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官柔鈍，依稀有朱塞佩夫婦的影子。

    女孩的目光緊緊盯著郁墨淮，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片刻后，又緩緩垂下眼，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一瞬便紅了眼眶。

    郁墨淮并未注意到窗外的人。

    他向送餐過來的服務(wù)員輕輕頷首，抬起空著的那只手，將方糖和牛奶加入溫雪瑰的咖啡杯。

    “發(fā)什么呆？”

    他親昵地捏了捏溫雪瑰的臉頰。

    一根碎發(fā)垂落在她鼻尖上，在陽光下，散發(fā)著毛茸茸的淺金色光芒。

    怕她覺得癢，便將那根頭發(fā)也小心地攬至她腦后。

    冷白骨指拂過她五官輪廓，動作溫柔得無與倫比。

    窗外的女孩仿佛被這一幕擊垮了靈魂。

    如果說起先她還有一點想要進(jìn)來的意思，此時此刻，這個念頭也早已煙消云散。

    她挺拔的肩膀塌陷下去，微微發(fā)起顫。

    溫雪瑰收回目光，接過咖啡，喝了一口。

    “怎么樣？”郁墨淮溫聲問。

    她笑著搖搖頭：“沒有你做的好喝?！?/br>
    喝完咖啡，又去附近的餐廳用餐。途徑一所中學(xué)，校徽是雄鷹的形狀，溫雪瑰覺得十分眼熟。

    她很快回想起來，曾在舊洋房的書桌上見過這個?；?。

    就印在他滿分的成績單旁。

    正值午休時分，校門處十分熱鬧，青春洋溢的中學(xué)生們進(jìn)進(jìn)出出。

    也有形單影只的少年，獨自一人踢著路上的石子，孤僻又充滿戾氣。

    溫雪瑰看了那個少年一會兒，不由想到郁墨淮以前在這里上學(xué)時的樣子。

    她閉上眼，將班級合照里那個十四歲的少年形象，和校門處的風(fēng)景合在一起。

    很快便勾勒出一個孤單卻穎慧的優(yōu)等生形象。

    溫雪瑰有些惆悵地睜開眼，感覺心里空落落的。

    過了陣，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

    “我以后會好好陪著你的?！?/br>
    郁墨淮微怔，手里銀叉頓住。

    而后，唇畔漸漸浮起笑容。

    “怎么了？”

    “就是感覺，你以前過得好孤單。”

    溫雪瑰揉了揉發(fā)酸的鼻尖，輕聲道：“也沒有朋友陪著你?！?/br>
    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呼啦啦一大通的雜音。

    沒等她轉(zhuǎn)過身，便聽見身后有個又粗又渾厚的男聲，對著郁墨淮用意語道：“艾倫？你是艾倫嗎？”

    郁墨淮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這是個健壯的大漢，膚色發(fā)紅，鼻梁和面頰上還有點點雀斑。

    滿臉都是略帶著急的歲月痕跡。

    面前的人逐漸和記憶里的某個形象重疊。

    郁墨淮道：“盧卡？”

    “果然是你！”

    盧卡雙眼一亮，像夏日的煙火。很快，他渾厚的嗓音便混入一縷纖細(xì)的傷感。

    “朋友，你畢業(yè)后去哪里了，怎么一點音信都沒有?！?/br>
    他一讓開身子，幾個腦袋齊刷刷從他身后冒出來：“我們這些老同學(xué)都好想你?！?/br>
    溫雪瑰默默低下頭，假裝自己剛才什么都沒說。

    為什么這位叫盧卡的老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她說完那句話之后才來？

    見狀，郁墨淮眸底了然。他看向盧卡，低聲道：“現(xiàn)在是私人時間?！?/br>
    “哦哦，好的，不打擾你們。”

    盧卡看了一眼氣質(zhì)出眾的溫雪瑰，悄悄向郁墨淮比了個叫好的手勢。

    臨走前，他忽然又想起一事。

    “朋友，后天有個同學(xué)聚會，你難得回來一趟，要不要攜這位美麗的小姐一起出席？”

    -

    聚會在一棟漂亮的酒店內(nèi)舉行，參與者都來自同一個初中班級。

    十一年過去，大家的模樣都和幼時截然不同。

    看得出盧卡是聚會的組織者，他帶來許多懷舊的物品，有大家昔日的成績單、合照，以及印著?；盏呐f書包。

    溫雪瑰很感興趣，圍在人堆里，聽他們講故事。

    反倒是郁墨淮，斜斜地倚靠在一旁，并不踏入人群中心。

    盧卡知道她想聽什么，絞盡腦汁地從回憶里搜刮艾倫的碎片。

    “雖然我們只相處了大半年就畢業(yè)了，但艾倫真的是個很好的人?！?/br>
    他這話一說完，周圍人紛紛表示肯定。

    “沒錯?！?/br>
    “我也有印象?！?/br>
    “同意。”

    盧卡又道：“比如說，晚上出去玩，我們都會偷偷喝酒，他一滴也不沾?！?/br>
    “等結(jié)束之后，他會把我們挨個兒送回家?！?/br>
    “是的！”另一位小個子高舉手機，“我打賭我有照片！”

    翻了好幾頁，屏幕上果然出現(xiàn)一張熟悉的臉龐。

    十四歲的郁墨淮扶著喝得爛醉的盧卡，露出好看的側(cè)顏。

    盧卡從青少年時期開始就壯得離奇，有著寬闊的肩膀和壯碩的頭顱。

    可郁墨淮單手扶著他，卻沒有絲毫吃力的感覺。

    他那時的穿著是英倫學(xué)院風(fēng)格。

    白襯衫挺括潔凈，外面套著考究且修身的西裝馬甲。

    肩膀上側(cè)背皮革色的劍橋包。

    夜色下，淡白的街燈瑩瑩生光。

    他很耐心地扶著盧卡，笑意清雋而溫和。

    溫雪瑰忽然就想起初遇那夜，他送自己回來的模樣。

    氣質(zhì)清潤，眸光比月色更亮。

    沒有一點兒陰冷、沉郁的感覺。

    她驀地意識到一件事。

    意識到，自己錯怪了他。

    心臟一點一點揪緊，隨即，身影也覆上些許落寞之感。

    “不喜歡待在這兒？”

    見狀，郁墨淮走過來，在她耳畔輕聲問道。

    周圍充斥著酒氣和香水氣息，原本有種十分喧嚷的陌生感。

    可有他在身旁，便不覺得身在異鄉(xiāng)。

    “也不是?！?/br>
    她輕輕搖搖頭。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見她仍未展顏，郁墨淮便道：“走吧，拿上東西，我們回去?！?/br>
    盧卡依依不舍地過來道別：“這就要走了嗎？”

    郁墨淮懶聲道：“下次見。”

    離開酒店，兩人坐上候在門外的轎車。

    這里離住所有些遠(yuǎn)，饒是司機深諳地形，也七拐八拐地饒了不少路。

    路過一個灰撲撲的街區(qū)時，郁墨淮朝最遠(yuǎn)處的筒子樓揚了揚下巴，輕聲開口。

    “那一片，就是我離開朱塞佩一家后，住的舊房子?！?/br>
    溫雪瑰也望過去。

    這地方竟比他在佛羅倫薩的那個住處還破敗，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就能看見流浪漢席地而睡。

    還有幾個流里流氣的人正在爭執(zhí)。

    好在紅燈很快轉(zhuǎn)綠，司機踩下油門，灰蒙蒙的筒子樓立刻被扔向腦后。

    轎車逆風(fēng)而行，也像逆著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