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君傾 第33節(jié)
寶月看著她恬然睡下,才熄了燈出去,一室安寧。 不同于屋內(nèi)被炭火燒的熱氣融融,外頭月色濃沉,夜風刺骨,八百里外的邊防城樓之上,寒風刮在身上如冰刃鋒利。 季硯負手站在城樓上眺望遠處,衣袍被疾風吹得的翻飛,眸色沉靜深幽,整個人如同沉在夜色之中。 站在一旁的劉副使拱手道:“卑職這就部署下去,明日讓將士演練?!?/br> 季硯頷首,待劉副使離開后,站在另一側(cè)的白清徐手臂環(huán)抱,曲起的食指支著下顎,不解地問:“大人明知皇上是有意想支開你,為何還要親自來巡視城防?” 季硯垂眸整了整衣袖,反身往殿內(nèi)走去,云淡風輕道:“皇上既有鴻鵠之志,何妨讓他一試?!彼旖禽p勾,“不試怎么知道跌一跤的痛?!?/br> 白清徐背脊心一陣發(fā)涼,無聲腹誹,大人這是有意要挫皇上的鋒芒,朝中那群老狐貍哪個不是審時度勢的好手,又豈會聽皇上三言兩語的挑動。 季硯睨了他一眼,“我讓你排布的城防圖可都畫好了?!?/br> 白清徐瞪直了眼睛,“大人,你要的可是十幅不同的排布,還要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你總要給屬下時間?!?/br> 季硯不置可否,走到案后坐下,提筆蘸墨,在紙上慢條斯理地描畫,“那一日一幅,總算不為難你?!?/br> 白清徐僵硬的扯著笑,心中腹誹不止,嘴上討巧說:“大人過獎?!?/br> 季硯似是笑了一下:“無事就退下?!?/br> 白清徐可不想再被磋磨,立時弓腰告退,轉(zhuǎn)身的同時,他往案上覦去一眼,發(fā)現(xiàn)季硯所畫之物竟像是一支發(fā)簪,他一樂,大人莫非是心中春潮涌動了。 不等他多看兩眼,就見季硯掀起了眼皮,語氣閑淡,“是覺得十幅不足以展露你的才智?” 白清徐隨之一凜,遛得飛快。 季硯擱了筆往后靠去,他不在的這些時日里,小姑娘也不知如何了。 分開這段時間,應(yīng)該也足夠她習慣,再見時想必也不會再如之前那樣似雛鳥般依戀他了。 季硯嘴角輕勾出笑,眉心卻不自覺的沉了下來,心頭漫出淺薄的煩郁。 作者有話說: 意意:再見面,那就是小別勝新婚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891093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lovelay 5瓶;simin、哄哄 3瓶;小尾巴玉玉、62193979 2瓶;何所冬暖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030章 御書房內(nèi), 氣度溫文的少年天子拂袖揮落案上的折子,微狹的鳳眸內(nèi)噙著冷笑。 身側(cè)侍墨的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地道:“皇上息怒?!?/br> 蕭熠胸口起伏,這幫言官各個都是打太極的好手, 面上恭恭敬敬,對他的旨意卻是以各種借口一推再推, 徐藹那個老狐貍也是坐視不理,是要逼他低頭。 怒火涌上蕭熠心口, 這位少年天子第一次嘗試到無能為力。 蕭熠閉上眼,長出氣道:“讓高如海過來。” 至少面上季硯還是擁護自己的, 可他沒忘了,徐藹的心在楚王身上。 高如海很快進到殿中, 曲腰道:“皇上?!?/br> 蕭熠神色疲憊地問:“巡視城防半月足矣,如今二十日都過去了,季大人為何還未歸京?!?/br> 高如海回道:“回皇上, 方才先行兵送來口信,說是季大人路上染風寒, 這才耽擱了回程。” 