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棠看了他一眼不說話，慢慢走了過去。

    殿門在她面前打開，里面一片昏暗，她跨進(jìn)去沒幾步殿門就在身后緊緊關(guān)閉了。

    殿中只亮著兩盞燈。

    她朝著燈走過去，看見坐在側(cè)榻上穿戴齊整的裴鴻度，他連發(fā)冠也重新梳好了，只是臉色灰白，雙眼里布滿了血絲了，憔悴不堪。

    他抬了抬手請她坐下。

    謝棠卻站著沒有動，平靜的看著他“你軟禁裴禎，是為了要挾我嗎？”

    裴鴻度望著她慢慢笑了，眼底里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神女既然已經(jīng)知道朕軟禁了裴禎，卻還是肯為他來。”

    “我說過，他是我庇護(hù)的天選之人。”謝棠道“我自會護(hù)他周全?！?/br>
    裴鴻度心中那股火燒的真旺啊，“神女為了他到底愿意做到何種地步？”

    “不惜代價(jià)。”謝棠毫不猶豫道，她看見裴鴻度眼睛里燃起的火，越自命不凡的男人越禁不起嫉妒的火焰。

    她說“我來到凡塵本就是為了輔佐他，你能夠瞧見我的神像，也是因?yàn)樗?。”她語氣里滿是輕蔑，“他乃天命所歸，這是命數(shù)，你違抗不得。”

    裴鴻度眼睛里那團(tuán)火快要燒出來了，他謀奪了天下，以為自己擁有一切，可現(xiàn)在謝棠告訴他，這一切順理成章都是裴禎的，而他所求不得的鳳凰神女，也愿意為裴禎下凡塵。

    “朕從不認(rèn)命?！迸狲櫠日玖似饋?，一步步朝她走了過去，她站在燈色里一襲白衣，那么的絕塵脫俗，如今的她依然與神女一模一樣，他越靠近心就跳的越快，這樣的神女……這樣的神女若是被他征服，被他奪得，這天地之間還有什么是他不可得的。

    長生不老，永垂不朽。

    裴鴻度盯著她，與其被她攥著命，成為裴禎的踏腳石，不如放手一搏，他就是要與天斗。

    他停在她面前，那么想要握住她的手，可是又到底沒有伸手褻瀆她，“若是神女所庇佑的天選之人死了，燒成了一把灰，神女又該如何？”

    終于他從神女臉上看到一絲惱怒的蹙眉，果然被他猜對了嗎？人死神女或許可以復(fù)生，但人要是燒成了灰，還怎么復(fù)生？

    “你若是這么做了，必定會遭受天譴，五雷轟頂，永墜地獄。”謝棠保持著臉上微怒的表情警告他。

    他突然揚(yáng)聲笑了起來，猛地抓住了謝棠的手臂，“那又如何？我就算不那么做也照樣會死會下地獄，那不如就帶著他一起死?！?/br>
    謝棠在他眼前要化作流螢消失，他立刻雙手抓著她的雙臂道“你若是離開，我會立即下令將他和你的父親全部殺了，切成一段段焚成灰燼！”

    他像是孤注一擲的瘋子“就算你能夠找到裴禎救了他，但你的父親在另一個(gè)地方，在你救裴禎的時(shí)候就會死，你忍心嗎？”他早就做好了準(zhǔn)備，留下謝清風(fēng)多一個(gè)籌碼，她要救裴禎就殺了謝清風(fēng)，救謝清風(fēng)就殺了裴禎。

    總能困住她。

    果然，她化作流螢消失在他手里的身體，又一點(diǎn)點(diǎn)在他的幾步之外凝聚成實(shí)體，她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怒意。

    裴鴻度心中狂喜起來，她留下了，她惱怒了，說明他這一步走對了！她無法同時(shí)救兩個(gè)人！只要走對這一步，他就可以贏！

    謝棠聽著他的心聲，感嘆男人到了絕境的時(shí)候可真容易膨脹，膨脹了好，她要的就是他信以為真的膨脹。

    主神系統(tǒng)的限制下，她若親自動手殺了男配裴鴻度，不但會任務(wù)失敗，還會扣幾分。

    她從不做虧本的生意。

    滾滾雷聲之中，謝棠站在燈光下望著他問道“你想要什么？”

    裴鴻度眼睛里的狂喜快要溢出來，他多得意啊，神女低下頭來和他談條件了，一切都在朝著他計(jì)劃的發(fā)展。

    他沒有上前，而是對她伸手說“朕只要神女留下，留下朕的身邊?！彼降讻]忍住朝她走近一步“這皇位朕還是會傳給裴禎，等到朕壽終正寢神女依舊可以扶持你的天選之人?！?/br>
    他放柔了聲音“朕不過是想神女陪朕走完剩下的路?！?/br>
    他說的如此真誠，謝棠聽見他的心聲——[不能著急，先留下神女，再困住她，殺了裴禎。]

