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119節(jié)
那哪還是什么肌骨筋絡(luò),骨rou之下,分明是肆意生長的蠱蟲。 蠱蟲在這具軀體里瘋狂生長繁衍,幾乎成了蟲巢。 可也就是蠱蟲深入肌骨,和這具身體渾然一體,才保持了生機不散,身軀完好。 她忽然想到離開前陳獻神色復(fù)雜的模樣:我也不知道他算是死了,還是活著。 沈如晚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想起白飛曇說起的蠱蟲,想起山莊里陳緣深勉強的微笑,想起他一反常態(tài)的勇敢和大膽,想起他似笑也似哭地看著她,說,師姐,你多年未歸蓬山,還記得回去的路嗎? 原來從很早的時候起,陳緣深就沒想過活。 “……為什么?”她喃喃地說著,明明無人能給出應(yīng)答。 曲不詢忽然伸出手,在她身后拿到了什么,塞進她的手里。 是陳緣深從邵元康那里借來的鏡匣。 “鏡匣可以保存山鬼的元靈,應(yīng)該也能保存修士的神識?!鼻辉兊吐曊f,“如果陳緣深被困住的時候還有意識,說不定會在里面留下點什么?!?/br> 沈如晚沒什么反應(yīng)地坐在那里。 她很慢很慢地攏起五指,握住那只鏡匣,像是過了好久才聽懂他的話,把神識探入鏡匣中。 出乎她意料的,她真的在里面找到了陳緣深留下的一段神識。 這段神識也像是萬般痛苦難以承受。 “師姐,我大概是要死了?!彼橙醯?、平庸的師弟,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我本來不希望你找到我,這樣你也許就會覺得我還活著,沒那么傷心,但我發(fā)現(xiàn)……但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很害怕,我怕我永遠留在這兒,誰也不知道我死在這里,就好像我從來沒有活過?!?/br> “我真的很怕?!标惥壣钸煅拾阏f,“所以師姐,如果你能找到我,能不能帶我回蓬山?把我埋在師尊邊上就行了,我不挑墳,我就想回蓬山?!?/br> “我想回蓬山,師姐?!彼f。 神識倏然消散了。 從頭到尾,他也沒說過一句后悔。 沈如晚掌心全是冰冷的汗水,鏡匣從她手中滑落,咣啷掉在地上。 她一動不動。 廢話連篇,她想。 為什么連最后的言語也詞不達意,重復(fù)又瑣碎,沒有一點解釋。 既然這么害怕,那就不要冒險,為什么又要心存死志,一個人留在冰冷狹窄的空隙里,在無人知曉的地方等到最后一刻? 陳緣深不是很依賴她的嗎?為什么這次沒有? 怎么偏偏是這次沒有? “找到什么了嗎?”曲不詢低聲問她。 沈如晚木然地點了一下頭。 她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升往了空無的邊界,沒有一點重量。 “他說,讓我?guī)丶?。”她聲音冰冷?/br> 第100章 終日夢為魚(一) 陳緣深的軀體最終被焚化, 封存在小小的匣子里,托在掌心里輕飄飄的。 修士往往是這樣的,沒那種死無全尸、挫骨揚灰的忌諱, 死就死了, 一把火燒了干凈。倘若尸身完好地下葬, 反倒不得安寧,容易引來邪修覬覦——修士的尸身也是絕好的材料。 沈如晚花了很多心思想留住他。 雖然看起來陳緣深已沒有半點生還的可能了, 但他的身軀還有生機, 這世界上有這么多奇異的神通、寶物,誰說陳緣深就沒有機會醒過來呢?哪怕就只是留在那里, 至少還有一點念想。 可沒過多久,那具身軀中的蠱蟲便像是覺察到了危機,躁動不安地收縮起來, 想要從軀體里爭先恐后地鉆出來, 撕裂皮rou,轉(zhuǎn)瞬便把完好的軀體毀得不成樣子。 陳緣深的軀體本就是靠這些蠱蟲來維持生機, 離了蠱蟲,無聲無息干癟下去, 成了衰朽破敗的殘軀。 “他不會怪你的?!鼻辉儗λf。 沈如晚垂著頭, 靜靜地看著手里的匣子。 “我知道?!彼f。 “我只是覺得,我做錯了很多事?!彼@么說著,好像不是很確定,還有點迷茫。 可她的心里已經(jīng)有個答案。 曲不詢看了她一會兒,轉(zhuǎn)過頭去,隨意地打量著遠處漫漫通向云端的云中棧道, 很捧場地問她, “怎么錯了?” 沈如晚沉默著。 “如果當(dāng)初我沒離開蓬山就好了?!彼f, “陳緣深說得對,如果我沒離開蓬山,我現(xiàn)在至少應(yīng)該是第九閣的副閣主。” 曲不詢高高挑起半邊眉毛。 沈如晚緊緊抿著唇。 她想起當(dāng)初還在碎瓊里的茶樓里,陳緣深對她說的話。 你會后悔的,師姐——他說,你根本不知道你會有多后悔。 那時她怎么回答的? 她說:就算后悔到死,也是我自己選的命。這么多年,你見過我為我的選擇后悔嗎? 如果時光能倒回那一天,她再也不會說這樣篤定的話。 