蕭熠鳳眸低斂, 嘴角扯著自嘲的笑,“去請?!?/br> * 十二月十七。 清早的第一道光束灑進屋內(nèi),云意便沒了睡意,讓寶伺候自己起身。 她心不在焉的坐在妝鏡前,由寶月替自己挽發(fā),含著希冀的目光不時從窗子處往月門外的小徑張望。 寶月知道云意在看什么, 今日是姑娘的生辰,大人早前答應(yīng)了姑娘會在她生辰前回來, 今日已經(jīng)是最后的時候了。 她看著云意從滿心期盼, 到漸漸失落, 再到現(xiàn)在愈發(fā)心神不寧。 寶月替她將一頭青絲挽好,讓自己表現(xiàn)出神色輕松的樣子,笑道:“奴婢去給姑娘做壽面,吃了壽面呀,一年到頭都能喜樂順遂?!?/br> 云意沒能如愿看到小徑上出現(xiàn)那道她心心念念的身影,無不失落的收回目光,她搖搖頭道:“我等大人回來與他一起吃?!?/br> 寶月欲言又止,大人到這時還未入京,今日真的能回來嗎?她思來想去,怕云意萬一等不到大人會太過失望,迂回道:“大人或許路上被耽擱了也不說準?!?/br> “大人不會言而無信,他一定會回來的?!痹埔庹f得尤為認真,言語中帶著少有的固執(zhí)。 等寶月走出屋子,云意藏在眼底的落寞悵惘才涌了上來,她對寶月說得肯定,自己心中卻沒了信心,她捏著自己的指尖,萬般思緒繞在心口,一陣陣的發(fā)悶。 寶月才走到樓下,就見綠書一臉笑意的快步而來,她問道:“什么事如此高興?” 綠書可不就是高心,她笑著說:“先行的護衛(wèi)來傳話,大人巳時便能入京,不過要去先趟宮中,晚些就回府。” “當真!”寶月喜出望外,“我這就去告訴姑娘。” 云意聽著寶月和綠書你一言我一語,迷在眼里的惆悵一草而空,升起難以遏制的喜悅,水光熠熠動人,唇角彎處極甜的笑,“我就知道大人不會騙我的?!?/br> 兩個丫鬟也高興,綠書去廚房張羅準備飯菜,寶月則替云意更衣。 * 騎軍開路的隊伍一路行到城外,早早等在城外相迎的高如??吹郊境幍鸟R車,幾步走上前,微躬下腰道:“老奴見過季閣老?!?/br> 季硯白皙修長的手指撩開布簾,如沐春風般微笑:“怎好勞高公公前來相迎。” 高如海擺手謙和道:“季大人客氣,皇上憂心大人的身體,特命老奴在此等侯,迎大人進宮?!?/br> 季硯慢條斯理的點頭,“那公公也請一同上馬車坐?!?/br> 高如海剛想說不用,對上季硯晦深含笑的眼眸,猶豫一番最終點頭上了馬車。 下午的時候洋洋灑灑飄起雪,快到傍晚才停,寶月陪著云意等在垂花門下,夕陽落在積雪的甬道,面上浮著一層暖色的光暈。 寶月替云意攏了攏肩上的斗篷,看著云意被風吹紅的臉頰,她忍不住道:“姑娘,不如我們還是進屋去等吧?!?/br> 云意搖頭,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見到季硯。 空無一人的甬道那頭依稀走來一人,身形修長秀挺,如傲然立于冰雪中的青松,他朝云意走來,每一步都是踩在她心上。 不算明亮的光線模糊他俊朗的面容,只依稀能看見他唇角含著的淺笑 ,云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起來,她將手里的手爐塞到寶月手里,提著裙角朝季硯奔去。 云意耳邊是風刮過的呼呼聲,斗篷的兜帽被吹落,她顧不得整理。 季硯停下來注視著朝自己奔來的小姑娘,不過才一月未見,他卻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云意似乎長高了,乖憐的眉眼間多了幾分從前被他忽略的嬌艷,如瓷的小臉透著紅,五黑的長發(fā)挽成髻,露出一截纖細的脖頸,發(fā)絲被風撩著勾過耳根,刮過雪白的頸側(cè)。 季硯眸光停頓的瞬間,云意已經(jīng)跑到了他跟前,三步并作兩步直撲進他懷里。 “大人,大人。” 云意柔若無骨的雙臂緊緊抱著季硯的腰,臉頰貼在他懷里輕輕蹭,重復(fù)喚著他,輕揚起的嗓音里滿是喜悅。 季硯心里像是被砸進了什么,他以為分開一月,再相見時兩人會自然而然的疏遠,畢竟時間最能消磨掉一些虛無的情感,可眼前的情況看起來恰恰相反。 理智告訴季硯,他應(yīng)該拉下云意的手臂,可緊貼在懷中的那份眷眷的依戀又讓他動容。 他輕笑著溫聲道:“跑那么急,也不怕摔了?!?/br> 云意在他懷里搖頭,半晌,鼻音嗡嗡的小聲道:“我好想你?!?/br> 她手臂又收緊了幾分,少女身上軟膩的幽香毫無征兆的竄入季硯的鼻端,季硯如墨深的黑眸微斂,他抬手輕拍了拍云意的肩頭,扶著她站好,像哄孩子似得說道:“好了,外面冷,先進屋再說?!?/br> 云意戀戀不舍的從他懷里退出,想去牽他的手,季硯恰好抬手揉了揉她的發(fā),又順勢背在身后,云意握了個空,心里翻涌的喜悅仿佛一下被現(xiàn)實澆淋破滅。 沒關(guān)系,總歸大人回來了,他們又可以日日在一起。 云意仰起視線,甜軟的問:“大人此行可順利?” 季硯一路的疲乏在看到云意的那刻便消弭散去,在聽著她細聲的關(guān)懷,心緒也變得寧靜,他微笑道:“順利。” 兩人說著話,一同回了照月居。 用了飯,又陪著云意吃過長壽面,季硯將準備好的生辰禮給她,“看看喜不喜歡?!?/br> 云意眼睛一亮,高興的接過,“是什么?” 季硯輕抬下頜,示意她自己看。 云意打開錦盒,里面擺著一支精美的發(fā)簪,季硯開口道:“沒有為你辦笄禮,插笄的發(fā)簪卻是要的?!?/br> 云意怔怔看著手里的發(fā)簪,心頭一陣陣暖意流淌過,她鼻尖發(fā)酸,抬起瑩潤的眼眸朝季硯看去。 季硯也看著她,唇邊的微笑柔和溫暖,包含著對她的疼惜,“云意,恭喜你,長大了?!?/br> 當初柔弱如蒲草的小女孩悄然在他身邊長成了少女,他見證了她所有的成長和蛻變,這種感覺不是輕易能夠描述的。 千般情緒在云意心里絲絲縷縷的蔓延開,她握著發(fā)簪,大人待她這么好,讓她如何能舍得讓這一份好消失,唯有要牢牢攥在手里。 云意拿起發(fā)簪在發(fā)髻上比劃了幾下,水盈盈的一雙美目染上苦惱,似不知該往哪里插,于是將它遞還給季硯,“我瞧不見,大人幫我戴?!?/br> 男子為女子插發(fā)釵,這是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季硯看著落入掌心的發(fā)簪猶豫了一瞬,“我讓丫鬟幫你?!?/br> “為何不能大人幫我?”云意迷惘不解的看著他,不等季硯回答,先一步轉(zhuǎn)過身背對他而坐,有理有據(jù)的說:“這是大人的送我的禮物,合該大人幫我?guī)??!?/br> 季硯輕轉(zhuǎn)著手里的發(fā)簪,一時感慨,小姑娘年歲是長大了,可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不諳世事。 視線落在云意的背影上,少女纖柔的身姿在燈下勾顯的一目了然。 “這不合禮數(shù)?!?/br> 哪怕沒看到云意的臉,季硯也能感覺到云意的失落,單薄的肩頭微佝,頭也埋的低低的,領(lǐng)口被拉扯,勾出的一截脖頸白膩的扎眼。 季硯平靜的移開目光,想對她解釋,云意已經(jīng)先開口,“笄禮上是長輩插笄,我只有大人一個親人?!?/br> 甕聲甕氣的嗓音里摻著無盡的低迷。 云意側(cè)過身滿眼委屈地看著季硯,對他說了只有自己明白的話—— “也只要大人。” 先前還帶笑的眸子已然泛了紅,長睫上沾著一滴晶瑩,好像隨時會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