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61節(jié)
從沈如晚踏上仙途起,這世上就有希夷仙尊這個尊號了。 誰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他的來歷,甚至連他的跟腳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手段離奇,非同凡響。 希夷仙尊偶爾會在蓬山,但更多時候云游四方,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插手,好似也從未聽說過有什么雷霆之怒殺伐果決,偶爾才被請出來主持一些大變故,但世事就這么奇怪,他不怎么露面,反倒人人都信他公正。 她低聲說,“我養(yǎng)傷時,希夷仙尊也來探望過我,問了當(dāng)時的情況,也問過七夜白的事,他讓我安心養(yǎng)傷,還開解過我,聽說我用劍,還建議我去找長孫寒討教?!?/br> 她說到這里,很淺地笑了一下,有點澀意。 可她沒去,也永遠(yuǎn)不會去的。 在她安逸快活的那些年里她沒去認(rèn)識長孫寒,往后面目全非的每一日夜,都不會再去了。她不想讓長孫寒印象里的沈如晚是滿身鮮血、漠然又無趣的,還不如干脆不要認(rèn)識。 其實雖然總說念念不忘,但在她手上沾滿族親的血,滿身戾氣,只剩寂然之后,她就已經(jīng)放棄了。 曲不詢微怔。 他驀然想起,希夷仙尊見他時,也讓他有空認(rèn)識一下沈如晚。 “說起來,我有些奇怪。”沈如晚說到這里,忽而抬頭看向他,她神色狐疑,打量起他的神情,“在神州,滅門慘案絕非小事,我卻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一件里和你有關(guān)?!?/br> 曲不詢啞然。 一個沒注意,沒把她說動,倒是又被她抓住馬腳,這個“長孫寒舊友”的身份還不知道能經(jīng)得起她多少次質(zhì)疑,早晚有一天縫縫補(bǔ)補(bǔ),會被她發(fā)現(xiàn)“曲不詢”這一輩子都和長孫寒重疊在一起,其實就是同一個人。 他一時無言,目光在她眉眼間流轉(zhuǎn),忽而心念一動,一點猶疑,重生之事聞所未聞,就連典籍故章乃至傳說神話里也從未有過……他是否能坦然相對,把自己最后也是最駭人聽聞的秘密無保留地說給她聽,哪怕他們之間橫亙著一劍之仇? 時至今日,若再不說,只會越來越難啟齒,可若說了,她會信嗎? 若信了,她是會驟然冷了神容,還是毫不猶豫地再給他一劍? 思來想去,這一點猶疑凝在心頭,他還沒答,房門便忽地被推開了。 陳獻(xiàn)興高采烈地沖進(jìn)來,“師父,我們都商量好了,這就出發(fā)去桃葉渡找人,來個甕中捉鱉,保證一舉拿下葉勝萍!” 第55章 垂?fàn)a玉堂寒(四) 一點猶疑稍縱即逝, 錯過就是錯過。 曲不詢微出一口氣,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后悔,隨手?jǐn)S了棋子, 向后一仰, 懶洋洋地看向陳獻(xiàn), “你就這么確定那個騙子真能找到葉勝萍?就不怕他們是扯虎皮拉大旗?” 林三是扯著長孫寒的名字騙人,同行難道就不會拿葉勝萍的名字騙人了? “我覺得不會?!标惈I(xiàn)這次回答得很肯定。 曲不詢挑眉。 “葉勝萍經(jīng)常拿仇家的親友做威脅, 一方面固然讓人忌憚, 另一方面,親友本身又有親友, 只會讓仇家越來越多,所以他這人處處結(jié)仇。還是丹成修士的時候無所謂,虱子多了不癢, 但被沈前輩一劍斬破金丹, 往日的行徑就成了如今的催命符?!标惈I(xiàn)說得頭頭是道,“這人來碎瓊里, 必然也有躲仇家的意思,聽說有人在賣自己的行蹤消息, 無論如何都會來查探一番的, 這伙人現(xiàn)在還能活著,一定和葉勝萍打過交道?!?/br> “楚瑤光教你的?”曲不詢對陳獻(xiàn)那點斤兩心里門兒清。 