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回去后，他看到好幾天不見的許明成懶懶地倚靠在榻上喝茶，頓時就高興地跑過去，“爹，你回來了！”

    “我看到了縣試的題目，不難。”

    “那我能不能早點去考秀才?。课乙琰c考！”

    最近都在忙著縣試，已經(jīng)好一陣子沒睡好的許明成抬起眼皮，看了看興奮的兒子，然后慢悠悠地問道：“你要早點考？那也簡單，什么時候你能做出爹出的卷子，爹就什么時候送你回去考?！?/br>
    許淙爽快答應(yīng)，“好！”

    他之前用大半年的時間，已經(jīng)學(xué)完了《孟子》，那按照這個速度，其他的經(jīng)義全部學(xué)完估計也就兩三年的時間。

    不過第二天等卷子一到手，許淙就傻眼了。

    他拿著筆，半天寫不出一個字，半響才抬起頭道：“爹，這些題，我都不會！”

    如果說王瑜拿出來的那套卷子上關(guān)于《論語》和《孟子》的題他都會的話，那今天的這套，他就一題都不會了。也不知道渣爹是怎么出題的，往往前半句他還認識，知道是出自哪里的，但后半句就不懂了。

    連題目都看不明白！

    “廬州的科舉，要比勉縣難?！?/br>
    面對著許淙控訴的眼神，許明成面不改色地回答：“所以你得再多學(xué)兩年，等你把這些題都做出來，便到火候了?！?/br>
    許淙嘆息，“好吧。”

    他還想八歲就去考呢，但這么難的話，還是再等等吧。

    “好了，只要你用心學(xué)，還是能考上的?！痹S明成將卷子收了起來，然后從書架上取出了一本書，“從今日起，我們開始學(xué)《中庸》。”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br>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此為‘君子慎獨’。”

    ‘君子慎獨’這話剛剛的卷子上有，許淙忙認真聽，聽著聽著就入了神，直到許明成把書一合，說可以去吃飯了，他才漸漸回過神來。

    自從知道廬州的縣試要比勉縣的難，許淙在學(xué)習(xí)上就更加刻苦了，他隨身攜帶著炭筆和小本本，在私塾或者縣學(xué)遇到不解的都要記下來，回來詢問許明成。至于在家里，他不需要特別記錄，通常就直接問了。

    而在學(xué)習(xí)中，時間很快地過去。

    縣試完了便是府試，不過和縣試放榜全縣都很高興相比，這次府試的放榜就沒有這么大的驚喜了。因為勉縣去府城參加府試的二十人，只中了一個。

    這樣的概率，讓那個僅剩獨苗也不敢大肆慶祝。

    主管勉縣教化事務(wù)的孫教諭更是郁悶地跑來尋許明成喝酒，大醉了一場，酒量還行的許明成被他拉著，也喝得醉醺醺的。

    第二天醒來，許明成頭疼欲裂。

    “該，”金氏一邊吩咐人給他煮醒酒湯，一邊埋怨，“酒多傷身，雖然這次的府試不盡如人意，但老爺你也不該喝這么多?！?/br>
    “身子總是最要緊的。”

    許淙也在旁邊附和，“就是就是，爹你都要腌入味了，好臭?！?/br>
    許明成揉著額頭，在妻兒的責備聲中笑了一下，“哎，大半年的辛勞付諸流水，一時有些失態(tài)罷了，過兩日就好了?！?/br>
    許淙奇怪，湊過去問：“爹，你之前不是說又沒拜你為師，悟得透悟不透，都是他們的造化嗎？怎么還要失態(tài)？”

    當時他就是這么說孫秀才的，許淙記得很清楚。

    許明成解釋，“孫秀才是要考舉人的，得靠他自己去悟。但秀才一科，尤其是童生不一樣，我們幾個大半年的講下來，他們應(yīng)該能考中三五個才對?！?/br>
    許淙哦了一聲，想明白了。

    因為突擊復(fù)習(xí)了，所以許明成他們覺得應(yīng)該能考中三五個，今年的‘教化’考評穩(wěn)了，但沒想到實際上只考中了一個。

    不過即使是這樣，喝酒也不對！

    許淙圍在許明成身邊一直念叨，從喝酒傷身一直講到喝酒誤事，把自己知道的、聽說過的事跡都一股腦地念叨了出來。

    許明成覺得頭更疼了。

    ……

    許明成畢竟是考中了進士的人，心理素質(zhì)與常人不同。

    雖然這次府試不如預(yù)期，但他并沒有失落太久，而是很快振作了起來，并且和孫教諭研究出了解決之策，那就是縣學(xué)的所有學(xué)生，從五月起無一例外都被要求住到縣學(xué)，一旬才能回家一次。

    很顯然是為明年的府試做準備了。

    在這忙碌的時間里，四月，甚至是五月都很快過去了。

    六月初二是許淙的生辰，這一天一家人照例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許淙也收到了其他人送的生辰禮物。

    王老夫人的依舊是一個荷包，她今年給了許淙二兩銀子。至于金氏則是親手給許淙做了一套衣服，還是他很喜歡的大老虎套裝。

    渣爹許明成嘛……

    許淙拿著又一本字帖，沉默了。

    他仰著臉問，“爹，你以后，是不是每年都送我一本字帖??？”還年年都不重樣的，這本據(jù)說是前朝某位書法大家寫的。

    許明成還真的回答了，“爹決定每年送你一本，直到你書法大成。對了，淙哥兒，又是一年生辰，你往后記得每日要寫十五張大字?！?/br>
    許淙：“……”

    還真是渣爹人設(shè)不改！

    于是許淙也氣呼呼地道：“爹，我以后也每年送你一本畫冊，你放心，肯定年年都不一樣，每年都不一樣！”

