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濃 第40節(jié)
路世安多么希望那塊兒玻璃能再深一寸。 于錦芒當(dāng)場過世。 破碎的玻璃深深扎入她的太陽xue。 路世安希望她能夠走得沒有痛苦,他殘忍地希望那塊玻璃能夠令她瞬間腦死亡,希望她…… 小于最怕痛了。 那輛開豪車的公子同樣過世,酒駕 無證駕駛——那個人剛成年,偷了哥哥的駕照出來“玩”。 他的父親和兄長一直來探望路世安,逝者已逝,他們在想辦法“彌補”……沒什么好彌補的,路世安拒絕了一次又一次,他躺在床上,麻木地看著天花板。 沒有任何情緒。 路世安的胸口感覺不到任何痛苦。 難過,悲慟,絕望…… 他沒有任何情緒。 平靜得像自己是一個身外之人。 路世安驚訝自己并不難過,他自嘲地想,或許自己的確是一個涼薄之人,或許的的確確只是個變態(tài)?;蛟S小于說得一點兒也沒錯,他沒有心,不適合去愛,也不適合被愛…… 腦袋裹滿紗布的路世安看鏡子,安靜地聽醫(yī)生講注意事項。 他沒有流一滴眼淚。 關(guān)于于錦芒的身后事,路世安沒有任何資格參與。 他只是不被父母看好的一個“男朋友”,更是間接導(dǎo)致這場車禍的兇手。 他也沒有得到一點兒去看于錦芒“遺物”的允許,只有車中、于錦芒緊緊握著的那個布袋。 里面只有一個破損的cd,是流行歌手的,斷成兩半,早就放不出。 莊素梅木著一張臉,說他是兇手,拒絕路世安去看于錦芒的遺體,崩潰到只要路世安接近就開始大哭、尖叫…… 于家寧同樣。 于家寧只望路世安一眼,便厭惡地轉(zhuǎn)過頭。 于某龍已經(jīng)念大學(xué)了,他召集了幾個朋友要打路世安,又被攔下…… 雞飛狗跳。 路世安最終也沒有看到于錦芒一眼。 現(xiàn)如今都呼吁要火葬,她那樣怕黑、怕狹窄空間的人,最后也只能睡在小小的黑色木頭盒子里,被葬在姥姥身旁。 按他們那邊的風(fēng)俗來講,未嫁人就過世的女兒其實不應(yīng)當(dāng)葬入自家的祖宗墳地……但莊素梅拿一瓶白酒,砸向自己的頭,砸得頭破血流。 莊素梅紅著眼睛叫:“我的女兒,怎么就不能葬在自己家人旁邊了?” 這些事情,都是路世安陸陸續(xù)續(xù)聽人講起的。 他這一病,就是兩個月。 兩個月,公司里已經(jīng)安排了其他人接手他的工作,那意思很明顯。再培養(yǎng)一個接班人,然后漸漸換掉他、蠶食他的成果…… 路世安花了半年的時間修養(yǎng),調(diào)整好身體。 又花了半年的時間,不動聲色地將那個“預(yù)定接班人”調(diào)任去其他地方; 再過一年,他帶著一手培育的整個團隊出走,接受投資者的注資…… 這三年。 路世安只去看過于錦芒一次。 他始終感覺于錦芒還沒有死。 她只是同自己分手,然后繼續(xù)她開心的人生。她只是不愛他了,只是不愿意再見到他。 鄉(xiāng)下的墳?zāi)梗儆腥巳杖涨鍜?,長滿了小野草,不高,細細碎碎的,稀稀疏疏開著一點點低矮的小花花。 路世安也不知該帶些什么東西看她。 他經(jīng)常在吃飯或者外出時,瞧見東西,想,啊,小芒果喜歡吃這個。 如果她還在,一定會纏著他問可不可以點一個嘗嘗; 如果她還在,一定會開開心心地說這個真好吃; 如果她還在,一定會指著玻璃櫥窗說好喜歡這件衣服…… 但于錦芒死了。 路世安沒有為此流一滴淚。 他只是麻木地想,然后機械地生活。 路世安也沒有再談過戀愛,有段時期,甚至吃住都在公司,就在簡陋的、不到16平米的辦公室里搭一個簡易行軍床,機器嗡嗡作響,熱氣撲面,他在噪音中想到于錦芒,想到炎熱夏天他們分喝同一瓶冰可樂。 