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十年那種淡然疏離的性格，他就算來了也只能微笑吃菜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

    而且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這一桌人，都是他300年后的后輩。

    300年，是他與這個時代的所有人之間，永遠(yuǎn)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來了，說不定反而會倍感寂寥?！?/br>
    陸執(zhí)說。

    “……哦。”江耀心里有小小的失落。

    如果可以，他其實很想把十年介紹給大家。

    因為十年也是一個，很溫暖很溫暖的人。

    聽說十年的預(yù)期壽命就只有300年。而且這一次他是被提前喚醒，徐妄甚至直接說了“你打不過我”。

    明日一戰(zhàn)，十年即便不戰(zhàn)死，也會……

    【江耀。】

    心里的人輕輕喚了一聲。

    “……嗯?！?/br>
    江耀眨眨眼，笑了下。

    一張大圓桌，陸陸續(xù)續(xù)上菜。

    江沉月和奚蘭宵進(jìn)進(jìn)出出，端菜送茶。兩個人合作好半天，江沉月才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臥槽你是奚蘭宵？！”

    奚蘭宵含蓄笑笑。

    江沉月頓時沒心思端菜了，激動得像小兔子見了鷹，小鹿見了大野狼，一顆心蹦跶得飛快，說話時連手都在抖。

    “臥槽真人居然這么好看……臥槽臥槽臥槽……能能能能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江沉月哆哆嗦嗦地去找紙和筆。

    奚蘭宵笑了笑，掏出手機(jī)說：“加個微……”

    話沒說完，忽然意識到末世里面手機(jī)已經(jīng)都沒用了。只剩軍方通訊和管理局的移動終端還有網(wǎng)絡(luò)。

    他既不是軍方的，也不是管理局的人。手機(jī)自然也沒有信號。

    他歪著腦袋想了想，說：“簽名就算啦，我已經(jīng)不是idol了。要不咱們合個影吧？”

    手機(jī)通訊功能雖然沒了，照相功能還能用。

    于是江沉月激動萬分地沖回來跟奚蘭宵合了無數(shù)個影。

    期間王慧也被拉過來，一頭霧水地聽江沉月科普了一萬字奚蘭宵有多么多么牛逼。

    王慧稀里糊涂地跟這位帥小伙子合了幾個影。她始終惦記著爐灶上的火候，合完影，她把手在圍裙上擦擦，又麻利地跑回了廚房。

    秦?zé)o味接替那二位，從廚房里把菜一個接一個端上來。

    秦?zé)o味做事一向細(xì)致妥帖。端菜間隙，他順手把碗筷酒杯什么的也放置好了。

    一桌菜陸陸續(xù)續(xù)上齊，他去叫沙發(fā)那邊的奚蘭宵和江沉月過來吃飯，順便彎下腰，從地上的箱子里拎出酒水飲料。

    “哇！伏特加！”伊萬剛從廚房里出來，眼睛就亮了。興奮地沖過來，幫忙一起拿酒。

    除了伏特加，紅酒黃酒啤酒什么的也都有。

    秦?zé)o味想了想，只拿了啤酒和伏特加過來。

    伊萬的酒量他是知道的。當(dāng)初在【血余珠】的項目報告里，江耀提過伊萬千杯不醉的事。

    甚至因此而挨了變異種的一悶棍。

    畢竟毛子，種族天賦。這一整箱的伏特加都是給伊萬準(zhǔn)備的。管夠。

    至于其他人，還是悠著點。

    畢竟明天就要【攻塔】了。

    一群人其樂融融地圍桌坐下。還剩最后一道帝王蟹在鍋里蒸，王慧也被催促著入座，與眾人舉杯共飲。

    “新年快樂——”眾人習(xí)慣性地道出這句祝福語。

    說完了才想起來，今天并不是除夕。新年也已經(jīng)開始了好幾天了。

    “那，祝我們出師告捷！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回來！”江沉月腦子轉(zhuǎn)得飛快，立馬就把吉祥話接上。

    最終決戰(zhàn)，這并不是一個需要在此時刻意回避的話題。

    因為所有人都已經(jīng)做好覺悟了。

    并不是不知道實力懸殊，并不是不知道以卵擊石。

    但是即便如此，也要挺身而出。為了全人類而戰(zhàn)。

    這是所有人在加入管理局的最開始，就已經(jīng)做好的覺悟。

    所以，趁著美酒佳肴，趁著歡聲笑語，最后再好好齊聚一番吧。

    所有人臉上都不見一絲悲戚。熱氣騰騰的家常菜，舉杯相碰的叮咚響。電視機(jī)里甚至還放著春晚——是去年春晚的錄像，但很巧的是，去年所有人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看那場春晚。正好在這時候放放。

