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來如流水兮逝如風(fēng)

    愛爾蘭，1985年

    intothisuniverse,andwhynotknowing

    norwhence,likewaterwilly-nillyflowing;

    andoutofit,aswindaloe,

    iknownotwhither,willy-nillyblowing.

    飄飄入世，如水之不得不流。

    不知何故來，亦不知來自何處;

    飄飄出世，如風(fēng)之不得不吹，

    風(fēng)過漠池亦不知吹向何許。

    －奧瑪.開儼(omarkhayyám)，魯拜集

    諾曼.夏普站在香農(nóng)機(jī)場的大廳，并沒有像大廳里其他等待的導(dǎo)游或當(dāng)?shù)厝艘粯?，舉著上面寫著旅行團(tuán)和旅客名字的紙板。

    仔細(xì)想想，也沒這個必要。

    他的個頭至少比大廳的其他人高出兩個頭，寬闊的胸膛配上當(dāng)?shù)厝顺４┑暮谏樋椕潞团Ｗ醒?。乍看會讓人以為是機(jī)場故意放置在這里的某種巨型擺飾，像是摩艾像或假山之類的。

    一看到萬里和我，諾曼隨即揮著手，跨著大步上前，人群被他巨大的身形擠開。讓人想到西部時代，火車頭用排障器擠開鐵路上牛群的盛況。

    他走到我們面前停了下來，坐五望六的年紀(jì)讓他接近平頭的短發(fā)跟圍著下巴的鬍鬚像撲了一層白粉，國字臉上圍著深藍(lán)瞳仁的眼眶周邊因?yàn)殚L年貼緊望遠(yuǎn)鏡，呈現(xiàn)像肌rou的浮凸線條，彷彿就算他放開手，望遠(yuǎn)鏡也會被眼眶牢牢夾住似的。

    「兄弟，好久不見了！」他一把抱住我，兩條胳臂擂鼓般拍打著我的背脊。

    「輕一點(diǎn)，我的背快要斷了?！?/br>
    「不可能吧？當(dāng)年我?guī)н^去的孩子們，可都不是你的對手啊。」他松開雙臂，望向王萬里，「這位是－」

    「我姓王，是士圖的同事。」他把裝著波本威士忌的紙袋塞進(jìn)夏普的胳臂里，「一點(diǎn)小禮物?！?/br>
    「謝了，」他抬起手腕瞄了一眼，「現(xiàn)在剛好快中午了，我在車上也帶了這里的威士忌，先出機(jī)場找個地方吃頓便飯，順便喝兩杯吧?！?/br>
    「那再好不過了?！雇跞f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夏普領(lǐng)著我們走出機(jī)場，他的深綠色奧斯汀迷你跑車旁。

    「哇，你怎么還開這輛活古董?。俊刮艺f。

    「別小看她喔，」夏普巨大的手掌拉開黑色的帆布車頂，收到后座?！冈谀承┼l(xiāng)間的石板路上，這輛車還是滿好用的。待會可能會擠一點(diǎn)，麻煩多多包涵?！?/br>
    我們兩個跳進(jìn)車?yán)铮钠兆M(jìn)駕駛座，發(fā)動引擎，車子滑出停車格，駛向機(jī)場聯(lián)外的快速道路。

    「這位王先生也是記者嗎？」滑過擋風(fēng)玻璃的風(fēng)灌進(jìn)夏普和我的上衣，就像吃滿了風(fēng)的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拍擊聲。

    「是的。」坐在我身后的王萬里說。

    「我聽到齊亞克說你改行當(dāng)記者時嚇了一跳?！?/br>
    「不過我們跑的是刑案新聞，應(yīng)該也沒差吧?！刮艺f。

    「刑案新聞？」

    「是啊，有時候被採訪的人就是兇手，還會拒捕呢?！?/br>
    「事實(shí)上，士圖幫了我不少忙?！刮业拇顧n說。

    「話說回來，備役中隊(duì)?wèi)?yīng)該很輕松吧？」我說：「反正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扛住。」

