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您立刻返回管理局, 接受檢查和治療?！睅ш牭腷級執(zhí)行者嚴肅地說。

    江耀的目光卻落在原處, 完全無視帶隊人的發(fā)言, 而是抬腿走向馬路對面。

    “？”帶隊一愣，眼睜睜看著他先是快步、然后小跑。像個失魂落魄找mama的小孩。

    就這樣跑向刑警大隊，沖到那邊正在進行記憶清除的人群里。

    身穿白色防護服，掏出【遺忘】安瓿正要掰下的另外一名清場人員，看到江耀跑到他面前，便停下手，問：“您有什么吩咐嗎？”

    “不要清理他?！苯驹诜骄偕砬?，像老母雞護著小雞仔。

    方警官則是表情復雜，心中有強烈不安的預感，但半分鐘前來自頂頭上司的緊急電話，勒令他必須配合這些人。他只能服從命令，老老實實排隊，等待那個不知是什么東西的【清理】。

    “呃，這不符合規(guī)定……”清場人員面露為難，“他也是您的目擊者，按照規(guī)定……”

    不是。

    不是為了保留那段記憶。

    而是陸執(zhí)。

    是照片。

    是……

    江耀大腦里一團亂麻。紛亂的文字像稻草一樣擠在一起，讓他無法分辨，無法條理清晰地表達自己。

    他不知道該怎么說，他只能站在方警官身前，拼命搖頭，努力組織語句：

    “我是，a?！?/br>
    沒有人在教他說話。

    一直教他說話的那個聲音，不見了。沒有人能教他。

    他只能自己說。

    用以前被教導的方式，用一直以來被有意要求練習的方式，很艱難地表達自己。

    ——那個人仿佛早就料想到會有這一天，所以一直找機會鍛煉他。讓他練習。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竟然真的到來。

    “我是，a級?！苯伦约赫f得不夠清楚，事實上他自己都不是很能理解自己說出口的話。他只能盡量地放慢語速，寄希望于面前這個人有超高的理解能力，“聽話……你……聽話……”

    清場人員：“……”

    聽話。

    真是萬萬沒想到，能在執(zhí)行者嘴巴里聽到“聽話”這種哄小孩或是哄寵物的用語。

    清場人員滿頭黑線，滿臉為難。

    幸好帶隊的小隊長從馬路對面匆匆趕過來了。一同跑來的還有徐醫(yī)生。

    清場人員如獲大赦，趕緊向小隊長求助。

    小隊長聽完后，倒是沒什么掙扎，直接一擺手。讓方警官出列，不需要在這里繼續(xù)排隊了。

    按照規(guī)定，如果是a級執(zhí)行者，確實有權限要求清場部配合他的一切指令。包括不符合管理局行動手冊的部分。

    清場部必須聽從執(zhí)行者的現(xiàn)場安排。沒什么好說的。

    “謝謝你?！苯灸艿叵蚰莾蓚€管理局同事道謝，后者皆是一愣。沒想到還能從高階執(zhí)行者口中聽到謝謝。

    江耀拉著方警官，正要走，另一側的胳膊卻又被人拉住。

    “等等，江耀。”

    聽到那個聲音，江耀身體又是一震。

    他疑惑地轉過頭去，只見徐醫(yī)生站在細雨里，發(fā)絲微濕。羊毛西裝外套上綴著細細密密的雨粒，他卻全不在乎。只是擔憂地望著江耀。

    “方警官只是普通民眾，就這樣把他牽扯進來，真的好嗎？”

    江耀愣了下。方警官卻冷冷開口：“我不是普通民眾。我是警察?！?/br>
    徐醫(yī)生似乎自知失言，連忙道歉，解釋道：“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抱歉，我說的話不太合適。但我擔心把您牽連進來，會造成危險?！?/br>
    方警官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冷冷道：“請問你是什么人？你是江耀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心理醫(yī)生，我姓徐。”徐醫(yī)生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方警官。