辦公室越換越大,越來越干凈,路世安的人生也越來越割裂。他的人生意義似乎只剩下工作,只剩下功成名就,好像如此就能證明他當(dāng)初選擇的正確性,好像如此就能…… 好像。 也僅僅只是好像。 于錦芒過世后的第七年。 路世安收拾自己從前的東西。 他已經(jīng)順利地租下大廈的兩層樓作為辦公場所,也成功地全款購置一套中意的房產(chǎn)。 三個臥室,有充足陽光,其中一個,委托設(shè)計師改成能放滿整個墻的毛絨玩具收納玻璃架。 搬家的那日晚上,路世安一人靜靜地在客廳中做了許久,挽起衣袖,開始整理一些東西。 一些跟隨了他多年的日記本,還有圖書,于錦芒和他一起買過的明信片…… 搬日記本的時候,路世安被地毯絆了一下,不慎跌倒,日記本年歲已久,保存不當(dāng),紙頁散了一地。 路世安彎腰,緩慢地一張又一張撿起。 他撿到當(dāng)年還在地下室租住的那一頁。 那天下了暴雨,于錦芒來看他,兩個人一起聊天,撐著傘,在水漫流的道路上放小紙船…… 這一天的日記是于錦芒寫的。 「路世安和于錦芒」 「生生世世不分離」 好像一只手,撕開了眼前的厚厚防護殼。 路世安望了那張紙好久,喉嚨中好似有千萬斤生鐵,沉沉墜墜往下。他緊緊攥著那張紙,痛苦地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氣,汗水和眼淚瘋狂落在地板上,他壓抑著叫—— “啊——” 發(fā)不出口的沉悶聲音,他幾乎要在這聲音中窒息。 洶涌的淚將他淹沒,他側(cè)躺在地板上,難受地蜷縮起身體,身體不住發(fā)顫,發(fā)抖,頭一下一下地撞著地板,雙手只死死攥著那張于錦芒親手寫下的紙條,深深壓住胸口。 忽而,路世安放聲大笑,好似癲狂。 …… 佛教中講,自殺犯偷蘭遮罪。 如墜阿鼻地獄。 路世安握住吹風(fēng)機。 浴缸的水滿了。 第37章 圓圈圓 圈圈圓圓圈圈 圣經(jīng)中講,自殺的人無法上天堂。 佛教中也說,自殺犯偷蘭遮罪。 “殺死自己和殺死他人同罪,屬于殺生,殺無辜,不能入輪回,無法解脫,只能重復(fù)生前的痛苦?!?/br> “如墜——” “阿鼻地獄?!?/br> …… 路世安沒有見到于錦芒。 他一天又一天地行走在灰白色、無人的世界中。 寂靜的、布滿水的蒼白房間,那是他生命彌留之際、許愿見于錦芒的白色浴缸; 并無一人、沒有顏色的辦公樓,那是他一心撲在工作、忽略于錦芒短信的工作室; 空蕩蕩的大學(xué)校園,他曾和于錦芒一起散步;安靜靜的高考考場,他為能和于錦芒報考同一個城市大學(xué)而奮筆疾書; 灰白色的高中校園,他們同窗兩載,朝夕不離;補習(xí)班里,因那一塊兒意外墜落的石頭,他們第一次有了交集—— 路世安反復(fù)穿梭于過去的場景,但始終看不到任意一個人的身影。 直到第七日。 第七日,路世安回到過去。 他就像一個旁觀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過去的自己同小于相識,兩人認(rèn)識,相愛,吵架,分手,和好…… 路世安無法提醒過去的自己,也無法提醒過去的小于。 他反復(fù)在過去的世界中穿梭,反復(fù)地想方設(shè)法阻止兩人熟識。 路世安拿走了小于給小路的情書,他擦去小路寫在小于畢業(yè)照后的告白,他…… 但還是無法阻止。 一切就如雪崩般,一旦開始坍塌,將再無回天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