    他甚至誠懇的對她說“朕絕無褻瀆之心，不敢妄想神女做朕的皇后，只希望神女成為朕的帝師，伴朕左右，神女若是不愿住在后宮之中，朕可以為神女再筑宮殿?！?/br>
    可他心里卻在想——[只要神女退讓一步，就會步步退讓，到時(shí)候神女入宮為后又是什么難事？]

    謝棠聽著，覺得不夠，還得再讓他膨脹一點(diǎn)。

    她便在燈光之中蹙著眉，微微嘆了一口氣，“即便我做了你的帝師，你也沒有幾年活的了?！?/br>
    裴鴻度臉上的表情沒有動搖，而是愈發(fā)誠懇的道“哪怕只剩幾個(gè)月，有神女相伴，朕也死而無憾了。”

    ——[幾年的時(shí)間夠了，到時(shí)候裴禎一死，神女還不死心？]

    謝棠斂下眉眼，思索了一下道“我若答應(yīng)做你的帝師，你便放了裴禎與謝清風(fēng)。”

    “當(dāng)然。”裴鴻度毫不猶豫的道“神女被封為帝師之后，朕便會放謝清風(fēng)回家去。”卻沒有說裴禎。

    謝棠嘆著氣，說了一句“也罷，命數(shù)如此，我也不能提前結(jié)束你的性命?！?/br>
    是嗎？

    裴鴻度攥緊了發(fā)顫的手指，原來神女不能殺他嗎？怪不得，怪不得神女一直等到現(xiàn)在，沒有直接殺了他，輔佐裴禎稱帝。

    原來如此！至少他還有幾年時(shí)間！

    他壓抑不住心中的喜悅朝神女走近，她卻皺著眉往后退了半步，對他道“我有兩條規(guī)定。”

    “神女說?！迸狲櫠炔辉倏拷?，現(xiàn)在別說兩條，十條他也答應(yīng)，日后守不守約就無所謂了。

    “其一，我不喜歡住在宮中，為我筑神殿，我住在神殿之中?！敝x棠說“其二，我修道喜潔凈，你若要我留下從今日起就不得再入后宮?！?/br>
    “當(dāng)然?！迸狲櫠冗€以為是什么，立刻便道“從今日起朕隨神女潛心修道，絕不再踏入后宮?！?/br>
    謝棠點(diǎn)了一下頭，不再說話。

    “沒了？”裴鴻度有些不可思議，神女只是要求這么兩條？他以為至少會要求他放謝清風(fēng)夫妻先行離開京城，亦或是漸漸裴禎確認(rèn)他的安全，再不然就是讓他不要靠近她。

    沒想到只要如此簡單的兩條。

    確實(shí)如此簡單，別的不需要。

    電閃雷鳴之下謝棠看著裴鴻度，他如今的眼睛就像回光返照，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這一次裴鴻度沒有強(qiáng)留謝棠，只要她的軟肋捏在他手里，就不怕，他命馮元親自送謝棠回去，留在謝宅中伺候她，還派了幾名侍衛(wèi)跟隨，名為伺候?qū)崉t監(jiān)視。

    謝棠走之后，電閃雷鳴突然停了。

    裴鴻度站在殿中前所未有的興奮，他一夜未眠，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冊封謝棠為大巽帝師，第二件事是下令工部在香山之上修建神女宮，要在七日之內(nèi)完工。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工程，可裴鴻度已經(jīng)沒有時(shí)間耗著了，夜長夢多，他等不了幾個(gè)月甚至半年，他要盡快將神女囚在神女宮之中，與他相伴。

    他絲毫不顧朝中潮水一般的反對的意見，他們根本不明白得到神女意味著什么。

    當(dāng)天他就動用京中所有的人力物力開始修建神女宮，哪怕老首輔和幾位重臣跪在國策殿之中請命讓他收回成命，他也不再理會。

    他已經(jīng)沒有幾年的壽命了，只有得到神女才能長生不老，才能天命所歸，這注定是沒有人能明白的，就如同他當(dāng)初逼宮，孤注一擲。

    修建神女宮在無數(shù)反對的聲音里，聲勢浩大的開始，工部為了在七日內(nèi)完工，不得不征集勞力，日夜趕工。

    裴鴻度甚至下令，可強(qiáng)制征集勞力。

    幾天之內(nèi)，京中怨聲載道，所有人都覺得陛下瘋魔了，被那謝家女兒魅惑的瘋魔了，什么神女不神女。

    卻也有人說，確實(shí)親眼見過鳳凰神女，浙水治水之時(shí)便是神女現(xiàn)身止住了大雨，前幾日鳳凰神女還出現(xiàn)在了皇城下……

    一時(shí)之間滿城風(fēng)雨，根本止不住悠悠之口，直到香山施工出了事，晝夜趕工接連幾個(gè)人疲勞的摔下山去，被突然出現(xiàn)的鳳凰神鳥所救，香山之上的人全部見到了神女。

