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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137節(jié)

    直到沈晴諳說要去交接輪巡的任務,沈如晚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曲不詢慢慢走過來,立在她身側(cè),目光落在她身側(cè),想開口,又微微蹙眉。

    沈如晚很緩慢地抬起頭,默不作聲地望著他,神色復雜。

    “真是你那個堂姐?”曲不詢不知該怎么問她。

    一個死了許多年的堂姐,忽而就“死而復生”了,還是在沈如晚歸來質(zhì)問寧聽瀾的時候,怎么聽都讓人覺得古怪,可作為一個真的死而復生的人,他仿佛是最沒資格質(zhì)疑的。

    沈如晚默然。

    “先前你說,寧聽瀾問童照辛定制過一只傀儡?”她忽而問他。

    曲不詢一怔。

    “不錯,是有這么回事?!彼麊?,“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沈如晚目光茫茫地落在遠天,語氣也渺遠,“你說,如果有一個人,性情和十年前近乎一模一樣,和你對話行事都和十年前沒有差別,可偏偏在這十年里,你們之間曾發(fā)生過一件絕不能一筆帶過的事,這件事也絕不可能對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沒有影響……”

    她說著,神色恍惚了一瞬,垂眸,“倘若我真的重傷了沈晴諳,她絕不會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沈晴諳愛憎分明,只會說自己是咎由自取,說她們是各得其所。

    “我原先是真的很高興?!彼p輕地說,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不知怎么的,又重復了一遍,“我本來很高興的?!?/br>
    第118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三)

    據(jù)執(zhí)掌玉冊核對身份的小弟子說, 沈晴諳是在宗門接了輪巡任務過來的,和他也是第一次見。

    “我也是此番才知道,原來宗門只會把身死的弟子名字勾銷, 原先金冊上的名字是不會抹去的, 這樣一來, 倘若誰有奇遇,多年后‘死而復生’, 宗門還能從最初的金冊上找到對應的名字, 把身份重新還給這弟子?!鄙蚯缰O說,“多虧如此, 我才能找回從前的身份,如今在宗門內(nèi)如常接下任務。”

    沈如晚問,“宗門是如何核驗人還是原來那個人的?”

    沈晴諳沒有立刻回答。

    她頓了一下, 余光望著沈如晚的神色。

    沈如晚目光澄凈清寂回望。

    沈晴諳眼神如水波般顫動了, 有那么一瞬間仿佛十分迷茫,透過那雙與沈如晚記憶中完全相同的眼睛, 仿佛藏著一個純澈懵懂的靈魂,“……也不是很嚴苛, 只要你還能找到三個愿為你擔保的同門, 就能取回自己的身份了?!?/br>
    沈如晚本是想為曲不詢問的,不知以他現(xiàn)在的情況,究竟還有沒有可能取回原先的身份,可望見這樣的眼神,卻又不知怎么的怔怔出了神。

    “你——”她短促地開口,沉默了一會兒, 終究又按下了那股難耐的疑惑, 語調(diào)平淡地說, “你昏迷了那么久,還能找到三個同門為你擔保,運氣實在不錯。”

    沈晴諳立刻給了她一掌,不輕不重地打在她肩膀上,嗔怪地斥她,“我在宗門內(nèi)也是有不少朋友的好不好?你當我只認識你???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剛?cè)胱陂T時跟在我后面學這學那,把我在宗門里的熟人都認個遍,借著我的人脈在這宗門里快速站穩(wěn)腳跟?!?/br>
    這一掌一嗔,活脫脫是沈晴諳的模樣,再沒有半點錯的,沈如晚凝神望著眼前人,唇瓣張了又合,一句“你究竟是誰”凝在唇邊,卻又怎么都說不出來。

    倘若“沈晴諳”當真是傀儡,又是誰在幕后cao縱,為什么竟能和七姐相似到這般地步?若她眼前的這個人并非被誰cao縱,只是靠沈晴諳的一滴血模仿了沈晴諳的身形、竊取了沈晴諳的記憶,又為什么有時目光澄凈,仿佛還在沈晴諳的面目下藏了另一個真實的靈魂?

    傀儡,傀儡,她在心里把這兩個字翻來覆去念了許多遍。

    細數(shù)沈如晚和“小沈如晚”打過的交道,第一面在堯皇城,“小沈如晚”見了她便跑,躲進人群里掩蓋了氣息,成功脫身。

    那時沈如晚想不明白究竟,可如今回想,倘若“小沈如晚”是個傀儡,那股氣息本來就是掩人耳目的,在被人追逐時切斷偽裝出來的氣息,自然是極容易的。也正因如此,沈如晚事后回憶才會覺得人群里少了一道氣息。