陳獻(xiàn)嘿嘿笑了,撓撓頭,“對,這都是瑤光說的,她是真的聰明。” 曲不詢不置可否, 只是問, “如果葉勝萍去摸了那伙騙子的底, 發(fā)現(xiàn)對方只是扯虎皮拉大旗,于是決定不與對方接觸,并且留著對方來誤導(dǎo)打探他消息的仇家呢?” 楚瑤光從門口走進(jìn)來,正好聽見這個問題,微微一笑,底氣很足,顯然早就把這問題盤算過一遍,“那我們就想辦法把他激出來?!?/br> “怎么激?”曲不詢抬抬眼皮。 “林三說,那伙騙子在桃葉渡待了很久了,慣用招數(shù)就是拿葉勝萍的消息當(dāng)魚餌,騙了不少為了葉勝萍而來的人,因此我們推斷葉勝萍即使和這伙人沒有聯(lián)系,至少也會隔三差五地關(guān)注他們,從而來判斷外界仇家的動向?!?/br> 楚瑤光細(xì)細(xì)地分說,“如果這伙騙子真的完全不知道葉勝萍的下落,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大張旗鼓地來找他,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他擔(dān)心被找到,肯定要關(guān)注我們。這時候我們再去找這伙騙子,他多半會松一口氣,認(rèn)為我們暫時被騙子迷惑了,警惕心稍稍松懈,靠近些來確認(rèn)我們是否會相信這些騙子的話——這時候就是我們一舉把他找出來的時候?!?/br> 這計劃聽起來倒是有幾分奇正相輔,而且可行性不低,讓人防不勝防。 能制定這樣的計劃,最重要的其實是他們能確定葉勝萍就在碎瓊里,而葉勝萍的其他仇家卻很難確定。他們在暗,葉勝萍在明,打的就是一個意想不到、措手不及。 不得不說,楚瑤光這個蜀嶺楚家的大小姐思路很是靈活,八個陳獻(xiàn)加一起,心眼也沒她多。 沈如晚也有點感興趣地抬起頭,饒有興致地看向楚瑤光,“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葉勝萍聽說有人大張旗鼓地來找他,直接跑了怎么辦?” 楚瑤光搖搖頭,“既然奚訪梧說葉勝萍一直在碎瓊里中轉(zhuǎn)被拐賣的人,葉勝萍仇家又那么多,他在碎瓊里一定不止一次被尋仇上門,他不可能一聽到有人來尋仇就跑。更何況,我傾向于,一個肆無忌憚狠辣結(jié)仇的兇徒,即使被斬斷獠牙,骨子里也有一股兇性和瘋勁。” 沈如晚垂眸笑了一下。 楚瑤光算是說對了,葉勝萍就是那么個人。 “既然你們計劃得很周備,那這事就交給你們了?!彼ы?,“讓我看看,十年過去,是這修仙界的后起之秀拍翻前浪,還是早已成名的高手更勝一籌。” 楚瑤光抿抿唇,笑了一下,沒說什么,但自信溢于言表。 陳獻(xiàn)在邊上一拍胸脯,“沈前輩,你就等著瞧吧!” 沈如晚撐著額頭,看他們一前一后走出小院,偏頭看了一眼,曲不詢正垂著頭凝視桌上的棋盤,手里拈著棋子,神容沉凝。 她凝神望了他好一會兒。 其實曲不詢和長孫寒一點都不像,論起五官精致,自然是長孫寒更勝一籌,但奇異的是,當(dāng)五官組合在一起,卻不會有人覺得曲不詢比長孫寒長相遜色。 他身上有種誰也拘不住的灑脫,世事不過一翻盞,白醴倒盡,管他明朝是與非。 如果是很多年前的沈如晚,一定不會有多喜歡他的,她不喜歡這種說起來是不羈、實際上懶懶散散的人。 她那時候就喜歡長孫寒那樣的,背負(fù)了很多,卻好像什么都難不倒他,永遠(yuǎn)負(fù)重前行又游刃有余。 可現(xiàn)在的她很累了,背上有重?fù)?dān)的感覺,她一刻都不想再體驗了。 她寧愿退隱,寧愿隱姓埋名任由世人將她忘記,成為輕飄飄的、沒有一點羈絆和責(zé)任的局外人。 “你好像有很多秘密?!鄙蛉缤砥^望著曲不詢。 曲不詢指尖微微用力,握緊了棋子。 “我有秘密,這是肯定的?!彼f,“就像你,不也有很多不愿意提的秘密嗎?” 沈如晚凝視他許久。 其實她一點都不了解“曲不詢”這個人。 他的過去,他的人生,他絕非平淡無奇的往事。 