    非議之聲達(dá)到了巔峰，對當(dāng)今陛下的怨憤也達(dá)到了巔峰，不知是誰散播的謠言，說是當(dāng)今陛下其位不正，才妄想得到神女的庇護(hù)，修建神女宮來囚禁神女，奪取天命。

    這個(gè)謠言戳中了裴鴻度的痛楚，他立刻下令將傳謠言之人全部斬殺在菜市口，以儆效尤。

    老首輔氣怒的當(dāng)朝罵他昏聵，被罷免了首輔之職。

    謝棠自然很清楚散播謠言的人是謝蓮崖，他火上澆油將這把火在朝中，在京中越燒越旺。

    整整七日，謝棠沒有離開過謝宅，裴鴻度每一日都會來，什么也不做，就靜靜的坐在謝棠院子里喝杯茶，確定她還在。

    這七日他沒有再踏入過后宮，每次前來皆會沐浴焚香。

    事實(shí)上從他長了rou瘤子之后就再也沒有寵幸過任何妃嬪，但謝棠的那項(xiàng)——成為男配裴鴻度的白月光，讓皇帝為她效忠、為她守貞始終沒有完成。

    按理說她開了兩個(gè)條件，裴鴻度都一一照辦，如今他癡迷她瘋魔，任務(wù)卻始終沒有完成，也沒有任何提示。

    謝棠心中有個(gè)猜測，很快就能驗(yàn)證她猜的對不對。

    神女宮終是在一片怨罵聲完工，七日七夜的趕工，在當(dāng)天夜里勉強(qiáng)竣工。

    裴鴻度迫不及待的迎接神女入住神女宮，一夜也等不了。

    滿城燃放煙火，龍輦、儀仗隊(duì)浩浩蕩蕩的迎接謝棠前往神女宮。

    煙火聲聲點(diǎn)燃陰黑的夜。

    謝棠坐在龍輦之中被一路抬上香山之巔的神女宮，裴鴻度親自過來扶她下龍輦。

    謝棠沒有伸手，跨下龍輦踏在了紅絲絨地毯之上，眼前的神女宮極盡奢華，連廊下的燈籠都是一盞盞琉璃燈，門前一左一右兩只鳳凰銅雕，口中各自銜著碩大的夜明珠。

    “神女可還滿意？”裴鴻度這幾日精神越來越好，他甚至沒有再做那個(gè)噩夢，他將這一切歸功于他“擁有”了神女。

    滿意，怎么不滿意呢，她要的正是這個(gè)效果。

    謝棠踩著紅絲絨地毯一步步走進(jìn)殿堂中，裴鴻度跟在她身后，近乎討好的說“神女哪里還不滿意，只管吩咐?！?/br>
    謝棠手指撫摸過殿中的鳳凰雙鳥玉鼎，沒回頭對他說“讓外面的人退下去，我不喜人多?！?/br>
    殿外是裴鴻度的親隨隊(duì)和宮女內(nèi)侍，裴鴻度沒有猶豫，回頭揮手吩咐，只留下馮元伺候，其余人等全部退下神女宮，在宮外看守。

    謝棠聽著神女宮漸漸變得寂靜，只能聽見風(fēng)聲和裴鴻度的腳步聲。

    他停在了她的身側(cè)，抬手撫摸著她剛剛撫摸過的玉鼎，仿佛在感應(yīng)著她的溫度，輕輕的說“朕已命人去接謝太醫(yī)過來，神女一定想念你的父親了，朕答應(yīng)過會送你父親歸家，必定會言而有信?！?/br>
    “不必了，我知道他會平安歸家?！敝x棠扭頭看見窗戶外，絢爛的煙火綻放在遠(yuǎn)遠(yuǎn)的天際。

    她聽見系統(tǒng)里謝蓮崖的聲音——[一切妥當(dāng)。]

    這還是這個(gè)世界里謝蓮崖第一次用系統(tǒng)與她說話。

    “不必？”裴鴻度笑著望她“神女竟是這樣信任朕？”

    謝棠忽然轉(zhuǎn)過頭來看他，一雙眼流光溢彩，閃爍著難得的笑意“我不是信任你，是信任我。”

    裴鴻度沒聽明白的愣了一下。

    背后傳來殿門關(guān)閉的聲音，裴鴻度扭過頭看見一道纖長的背影站在門下，燈光明滅照亮那人的臉，竟然是裴禎？

    “裴禎？”裴鴻度難以置信的盯著那張臉，怎么會是裴禎？他不是軟禁在東宮的密室之中嗎？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神女宮之下不是還守著親隨隊(duì)嗎？馮元呢？

    殿門外像是有什么人“噗”的倒下。

    夜明珠的光輝下，裴禎看著他，右手從背后慢慢挪出，一把帶著血劍握在他掌心里。

    裴鴻度看著這一幕悚然后退，這、這不正是噩夢中的情景嗎？

    他幾乎不用反應(yīng)就明白了裴禎要做什么，立刻高聲喊道“馮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