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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109節(jié)

    沈如晚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她像是滿腔希冀忽而被冰雪澆滅了一般,靜靜地站在那里,半晌不言。

    過了許久,她才抬起手,設下一個隔絕禁制,把她和曲不詢圈在里面,周圍頓時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沈如晚抬眸望向他。

    “那不然我能怎么辦呢?”她問他,聲音也竟慢慢平靜下來了,有種讓人心悸的沉寂,“我眼睜睜看著他去死,一點都不管嗎?萬一他還活著呢?連我也要放棄他嗎?”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過去無可挽回地一點一點消耗。

    連她自己也被吞沒。

    “當初你墜入歸墟,我也追下去找你的?!彼f,不知何時眼底竟已盈滿了淚,“我不該下去嗎?如果當時你也在場,你會希望我轉頭就走,不要去找你嗎?”

    曲不詢微怔。

    他凝神望著她淚光盈盈的眼眸,下意識伸出手去拉她。

    沈如晚驀然躲開了他的手。

    “我沒幾個親故了。”她喃喃地說,“每少一個,就永遠沒了?!?/br>
    她緊緊握著那方鏡匣,神色漠然,強行運轉起枯槁的靈力和神識,忍著撕裂般的痛楚,決然地催動了鏡匣。

    作者有話說:

    這章才叫《吵》

    第92章 浮生暫寄夢中夢(四)

    這方收容了上代山鬼元靈的鏡匣很奇異。

    注入神識之前, 它看起來普普通通,沒有半點靈氣,很難想象其中竟能容納一方元靈, 唯有當真正催動了它, 才能發(fā)現其中藏山納海般的廣闊天地。

    它越是藏山納海, 便越是消耗神識,沈如晚兩次催動這鏡匣, 狀態(tài)都不算好, 只覺頭痛欲裂,不過是勉強打起精神來, 小心翼翼地循著匣中的關竅,御使山鬼元靈,從群峰之巔開始, 慢慢向下搜尋。

    御使鏡匣時,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鏡匣中的元靈還蘊含著生機,只不過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很虛弱,也很脆弱。她現在不過是借助了元靈的力量, 等到元靈蘇醒, 若有一具可供使用的軀體,便能直接調動鐘神山的力量了。

    先前在盈袖山莊時,邵元康說他和鐘盈袖聯系了童照辛這個煉器的天才,制成了鏡匣,打算借助鏡匣和傀儡脫離這鐘神山,如此奇思妙想, 竟當真是可行的。

    沈如晚想到這里, 饒是頭痛不止, 卻也仍不住心思浮遠了,想了一瞬——鐘盈袖誕生已有一百余年了,上代山鬼隕滅只會更久遠,那時童照辛的父母尚且還未出生,又是誰打造了鏡匣,或者想了別的辦法,將上代山鬼的元靈收容起來,一百多年后仍未消泯?

    那時收容山鬼,又究竟是為了什么?

    她一個分神,未能掌控好鏡匣中的禁制,被其中一道狠狠反噬,如同有數只蟲蟻鉆進她腦海中大肆啃嚙一般,勝卻削肌磨骨,讓她情不自禁地悶哼了一聲,眼尾溫熱,落下guntang的血珠來,斑斑點點,殷紅得刺眼。

    修士的神識極其重要,受傷后要花費的時間、承受的痛楚遠勝過軀體的損傷,因此修仙者們往往妥帖保護自己的神識,輕易不會受傷。

    沈如晚上一次神識損傷,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自踏上仙途起,神識總共受過三次傷。