她一點都不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她喜歡長孫寒的方式,是想盡辦法去了解他。 可現(xiàn)在,在漫長歲月和數(shù)不清的失望里,她學(xué)會不追問。 “你不想說就算了。”她把棋簍推到一邊,也不再去拿棋子,“我不問?!?/br> 曲不詢抬眸看她。 “我不在乎。”她垂眸說。 曲不詢神情微微變了一點。 “我認(rèn)識的是現(xiàn)在的你,你也只認(rèn)識現(xiàn)在的我,這很公平?!鄙蛉缤砺卣f,“也只有現(xiàn)在的你和我才會坐在這里,心平氣和地下棋?!?/br> 曲不詢凝望她,唇邊不由泛起一點苦笑。 這話一點也不錯,倘若再往前哪怕那么一點,他若還是長孫寒,她還會朝他笑上哪怕一下嗎? 沈如晚說到這里,停下不言語了。 其實她覺得遇見曲不詢也算是一種特別的緣份,但她永遠(yuǎn)不會說出來。 太煽情了,就和向別人剖析她曾經(jīng)的委屈和心酸一樣,都太矯情了。 她寧愿旁人覺得她是個永遠(yuǎn)冷淡、沒有情緒的人。 沈如晚抬眸,站起身來,指尖遞到曲不詢面前,在他眉間輕輕一點,然后順著他高挺堅毅的鼻梁,慢慢劃到他鼻尖,“不想說可以不說?!?/br> 她的指尖落在他唇上,很輕淡地摩挲了一下,在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前,不遠(yuǎn)不近地豎在他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但我不喜歡別人騙我。” 曲不詢用力握緊她的手腕。 他微微抬頭望向她,神色復(fù)雜。 沈如晚站在那里,目光淡淡地望著他,輕聲說,“你可以一個字都不說,但不許對我說謊,我最討厭謊言。” 曲不詢攥著她的手也覺guntang。 他目光一遍又一遍逡巡過她眉眼,心里一聲苦笑。 她說最討厭謊言。 可他平生最難以面對的彌天大謊,從見面相識的那一刻起,便已悄然開始,遙遙無終。 沈如晚會恨他嗎? 曲不詢心緒復(fù)雜地對她望了很久,無解。 他輕輕一喟,閉了閉眼,手上微微一帶,將她用力擁在懷里,紅塵繾綣,貪戀一點溫存,半晌不放。 沈如晚也輕輕摟住他。 耳鬢廝磨里,他的聲音也渺遠(yuǎn)得失真,在她耳后細(xì)吻般摩挲。 “你能不能再多喜歡我一點?”他喃喃。 沈如晚思緒也飄遠(yuǎn),過了一會兒才問,“為什么?” 可曲不詢沒回答。 他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唇瓣,像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報復(fù)和證明,在無止盡的索求里,隱隱有種從未展現(xiàn)過的兇狠和瘋狂。 很奇怪的,沈如晚莫名想起歸墟漫無邊際的天川罡風(fēng),那么熾烈又霸道,每一絲一縷都像是最兇狠的尖刀,要把她的每一寸肌骨都侵吞分潤、據(jù)為己有。 她又想起在歸墟外徘徊不盡的三個月。 其實心里也沒有很痛楚,只是蒼白到極致的疲倦,仿佛又回到當(dāng)初被寧聽瀾帶出沈家、得知自己手下盡是沈家亡魂的那一刻。 她用了那么久、那么多努力、那么多傷口去換一點內(nèi)心安寧,只需要一劍,往事全都卷土重來。 那時她看著歸墟無邊的天川罡風(fēng),心里有個很古怪的念頭,她想,不如下去找他吧,能找到自然最好,找不到了,死在里面也行。 但最后,她還是不想死的。 她曾經(jīng)那么喜歡長孫寒,她那么累,可她還是想活著。 即使塵世已無留戀,即使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她還是不想死。 在天川罡風(fēng)削骨蝕心的痛楚里,她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發(fā)現(xiàn),她比誰都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