她會告訴她自己,她確實后悔了。 很后悔、很后悔。 “如果我是蓬山的閣主,早該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了。”她慢慢地說,“陳緣深也就不會被騙來種七夜白了?!?/br> 曲不詢的神色又恢復(fù)了平靜。 “你沒必要把這事當(dāng)作自己的錯,人生到處都是岔路,不走下去誰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他不經(jīng)意般偏頭看著她,目光沉凝平實,“況且,你若留在蓬山,寧聽瀾未必能容得下你?!?/br> 沈如晚執(zhí)碎嬰劍縱橫神州,殺的是旁人不敢殺的人,得罪的也是旁人不愿得罪的勢力,聲名顯赫之下,非議眾多,若寧聽瀾想給她安上個什么罪名、把她除去,也沒人給她喊冤。 好在她是盛名之時退隱,退得干干凈凈,還沒等到鳥盡弓藏的時候,這才和寧聽瀾相安無事。 這次沈如晚也沒有再為寧聽瀾辯解些什么了,毋寧說她也懷著相同的質(zhì)疑,無可反駁,也不需反駁。 “鄔夢筆,孟華胥,寧聽瀾?!彼攸c數(shù)著,語氣慢慢轉(zhuǎn)冷,“不管到底是誰,一個一個來,誰也躲不掉。” 后面,陳獻中氣十足的喊聲傳來,“師父,沈前輩,我們買好票了,可以出發(fā)了!” 曲不詢攥著那手環(huán),隨意地看了一眼,又拋還給陳獻。 “???師父,你不拿著?”陳獻伸手一撈接住手環(huán)。 曲不詢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山崩地裂都能扶回去了,還要它做什么?”他站在崖邊,飄飄地墜了下去,落向萬丈雪原,聲音渺渺的,散在無邊無際的云海里。 擠在云中棧道前的修士聽見了,嘟嘟囔囔著,“誰啊,這牛吹得都上天了?!?/br> 可一回頭,正好看見曲不詢的身影落下,一瞬瞪大了眼睛,喊得撕心裂肺,“我去我去,怎么真的跳下去了?誰來救人???” 還沒等話音落下,那道身影轉(zhuǎn)眼出現(xiàn)在遠天云端,看起來像是渺遠的一點黑影,懶洋洋地朝山巔招手,聲音隔著云海悠悠地傳來,“走???” 是他們不想走嗎? 那一瞬所有排在云中棧道前的修士心頭同時升起怨念:難道他們是因為享受排長隊的感覺,才擠在這里,不直接跳下去的嗎?他以為人人都和他一樣,萬丈高空如履平地??? 他還朝這里招手,真以為這里有人能跟著他一起??? 就算是丹成修士里,能這么隨心所欲的人,那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他們這兒難道還能再有一個丹成修士不成?丹成修士又不是大白菜。 可真有人回應(yīng)。 沈如晚靜靜地站在那里,遙遙地望著他在無邊云海里渺茫的身影,抿了抿唇。 “sao包。”她輕輕地哼了一聲。 聲音很輕很輕,只有一點聲息在唇邊拂了一下。 這回離得太遠了,曲不詢是真的沒聽見。 她嘆了口氣,忽而微微地笑了起來。 “我先走了。”她回過頭,對陳獻和楚瑤光說,笑意淺淺,聲音輕快,“棧道出口見?!?/br> 陳獻和楚瑤光瞪大了眼睛。 “誒,前輩——” 下一瞬,所有在山巔等待的修士便都看見,她輕靈地踏出崖邊,如杳杳山風(fēng)中悠悠一葉,越過云卷云舒、跨過茫茫雪原,到達目光所及的邊界,和那道身影一起消失在云海中。 一片沉寂無聲。 不知是誰在人群里輕輕說了一聲,“遨游天地,放浪江湖,東方丹丘西太華,朝游北海暮蒼梧?!?/br> “活成這樣,才叫修仙吧?” * 從鐘神山到堯皇城,需要跨越半個神州,從萬年不化的凍土,漸漸變?yōu)檠籽资顨獾奈忠啊?/br> 對于凡人來說,這是一段幾乎能耗盡半生的旅程,可對于修仙者來說,兩個月便綽綽有余。 趕路時最好用的自然是自家的飛行法寶,千里萬里也隨心所欲。 然而一旦進了堯皇城方圓千里之內(nèi),任何飛行法寶便被禁止,任何修士不得在堯皇城上空飛行。 倘若有誰想要違逆這規(guī)矩,那么堯皇城的執(zhí)法堂不介意給對方嘗嘗隨心所欲的代價。 ——不錯,與鐘神山和碎瓊里這些地方不同,堯皇城是有執(zhí)法堂的。 “無論是碎瓊里、鐘神山,甚至于是蓬山,都是秉天地鐘靈而生的奇境圣地,修士自發(fā)聚集,后來才形成了秩序。”楚瑤光細細地介紹,“但堯皇城不一樣,這是由堯皇城主組織建立起來的修仙者的城市,有修士也有凡人、百多年來慢慢擴大的。” 從堯皇城建立的那一天起,整個城市就是為了如今的繁華而運轉(zhuǎn)。 沈如晚和曲不詢都不是第一次來堯皇城,從前早就知道這些不算秘辛的舊事,所以楚瑤光主要是講給陳獻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