    后來第二面,是在書劍齋里,當時她恍然望見沈晴諳的側(cè)臉和背影,立刻追了上去,攔下對方,卻望見一張截然不同的臉。她那時想不明白緣由,只能承認是自己找錯人了。

    可若當時她其實沒攔錯人呢?若她攔住的就是“沈晴諳”,只是在攔下的那一瞬間,眼前人換了一張臉呢?傀儡能切換氣息,自然也能切換面貌。

    再后來就是在千燈節(jié)上,那女修說自己叫“小情”,對著一盞普通的燈器看了又看,躊躇了許久,伸手點燃時一揮而就,流暢自如,比常人更勝過許多,必定是對燈器玩樂極熟悉的,然而看神情又不像。

    倘若“小情”那時得了沈晴諳的玩燈器的記憶,本身卻并不擅長,躊躇著不知自己上手能試出幾分,那便都說得通了。

    一切的一切,只需“傀儡”二字,便能解釋得清清楚楚,可唯獨剩下一個疑問,“小情”究竟是誰?cao縱這傀儡的究竟是誰?

    寧聽瀾把這幾乎能以假亂真的傀儡放出來,究竟是為了做什么?

    沈如晚默然地坐在那里,目光在沈晴諳的身上流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說來,我已有很久不曾回蓬山了?!?/br>
    沈晴諳沒看她,坐在廊下,背脊挺得筆直,姿態(tài)清傲矜持,腳尖卻一點一點地踢著水波,玩性不減,漫不經(jīng)心地說,“那就說明你傻唄,要是早點回來,說不定早點便能見到我了?!?/br>
    沈如晚不說話。

    她一向是能一眼分清真?zhèn)蔚?,可這一刻卻開始分不清了。

    太像、太像,分不清和她說話的是誰。

    “你傻了?怎么不說話?”沈晴諳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的聲音,想也不想地問,“沈如晚,你怪怪的?!?/br>
    竟輪到她來說她怪怪的?

    沈如晚越發(fā)抿著唇,說不出話來,攥著衣角坐在那里,目光一刻不停地打量著沈晴諳的表情,想看清那神似的神態(tài)下藏著的另一個靈魂。

    “你還記得我們從前也一起接過在附國輪巡的任務嗎?”她試探著問。

    其實她和沈晴諳從來沒有一起做過輪巡附國的任務,只有她自己做過幾次,其中還有一次因緣巧合地見了長孫寒cao縱的傀儡。

    她這么問,不過是想看看傀儡究竟能從原主那里得到幾分記憶罷了。

    沈晴諳果然轉(zhuǎn)過頭來,迷瞪般望著她,“不記得了,你說?”

    沈如晚也不知這答案究竟算是如她自己所料還是截然相反,對上沈晴諳那副理所當然的目光,又覺得這副沒理也勝過有理的樣子,分明就是七姐的模樣,再沒有誰能學得這樣明白了。

    “就是我剛剛拜入第九閣的時候,你說要帶我出來見見世面,于是主動接了輪巡的任務,周游附國。”她把往事張冠李戴、胡編亂造,隨口說,“你居然忘了嗎?那時就在差不多的地方,你道破我偷偷喜歡師兄,還同我說,情竇初開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說你也有中意的同門,只是不會像我這樣幼稚的小女孩一樣默默喜歡、不敢靠近?!?/br>
    她說著說著,心底竟油然而生出一種委屈,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確有其事,每一句都是沈晴諳同她說過的,只是并不發(fā)生在那個不存在的輪巡任務期間。

    可事到如今,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會再想起了。

    “你怎么能忘了呢?”她怔怔地說著,沒來由的憤怒,像是全忘了眼前的其實只是個被拿來騙她的傀儡,“這也記不起來了嗎?”

    沈晴諳那雙鳳眼睜得很大,圓圓地望著沈如晚,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眨了一眨,緩緩伸出手來,猶豫了一下,在沈如晚胳膊上輕輕拍了一拍。

    “干嘛呢?”沈晴諳開口又是她熟悉的理直氣壯的腔調(diào),朝她翻白眼,“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還能全都記得?”

    沈如晚固執(zhí)般望著沈晴諳的臉,“我記得,你為什么不?”

    沈晴諳的表情,仿佛像是被蓄意為難了一般,瞪著她,半晌不說話。

    沈如晚望著沈晴諳的表情,微微抿著唇。

    強求一個傀儡記得她編出來的張冠李戴的事,未免太荒誕了,屬于說出去別人先懷疑的是她的精神是不是正常。

    傀儡終究不是人,cao縱傀儡的也終究不能代替本尊。

    再像也不是那個人。

    她黯然地垂下眼瞼,要開口,可又頹然地沒有力氣。

    “可我還記得的有很多啊?!鄙蚯缰O忽而輕輕地說。

    沈如晚敷衍般地笑了一笑,“是嗎?”

    傀儡能從原主身上偷來的那一點記憶,終歸和本尊是不一樣的。

    只要不再是那個人了,縱然傀儡也記得又能怎么樣?