    被渣爹一氣，他馬上就想好今年的畫冊要怎么畫了。首先就要畫長大了之后的‘許大林’考完縣試回來，然后開始喂豬！

    每年都要喂。

    可惡！

    見淙哥兒和他爹斗嘴，然后老爺被淙哥兒說得語塞，只好端起茶杯喝茶，旁邊坐著的金氏已經(jīng)很淡定了，一點都沒有慌張。

    第一年她還著急地和許明成解釋，說許淙只是初初見到親爹，有些別扭，但實際上這孩子是掛念著老爺您的。

    然后第二年，看到許明成面不改色地把第二本畫冊拿去給書坊的人刻印，金氏已經(jīng)不想說話了。她將書坊送來的銀票仔細收好，心里盤算著要在哪里給淙哥兒置辦些田地，廬州那里雖然不錯，但其實京城更好。

    現(xiàn)在是第三年，淙哥兒氣鼓鼓地說要每年給老爺畫一本，而且看他那表情，想必今年的這一本也和去年的差不多。

    金氏便讓人上茶，還給王老夫人的杯子也倒?jié)M了。

    一家人也算是其樂融融了。

    正說著，秋月高興地走了進來，“老爺，橋老爺說衙門那頭收到了邸報，吏部尚書云大人上月成為閣老了！”

    “云尚書入閣了？！”

    許明成大喜，連忙站了起來，“娘，慧娘，我先去趟衙門，晚膳你們不用等我回來用了，今日估計要忙得很?！?/br>
    金氏臉上的喜意也掩飾不住，高興道：“老爺你放心吧，家里我會照顧好的，待會我就吩咐人給云家道喜去。”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王老夫人和許淙有些茫然了。

    王老夫人是真不明白，而許淙則是還沒有學(xué)到這部分知識，所以等許明成匆匆出門，然后金氏吩咐完今晚加菜之后，他就好奇問道。

    “娘，云尚書入閣，跟我們家有什么關(guān)系??？”

    雖然云尚書送了他一本字帖，云伯父也曾教導(dǎo)過自己《論語》，但云尚書升官了，自家也不必高興成這個樣子吧？

    許淙有些不明白。

    “我的兒，你外祖父是吏部右侍郎！”

    金氏的臉上是許久未見的燦爛笑容，“云尚書是吏部尚書，本來早就該入閣了，但以前的首輔以他資歷淺為由，百般推諉。”

    “所以云尚書就一直是云尚書，好在新任的胡首輔對云老大人頗為賞識，所以這一兩年才松動了些許。”

    “入閣如拜相，云尚書成為了云閣老，整個吏部上下定是歡喜的，此事你外祖父都能沾不少的光，你說應(yīng)不應(yīng)該高興？”

    這么一說，許淙便也明白了。

    敢情內(nèi)閣就是朝廷的決策機構(gòu)啊，之前云尚書進不去，那么關(guān)于吏部的一些決策他就說不上話，長久下來吏部肯定多少要吃點虧。但現(xiàn)在他進去了，那吏部的事情就他說了算，等于是從中級管理層升級到了高級管理層。

    那的確是一件大好事。

    至于給云家道喜就更好理解了，因為云尚書是云伯父的祖父，云尚書升官，那對云伯父而言也是大有好處的。

    所以這是一件大大的喜事！

    想明白了這一點，許淙高興道：“娘，我也要給云伯父寫信！唔，還要給蕙姐兒和瑩姐兒寫，都要寫。”

    “難為你還記得她們姐妹倆?！?/br>
    金氏隨口說了一句，然后吩咐人給許淙研墨。

    接著她便開始安排要送去給云家的賀禮。

    這些賀禮并不貴重，因為這節(jié)骨眼上云家人也是不敢太張揚的。也就他們遠離京城，所以才能打發(fā)人去給云知府道賀，若是在京城便只能由許明成上門，在門房那兒留下兩句道喜的話，至于門那是不能進的。

    閣老家的門，哪里是想進就能進的呢？

    以后云家上下，包括云知府那邊，恐怕都會愈發(fā)地謹言慎行，免得給云閣老招來什么禍事，進而帶累整個家族。

    只是可惜了云知府，往后的十幾二十年恐怕就只能是云知府了。不過這個念頭只在金氏的腦海中轉(zhuǎn)了一瞬，便被她拋之腦后了。

    “去跟老爺說一聲，這些東西請橋老爺親自送去！”

    “再讓老爺寫一封信?！?/br>
    “是，夫人。”

    第56章

    云尚書入閣的消息,比朝廷的邸報更早傳到了江陵府。

    云知府得到這個消息之后，先是大喜，但歡喜過后又自斟自飲,大醉了一場。

    蒙頭大睡醒來之后,他才悵然地對云夫人道：“往后恐怕要委屈你了,得隨我到各處赴任，近十年、甚至二十年都難以回京。”

    他說這話，倒不是覺得自己往后的很多年里,官會做得碌碌無為。而是云家出了一位閣老,那么其他人的官職便不會太高。最起碼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會超過三品,不然其他閣老以及皇帝陛下,又豈能坐得安穩(wěn)？

    所以云知府得知自家祖父成為了閣老，歡喜之余也想明白了此事，不由得喝了個伶仃大醉。

    云夫人是個以夫為天的女子,她道：“老爺,妾身并不委屈，就是擔心不回京城的話,孩子們恐怕難以找到良配。麒兒和麟兒也就罷了,他們到底是男子，只要兒媳婦家世清白，為人賢惠即可?！?/br>
    “但蕙姐兒和瑩姐兒，總要找個家境殷實，兒郎又上進的人家。如今她們已經(jīng)四歲,再過七八年就得替她們相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