    「誰講的？有時候現(xiàn)役單位人手不夠，還要我們過去支援?！?/br>
    跑車沿著快速道路穿過樹林掩映的香農(nóng)鎮(zhèn)。不久后駛下匝道，兩旁金黃色的土地一路延伸到遠(yuǎn)方的地平線，有些土地上還零星堆著幾綑圓柱形的乾草，遠(yuǎn)處隱約能看見木條釘成，髹上黑色或深綠色的農(nóng)舍和穀倉。

    夏普張望四周，似乎在挑選一個適當(dāng)?shù)牡胤健Ｐ旭傄欢魏笏窟呁Ｏ?，開門繞到車尾，打開行李廂，拿出一只藤籃，撇撇下巴示意我們跟上。

    萬里和我跟著他走下路緣，踏進(jìn)剛收割完，還留著金黃色莖稈的麥田。

    四周看不見乾草綑和建筑物，不遠(yuǎn)處有個微微隆起的山丘，幾塊深灰色的巨石平躺在丘頂。

    夏普帶著我們走上丘頂，把藤籃放在差不多有腰部高的巨石上，拿出一瓶愛爾蘭當(dāng)?shù)氐耐考珊蛶讉€紙杯。他扭開瓶蓋，將里面像橡木般深棕色的液體倒進(jìn)紙杯。

    小說『簡愛』和『咆哮山莊』中提到的狂風(fēng)掃過光禿禿的田野，把耳道當(dāng)成風(fēng)箱不停抽動，發(fā)出低沉的轟隆聲。

    即使四周裝了最好的竊聽器或收音設(shè)備，大概也只能聽到這種聲音吧。

    夏普放下酒瓶，拿起一個紙杯。

    「歡迎到愛爾蘭來?！箍耧L(fēng)之下，他的聲音只隱約可聞。

    「謝謝?！谷f里和我拿起酒杯，仰頭一口喝乾。

    濃厚的煙燻味竄進(jìn)鼻腔，我忍不住咳了兩聲，「我們可以幫你帶他回美國?！?/br>
    「謝謝，」夏普抬起頭，「你說什么？」

    「你不是把他藏在這里，要人帶他離開嗎？」我說：「我們可以幫你?！?/br>
    「我的上帝！」他跨步上前，兩隻大手掌按住我肩頭用力搖晃，「是誰告訴你的？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夏普先生，您冷靜一下，」我的搭檔上前按住他肩膀，「是您告訴我們的?！?/br>
    夏普回過頭，「我？」

    「士圖剛問完您尤利克.湯普森的事，您就回電邀請他來這里，打的還是一般人不知道的店內(nèi)電話。

    「我們認(rèn)為尤利克.湯普森并沒有死，所以您才會要我們過來，好當(dāng)面告訴我們他的下落。

    「如果他的下落必須當(dāng)面告知，代表其他人也在追查他的下落，而且這些人會對湯普森不利。

    「我們認(rèn)為湯普森應(yīng)該幫助過您，被『夜行軍』當(dāng)做叛徒追殺，所以您把他藏匿在這里?！雇跞f里停了一下，「最近可能『夜行軍』已經(jīng)查出了湯普森的下落，甚至您自己的單位也有人私底下在追殺他。所以您才會要我們過來，看能不能帶他離開這里到美國藏身?！?/br>
    「我自己的單位？」夏普愣了一下，「你們怎么連這個都－」

    「這還用說嗎？」我說：「如果不是怕部屬知道，你干嘛不搭座車，連個駕駛都不帶，自己一個人開車到機(jī)場接我們，還載我們到這個杳無人煙，連竊聽器都沒用的鬼地方？」

    「你們不過聽了一通電話，就能猜出這么多東西？」

    「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我要帶這個搭檔過來了吧？」我說：「放心就松開手吧，現(xiàn)在這樣不太能談事情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