    方警官皺著眉頭，隨手接了名片，卻一眼未看。

    審視犯人一般的目光，仍舊在徐醫(yī)生身上逡巡。

    “你也是……他們那個組織的？”方警官這話雖然是問徐醫(yī)生，視線卻緩緩轉向江耀。

    江耀點點頭。

    很顯然，方警官對徐醫(yī)生充滿了不信任。

    這是自然的。畢竟徐醫(yī)生的相貌，和他們刑警大隊用技術手段還原的陸執(zhí)，一模一樣。

    ——如果陸執(zhí)還活著，那么就會是徐醫(yī)生現(xiàn)在的樣貌。

    方警官給江耀看那張照片的時候，萬萬沒有想到，江耀會告訴他，照片上的人此時此刻就在樓下。

    然而當他十萬火急地拉著江耀出來找人時，對方卻在馬路對面，十幾米外的距離，險些遭遇車禍。

    若非江耀突然爆發(fā)，沖上去救人，恐怕這位徐醫(yī)生已經(jīng)被大貨車碾成rou泥。

    ……太熟悉了。這種方式。

    在江耀面前把活生生的人殘忍殺害、并且讓他親眼見證全過程。

    就像和江耀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讓他品嘗到最極致的痛苦。

    在追查江耀身邊這一系列案子的過程中，方警官越查越覺得心驚。

    他是真的很難想象，像江耀這么溫順無害的孩子，到底做了什么，讓那個幕后黑手這么恨他。

    恨到要把他身邊所有親近的人一一殺害，而且是用極端殘忍的手段，讓江耀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的，在他眼前被殺害。

    太變態(tài)了。

    變態(tài)到，方警官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猜錯了。怎么會有人這么惡毒，對一個單純善良還患有自閉癥的年輕人作出這種事。

    然而這一次，事情直接發(fā)生在方警官面前。

    如果不是江耀施展出那種非人類的力量……

    這也就是為什么，當在現(xiàn)場接到頂頭上司那通緊急電話之后，方警官會沒有任何掙扎地，同意配合【清理】。

    這種超出人類認知范圍的事情，這種非自然的事情……

    恐怕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

    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但卻沒有人曾經(jīng)知曉。

    這意味著，有某個極為龐大的組織，在密切監(jiān)管著輿情，控制著事態(tài)發(fā)展。

    作為一名曾經(jīng)經(jīng)手諸多大案、并且也曾配合保密工作的刑警，方警官對這套cao作了然于心。

    所以他決定配合。

    然而江耀卻以“我是a級”為理由，輕輕松松把他從那條等待被【清理】的隊伍里，拎了出來。

    ——這個組織內(nèi)部階級非常嚴明。

    方警官立刻得出結論。

    略一思考，方警官就理解到江耀的用意。

    江耀希望自己協(xié)助他，繼續(xù)追查陸執(zhí)的事情。

    或者說……

    方警官的視線再一次望向徐醫(yī)生。

    銳利如鷹的目光，死死鎖著這個英俊挺拔、微微苦笑的男人。

    直覺地，他感到這個人有問題。

    說不出來是什么，但總覺得，不能把江耀交給他。

    方警官一手搭在江耀肩膀上，把江耀往自己這邊拉了拉。

    “你說把我牽連進去，會有危險?！狈骄倮淅涠⒅鴮Ψ剑噲D從對方的眼神動作里找出蛛絲馬跡，“那你呢？”

    徐醫(yī)生嘆了口氣，無奈地笑笑：“我已經(jīng)身在其中了，不是嗎？”

    ——方才清場部來了解情況的時候，徐醫(yī)生已經(jīng)得知，自己和20年前那張照片上復原出來的人物有著一模一樣的相貌。

    徐醫(yī)生對此也大感震驚。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重新回到江耀身邊。

    “江耀的事情，我大致知道一些，但知道的并不多。”徐醫(yī)生聳聳肩，有些無奈，“你知道的，保密原則?！?/br>
    “那就不要隨便插手，干擾他的決策。”方警官握緊江耀的肩膀。

    江耀感覺到來自肩膀上的力道。表情微微有些變化。

    徐醫(yī)生注意到他的表情細節(jié)，眼里的擔憂幾乎化為實質(zhì)。

    徐醫(yī)生抿了抿嘴唇，示意方警官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方警官狐疑地上下打量他，說：“可以。”

    溫暖的大手從江耀肩膀上脫離。

    江耀幾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要！”

    不知為何，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方警官和徐醫(yī)生中間。

    像只發(fā)抖的老母雞。

    “……好吧?！毙灬t(yī)生面露無奈。

    方警官隱約察覺到什么，安撫似的輕輕拍了下江耀的背，低聲道：“別怕。這大庭廣眾的，這里這么多人。沒事兒的。”

    江耀還是堅持，不想他們單獨走開。

    徐醫(yī)生和方警官對視一眼，兩人都嘆了口氣。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徐醫(yī)生凝視方警官的眼睛，“跟您說實話吧，我不希望您被卷入這些事情，其實并不是真的擔心您怎么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