沒讓別人付過錢。雖然是兩個小混蛋，這事兒上可比誰都講究，同志，你別有心理負(fù)擔(dān)?！狈?wù)員好心的提醒。

    程濤一愣，隨即笑出聲。雖然嘴里喊著小混蛋，但是對方表情里沒有任何厭惡的情緒，這倆人在這一片還挺有知名度。

    事情定下來了，商量好后天拿著證明來辦手續(xù)，三人就分開了。

    程濤先去了供銷社，撿著調(diào)味料買了幾樣。家里不缺糧食，程小墩也不缺口糧，就先不買了。他現(xiàn)在囊中羞澀，不能把錢全部花出去，得留著應(yīng)急用。

    出來，程濤轉(zhuǎn)去了郵局。何林讓他突然想到程紅春經(jīng)常給他寄包裹，上次已經(jīng)過去挺久了，這次差不多已經(jīng)到了。

    到了郵局，果然有他的包裹。

    程濤顛了顛，還挺有分量。

    在郵局工作人員幫助下，把包裹拴在車后座，程濤騎車回家。

    當(dāng)他感覺雙腿快要蹬不動，終于看見了萬福河大橋。

    程濤松了口氣，這一天天的還真是辛苦。之后要去紡織廠工作，一天兩趟的來回對他來說也是問題。隨即又失笑，比起辛苦他還是先掙錢吧。

    回到家，先拆包裹。

    衣裳鞋子，有他的也有程小墩的，一針一線都是程紅春手工縫的。另外還有兩包黃魚干，青魚干和幾包蝦仁。以及香油，剝好的核桃仁，腌梅子，大包小包的種類不老少。

    最后，程濤在衣裳夾層里取出一個信封，他一摸厚度就知道程紅春又給他塞錢了。打開一看，果然是錢。

    不愧是親姐倆，習(xí)慣都一樣，之前他把錢給二姐塞了回去，大姐這邊該咋整？

    把兩張大團(tuán)結(jié)和十斤糧票塞回信封放進(jìn)抽屜，程濤撿了點魚干蝦仁，看著像樣了，提著去程大江家接程小墩。

    在程濤的想象中，程小墩看見他是要立刻飛奔過來的。

    事實和他想的卻不一樣。還沒進(jìn)大門，就聽見程小墩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程濤笑笑，這是混熟了，熟悉之后程小墩才會嘚啵嘚啵，有說不完的話。推門進(jìn)去，就看到程小墩的小腦袋湊在程大江身邊，親親密密的，看著挺和諧。

    程濤挑眉，這是真熟了。

    聽見開門聲，伯侄倆同時抬頭。

    “回來了？”程大江語氣略帶生硬。

    “爸爸，大爺給窩疊大灰機(jī)?！背绦《諒堥_胳膊比劃了一下，站在原地沒有挪窩。

    程濤沖程大江點點頭，還沒說話就見李盼弟從廚屋走出來?！艾F(xiàn)在小墩和他大爺可好了，都不黏我了。”李盼弟的語氣有點遺憾。

    “沒發(fā)生什么事？”程濤把提籃遞過去，“大姐夫的戰(zhàn)友送的土特產(chǎn)，大姐勻給我一些，我拿一些給嫂子嘗嘗。”

    “哎，哎，”李盼弟接了，“我記得大妹夫就在臨市駐扎？大妹好多年沒回來了吧？”

    “嗯，說是今年過年回來?！?/br>
    李盼弟又說上午程小墩快摔倒被提起來的事，“之后倆人關(guān)系突然就變好了。”

    “是啊?！背虧D(zhuǎn)頭看程大江和程小墩。

    飛機(jī)折好了，因為是用舊報紙疊的，比一般飛機(jī)大，但有一個缺點它飛不起來。不過程小墩顯然不在意這個，他抱著飛機(jī)走到程濤身邊。

    “爸爸，看，大爺給窩疊的！”語氣驕傲。

    “看到了，我們該回去了。要不要跟我回去？”

    “要！”程小墩又“蹬蹬蹬”跑去和程大江告別，“大爺，窩跟爸爸回家了啊?！?/br>
    回去路上，程濤問他：“跟大爺大娘好不好玩？”

    程小墩賴在程濤身上，“好玩，大爺，厲害！”

    “怎么厲害了？”

    “誰欺負(fù)爸爸，大爺，揍他！”程小墩板著臉，勾起小拳頭。

    程濤一愣，隨即笑出聲。

    “爸爸？”程小墩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