    第一次,她在沈家走火入魔,大開殺戒,即使如今有了寧聽瀾也許騙了她的猜測,可她那時手下不少亡魂卻是必然的。

    那次她誤打誤撞結了丹,丹田和神識卻損傷到根基,全靠寧聽瀾給了她一顆回天丹,又在病榻上躺了數月,這才恢復如初。

    第二次,她一路追長孫寒到雪原之上,在他窮途末路時和他一決生死,從劍式到劍意,從手中劍到心中劍,竭盡全力,給了他穿心一劍,自己也傷勢不輕,還強下歸墟,險些喪命。

    那次她幸而是遇見了急著趕回蓬山的邵元康,否則無論是身上傷還是神識傷,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第三次,是現在。

    她只是神識和靈力透支便解決了最大危機,比起先前似是幸運了太多,可唯獨不知道陳緣深的下落,只能似是自討苦吃般地強行催動鏡匣,換來一身傷。

    每一次神識受傷,都伴著失去。

    十來年,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jiejie,失去了曾經朝思暮想的懵懂情竇,也失去了她心里那桿能衡量公義的秤。

    若手染鮮血便是為惡,她早已惡貫滿盈;若問心無愧便能橫行神州,那翁拂之流也從不覺愧疚,她自以為在做對的事,可卻又不可避免成了旁人的刀。

    退隱紅塵,卻又放不下;欲要投身,卻又四顧茫然。

    她從出生、到拜入師尊門下,再到結丹成名,永遠身處泥沼,跳也跳不出來。

    沈如晚緊緊蹙著眉,嘴唇也抿著,強行把痛楚按捺,想要再催動,神識便如有尖錐刺入腦后一般刺痛難忍,讓她搜尋也如抬步,寸步難行。

    她反復忍耐,終是半點也使不出力,握著鏡匣的手也因疼痛而失了力氣,“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沒有彎腰去撿,也什么話都說不出,像是把什么都遺忘了,成了一塊風雨吹不動的頑石,愚鈍又固執(zhí)。

    一片靜謐的風雪聲里,她聽見曲不詢慢慢地嘆了口氣。

    他俯下身,拾起那方古舊的鏡匣,隨手撣去沾惹的塵與雪,伸手握住她不住顫抖的手,將鏡匣塞入她掌心,五指一攏,把她的手連帶鏡匣一起握緊。

    “有時我總恨恨地想,生得這么靈生淑美,怎么偏生配了副牛脾氣,又倔又冷,死不罷休。”曲不詢垂眸望著握在一起的手,神色淡淡的,“可你要是知時順勢、八面玲瓏、知難而退,那也就不是你了?!?/br>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她,風雪里奔赴萬里毅然執(zhí)劍是她,山崩地裂奮不顧身挽天傾也是她,倘若沈如晚真有一點圓滑惜身,她今天也不會站在這里了。

    憑她的實力和出身,若想隨波逐流,什么樣的榮華富貴、絕代盛名求不得?沈氏樂得為她造勢,蓬山也從不惜力為弟子在修仙界塑金身。

    碎嬰劍?這盛名固然好,可換一條更好走的路,她照樣也能得到。

    只是她不愿要。

    曲不詢輕輕一喟。

    “別動。”他說,微微低下頭,朝她傾了過來,“不要反抗?!?/br>
    溫熱的額頭與她相抵,襯出她臉頰一片冰涼。

    曲不詢拇指輕輕撫過她頰邊的血。

    “閉上眼睛。”他低低地說,“既然你非得要一個結果,那就去找吧?!?/br>
    一股不屬于她的神識侵入她的腦海,并不蠻橫,但卻十分強勢,沈如晚不由蹙緊眉頭,被人侵入腦海的感覺讓人下意識地排斥,她本能地要擊退他的神識,卻又想到他方才說的話,強行克制住,忍著渾身的不自在僵在那里。