    今年的春晚，應(yīng)該也會在【攻塔】結(jié)束之后，想方設(shè)法，在全國庇護(hù)所里播出吧。

    畢竟排練都排練好了。畢竟是全國人民最為熟悉的，最有年味兒的電視節(jié)目。

    末世庇護(hù)所，最重要的就是希望。

    這也是方警官鼓勵爾凱去表演喜劇的理由。

    眾人吃吃喝喝，相談甚歡。

    聊著聊著就不由說到伊萬身上。

    江沉月旁邊坐著退役頂流奚蘭宵，粉絲見偶像，一顆心本就小鹿亂撞，再加上喝了點酒，此時情緒高漲，笑聲也格外爽朗。

    “伊萬你當(dāng)初怎么會想到來中國的啊？”江沉月一顆臉蛋蘋果似的紅通通，可愛極了。笑嘻嘻地跟他碰杯。

    江沉月是啤酒，伊萬是伏特加。

    伊萬甚至連華國的酒桌禮儀都學(xué)會了，很客氣地把酒杯碰在江沉月杯子下面，以示尊敬。

    伊萬咕咚咕咚一口干，對江沉月說了句“你隨意”。然后一邊撈過伏特加往自己杯子里加，一邊回答江沉月的問題：“因為怕冷啊?！?/br>
    “哈？？？”江沉月哈哈大笑，“你不是沙國人嘛你怎么還會怕冷。你們不是都——嗝。”

    她啤酒喝多了，忍不住打了個嗝。想起奚蘭宵大美人還坐在身邊，忍不住小臉一紅。害臊了。

    “那我也怕冷。你不知道我們那邊的冬天有多冷，特別是半夜出任務(wù)的時候……真冷啊。”伊萬似乎短暫地陷入了某種回憶。碧綠色的眼眸里如有雪色映照。

    但他很快從那種思緒里脫出來，假裝沒看到江沉月害臊的表情，繼續(xù)一本正經(jīng)回答道，“華國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外賣系統(tǒng)，還有快遞，網(wǎng)購……啊網(wǎng)購簡直太方便了！網(wǎng)購真是人類的瑰寶！你不知道我們老家那邊……”

    江沉月聽到這里，表情漸漸變得微妙。

    因為她忽然想起——沙國已經(jīng)接近于滅國了。在轟炸黑球以后。

    伊萬的祖國已經(jīng)滿目瘡痍?，F(xiàn)在跟他聊這個，會不會不太好。

    “沒事。”伊萬看出了她的擔(dān)憂，笑了笑，又朝她舉起杯子。

    這一次不等碰杯，他就自顧自地把伏特加一口干了。

    笑著繼續(xù)說道，“我的祖國已經(jīng)從各種意義上把我抹去了。我曾經(jīng)是一個沒有來處的人。所以我選擇了華國，當(dāng)我的第二故土。這里是真的好啊。教育也很好，醫(yī)療保障也很好……吃的也很好，住的也很好……”

    江沉月對伊萬的過往并不了解。她稀里糊涂，跟伊萬又閑扯聊起別的了。

    大家嘻嘻哈哈，注意力很快被轉(zhuǎn)移。

    只有江耀抬起頭，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他想起，安德烈曾經(jīng)管伊萬叫“叛徒”。

    事后江耀去調(diào)查過。伊萬從小被某個組織收養(yǎng)，接受殺手培訓(xùn)。年紀(jì)輕輕就出類拔萃，成為政客手里最鋒利的刀。

    那時候的他，還被叫做“維克托”。

    那時候是沙國歷史上，地方軍權(quán)割據(jù)，局勢最為混亂的時期。人民生活苦不堪言，整個沙國急需一股堅定強(qiáng)硬的力量，來力挽狂瀾，一舉結(jié)束動亂。

    那支力量最終出現(xiàn)了，并且選中維克托，為了新時代而肅清舊惡。

    維克托的名字，一度是沙國所有軍閥政客心頭的陰影。

    多少人因為他夜不成寐，多少人出于忌憚而不敢胡作非為。

    ……某種程度上來說，正因為有維克多這樣的殺手存在，沙國前些年那場自上而下的革命，才能成功。

    然而，新時代到來了，無論是領(lǐng)導(dǎo)者還是人民，都不希望新時代染上鮮血與罵名。

    當(dāng)然事實上沾染鮮血的不是領(lǐng)導(dǎo)者也不是人民，而是劊子手。

    于是，維克托“死去”了。

    他的祖國，他背負(fù)著鮮血，背負(fù)著殺孽，建造起來的全新的祖國，選擇了將他遺忘。

    為了國家，他應(yīng)當(dāng)被遺忘。

    維克托本人對此倒沒什么想法。

    他很早就清楚自己的宿命。不如說他還挺感激，那位領(lǐng)導(dǎo)人始終記掛著他為新時代做出的貢獻(xiàn)，最終沒有真的讓他去死，而是給了他一個體面高貴的新身份，希望他繼續(xù)為國效命。

    維克托拒絕了。

    新的時代，他認(rèn)為已經(jīng)不需要通過暗殺來獲得和平。

    于是，維克托成為了伊萬。搖身一變，來到華國當(dāng)了留學(xué)生。

    他本來以為，自己的后半生，會在吃吃喝喝點外賣，熬夜刷帖追戀綜里度過。

    也挺好。

    這才是人生。

    沒想到最終卻還是因為偶然出手救下一名路人，無意中展現(xiàn)出實力，而被管理局看中，成為一名執(zhí)行者。

    一個沙國前殺手，竟然加入了華國管理局。這在安德烈眼中自然是叛國行為。

    但江耀知道不是的。

    伊萬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當(dāng)他的祖國不再需要他，或者他的“不存在”對祖國更有意義的時候，他就選擇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