    傀儡不過是照本宣科、鸚鵡學舌,少了一顆鮮活的靈魂,就是少了全部。

    沈晴諳靜靜地看著她,這一刻既像七姐,又不太像,“我記得,我們以前在百味塔上,一起喝了一盞桂魄飲,是我半夜偷偷來喊你一起去的,是不是?”

    沈如晚不覺看了過去。

    “你一直來第七閣蹭吃蹭喝,每次我學會了什么新菜肴,你都趕著湊過來,有時候不知道從誰那里聽說了第七閣的名肴,還點名要我去學了,讓我做給你吃?!鄙蚯缰O說著說著,伸出細長的手指來,戳著沈如晚的腦門,“你不僅自己來蹭吃,還要帶上你的寶貝好師弟,搞得我們第七閣的同門都知道我拖著兩個飯包?!?/br>
    沈如晚眼眸眨也不眨地盯著沈晴諳那張臉看。

    “還有一次,我學了一道鰱魚湯,叫‘湖上初晴后雨’,那段時間也不過是多做了幾次練練手罷了,讓你幫我解決掉,瞧你那個臉色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頻頻失手、廚藝差得不行。”沈晴諳說著眉毛都立起來了,“那時候我就知道了,你這家伙平時的甜言蜜語都是騙我的——沒事的時候說得可好聽了,什么我們是親姐妹,你幫我做事義不容辭,真要是遇上事情了,你連鰱魚湯都不愿意為我喝!”

    沈如晚沒忍住反駁,“我有不愿意為你喝鰱魚湯嗎?那段時間我為你喝了多少鰱魚湯,你自己算過沒有?我喝過的鰱魚湯倒在一起可以匯成一條溪,再養(yǎng)上一溪鰱魚,讓你再練一個月魚湯了。我喝了你那么多湯,臉色差點,有問題嗎?”

    沈晴諳給她一掌,“我的魚湯是垃圾嗎?別人求也求不來,那么多全便宜了你,你竟然還給我擺臉色?早知道倒了也不給你喝!”

    沈如晚更是直接翻白眼,“得了吧,我當時就勸你倒了,是你自己舍不得,非要塞給我喝完。”

    沈晴諳又給了她背上一掌。

    這一掌后,她們又都不說話了,互相看著,像是從目光里找回了從前。

    “你現(xiàn)在手藝怎么樣?”沈如晚又問,“昏迷了幾年,不會全都丟光了吧?”

    其實她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什么打算,竟對著一個明知有異的傀儡說笑打鬧,仿佛真的見到了七姐。

    沈晴諳沒立刻說話,微妙地頓了一下,很快又白了她一眼,“就算你不會培育靈植了,我也不會丟掉手藝?!?/br>
    沈如晚望著沈晴諳那張臉,“我不信?!?/br>
    沈晴諳被她氣笑了,“要你來信?你不信就算了?!?/br>
    沈如晚直直地看著她,“除非你現(xiàn)在給我露一手,不然我不信?!?/br>
    沈晴諳恍然大悟般,伸手點著她,“好啊,原來在這里等著我呢?你就是想騙我一道菜吧?”

    沈如晚也不反駁。

    沈晴諳一個勁搖頭,“不行,那我就虧大了,被你騙去一道菜,還要等你評價我手藝有沒有退步,我不干。”

    沈如晚不知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思,冷笑,“我就知道你早就把手藝都丟了?!?/br>
    沈晴諳瞪著她,“我真是忍不得你——可我也偏不上當,最多給你做一盅桂魄飲,多的再沒有了,你休想騙別的?!?/br>
    沈如晚短短地“哦”了一聲,“原來你還會做桂魄飲呢?”

    沈晴諳“騰”一下子站起身來,“我叫你看看我還會不會做!”

    時過黃昏,金烏西墜,月上柳梢,沈晴諳站在半明半昧的月色下,似是躊躇了片刻,沈如晚也不催她。

    過了一會兒,沈晴諳慢慢地伸出手,深吸一口氣,朝半空中微微一引,動作驟然如行云流水一般,全然看不出先前那副猶豫遲疑的模樣,姿態(tài)煞是好看,從容不迫。

    那升到半空的月魄上,隨她動作引出一絲亮銀色的月華來,仿若緞帶,墜入她掌心,滑落在杯盞中,流轉(zhuǎn)成一盞銀漓。

    沈晴諳低頭看著那一杯桂魄飲好久,仿佛終于舒了口氣一般,神情松懈下來,一抬眼,遞到沈如晚面前,“喏。”

    沈如晚也默默地望著那一杯桂魄飲,慢慢地伸出手接了過去,微微頓了一下,便毫不猶豫地湊在唇邊,一口飲了下去。

    沈晴諳用一種很難形容的目光望著她,似乎期待,又似乎忐忑,好像這一杯簡單的桂魄飲是什么驚人大嘗試一般,“怎么樣?”

    沈如晚握緊了杯盞,半晌才說,“酸了?!?/br>
    沈晴諳頓時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