    曲不詢輕而易舉地找尋到她干涸受損的神識,像是萬里江河一朝枯竭,只剩下一點涓涓細流,殊為可憐,可見她這頻繁波折究竟受了多少損傷。

    他眼眸合攏,神識緩緩向前,方一觸及她的神識,沈如晚便是一僵。

    曲不詢也一僵。

    神識是修士最隱秘的感知,無形無質,平時也不會因查探外物而產生感覺,所有修士這一生能感受到的從神識傳來的感覺便是痛楚,沈如晚和曲不詢也不例外。

    可未料當神識卸去所有防備和排斥,只是地一觸,便產生出一種奇異的知覺,又酥又麻,綿延到心口,癢得讓人發(fā)顫。

    沈如晚只覺一陣陣酥麻混著清涼,像是藥草敷在傷口,又輕輕地撩撥著肌膚的感覺,撓也撓不得,忍也忍不住,不覺咬緊了下唇,聲音也輕飄飄的似春水,沒有半點力氣,根本不像她,“你——”

    曲不詢渾身都繃緊了。

    “你別出聲。”他近乎忍耐般地打斷了她,嗓音喑啞,“專心一點?!?/br>
    還要怎么專心?

    她還怎么專心得起來?

    沈如晚本就沒多少力氣,一點恍惚,晃了一下,索性靠在他身上,攥著他衣襟,緊緊閉著眼。

    曲不詢深吸了好幾口氣,咬著牙催動神識向前,驟然同她的神識融在一起。

    甫一融匯,他便悶哼了一聲,一手還握著她的手,另一手卻驟然一圈,將她緊緊摟在懷里,幾乎是傾身與她額頭相貼。

    神識與神識相聚,干涸的河床也覆上滾滾浪濤,匯成一條大江大河,澎湃向前。

    不必再等他指點,沈如晚已明白了他的用意,強忍著那股酥麻的癢意,帶著他的神識一起墜入鏡匣中。

    沈如晚頭一次輕而易舉地掌握了這件奇跡般的法寶。

    一切輕盈地像是飛上云端,感受萬物逆旅的蒼茫。

    這座被神州稱作北天之極的擎天之峰就在她的掌心,她可以看到這萬里群峰的每一個角落,從一株花上墜落的露珠,到深埋泥土中恣意生長的根莖。

    若她閑來無事,也許能在這爛漫滋味里遨游十年八載,把鐘神山的每一個角落都細細看取,俯仰天地之大。

    可她現在不能。

    沈如晚將神識投入,深入到嶙峋的山石中,越過數不清的塵土和草木。

    向下,一直向下。

    每一個呼吸都像是漫長的折磨,她克制不住地去想,陳緣深還活著嗎?

    他在哪一個角落里,是否又在等著師姐來拯救他?

    總被人依賴的感覺是很累的,可她寧愿這一刻是累著的。

    神識一寸寸掠過泥土與山石,黑暗里潮濕而冰冷,幾乎讓不會感到寒冷的神識也產生了幻覺,她已覺得神識開始慢慢滯澀了起來。

    借了旁人之力終究不能長久,并非無窮無盡。

    可陳緣深到底在哪?

    她像是被困在淺灘上的游魚,奮力向前,可怎么也追不上潮水,用盡全力也尋覓不到一點可能的蹤跡。

    靈女峰靜靜地佇立著,任她搜尋,給她冰冷無望的回應。

    每一片角落、每一塊山石都見證她的徒勞。

    除了冰冷的失望,她什么也沒找到。

    潮水終于褪去,她擱淺在灘涂上,再沒有一點力氣。

    那方鏡匣已被她握得溫熱,可她已無余力催動,它便只剩下默然,再不回應。

    曲不詢微微抬起頭,向后仰了一點,額頭和她分開。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沉默地看著她,摟在她腰間,給她支撐。

    沈如晚怔怔地站在那里。

    她渾身都冷得發(fā)抖。

    “為什么?”她近乎茫然,“我找不到他——為什么?”

    曲不詢沒說話。

    先前沈如晚設下的隔絕禁制已因靈氣耗盡,悄無聲息地散去了。

    “他拿著那個鏡匣,本來就是為了隔絕你手里那個鏡匣的查探,你現在又用這個去找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呢?”她身后忽然有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