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一】

    嫁娶不須啼

    懷愫

    阿寶正想把這些都稟給裴三夫人, 也好讓她安心。

    誰知才走進(jìn)上房，就見大伯母滿面怒容，裴三夫人也蹙眉看她, 裴珠更是紅著眼眶, 沖她輕輕搖頭。

    “娘，這是怎么了？”阿寶一心只想將前頭的事告訴她們, 把徐氏下令讓她挪院子的事全拋到腦后了。

    還未走近, 徐氏便道：“林氏, 你不遵長輩訓(xùn)誡, 罰你抄孝經(jīng)百篇，女誡百篇?！?/br>
    阿寶立住了, 她從未見大伯母如此動怒。

    徐氏話音才落，裴三夫人便扯住她的袖子：“大嫂，家里如今這樣，要不還是等觀哥兒他們回來了, 再罰她也不遲?！?/br>
    徐氏思量片刻, 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她目光掃過阿寶：“今日必要挪進(jìn)來?！?/br>
    阿寶不答，連作樣子哄騙她們都不愿意，心里只覺著荒唐。

    外頭這么些大事, 偏偏糾纏她回不回二門。

    只要關(guān)進(jìn)二門里, 當(dāng)睜眼的瞎子就安全了？死也算好死了？

    裴三夫人著急看阿寶一眼，示意她先說說軟話，把事情糊弄過過去。連裴珠都不住沖她點(diǎn)頭，讓她先應(yīng)了再說。

    可阿寶絕不愿意回松風(fēng)院去, 那是她夢中“死地”, 豈能回去。

    “大嫂先去瞧瞧前面書房境況如何？我來說她。”裴三夫人眼看勸不動小的, 只好勸徐氏。

    所幸徐氏也不愿再留，抬身走人。

    阿寶這才對裴三夫人誠心道歉：“讓娘擔(dān)心我了?！?/br>
    裴三夫人等徐氏走了，對著阿寶冷下臉來：“你也知道，怎么這樣不分輕重？萬一那些人要是干了什么？你怎么辦？”

    裴家旁的女孩子們又要怎么辦？

    “我有輕重，他們只是上門來找證物，怎么會對我無禮？何況……”何況真要對她無禮，也得看看本事。

    裴三夫人見她還能頂著來，忍不住失望搖頭：“等事兒了了，你給我規(guī)規(guī)矩矩的把那一百篇孝經(jīng)，一百篇女誡抄好，送給大伯母去！”

    說完撇過臉去，不再看阿寶。

    阿寶僵在門邊。

    大伯母沖她發(fā)怒，要罰她，她都不覺得有什么。

    可裴三夫人才只露出一點(diǎn)兒失望的意思，她就難受得緊。

    裴三夫人又道：“允了你的，我也不問?？赡銊e覺得大伯母沒資格管教你，咱們還沒分家，就算分了家，她也有資格管束你，知道了么？”

    “知道了?！?/br>
    阿寶悶聲作答，被陳mama請了出去。

    她在廊下走了幾步，裴珠追出來：“母親心里向著你呢，大伯母本來要罰你去跪祠堂的。”說裴家從未有過此等不服管教的媳婦。

    其實(shí)……四嬸五嬸就能算是合格的裴家婦？不過是肯哄肯騙，大面上看著不出錯罷了。

    偏偏遇上阿寶，不愿意哄也不愿意騙。

    “后來母親替你說了話，這才改成抄書，你放心我替你抄。”裴珠挽住阿寶的胳膊，方才瞧她全須全尾進(jìn)屋，屋中人人都松了口氣。

    “我知道。”阿寶反手握住裴珠的手，“可我，還會繼續(xù)讓娘失望?！?/br>
    經(jīng)此一事，她已經(jīng)明白了，她沒辦法照著她們期望的那樣活。

    人豈能將自己的一身安危榮辱全交在別人手上。

    “你回去告訴娘，我看著人搜的書房貼的封條，為首那個說是齊王小舅子，其實(shí)就是領(lǐng)虛銜的。其實(shí)主事的人叫楊文清，看他的態(tài)度，六郎料得不錯，讓母親不必過于憂心。”

    裴珠很快把這些話記住，送阿寶到門口，還待勸她：“要不……”要不就認(rèn)個錯服個軟?？伤钪毜男宰樱降讻]說出口。

    裴三夫人不住嘆息，她原來覺得，娶個武將家的女兒，莽就莽些罷了。誰知遇上事，才知道她脾氣多硬，敢跟大嫂頂著來，往后可怎么辦？

    裴珠回屋把阿寶這些話說了一遍。

    裴三夫人張口結(jié)舌：“她，看著人搜的書房？”

    “是，嫂嫂說她看著人上了封條?！?/br>
    “她，她怎么敢的呢？”裴三夫人喃喃自語，陳mama送上粥來，她只是搖頭，連話都沒力氣再說。心里卻盤算好了，等事情了結(jié)，得把阿寶的性子好好磨一磨。

    萬不能再優(yōu)容她了。

    阿寶回到留云山房，戥子小心翼翼問她：“咱們要不然挪吧？”她越說越小聲，方才在上房，嚇得大氣都不敢喘，走出二門心還在發(fā)虛。

    這可是婆婆，真要是給阿寶扣上不敬不孝的罪名，那可怎么辦！

    “不挪?！卑殕?，“陳長勝呢？可有新消息？”

    “人還沒回來，卷柏在南門等著，讓他一回來立時來回話。”

    楊文清跟在崔顯身后去見齊王，不料齊王先傳了楊文清，讓小舅子崔顯在偏廳等待。

    楊文清進(jìn)門先行禮，正預(yù)備稟報，就見齊王臉色發(fā)沉。心知有異，便將面上喜色收去，躬身道：“王爺吩咐的事，下官已經(jīng)辦妥了?！?/br>
    齊王看了他一眼：“今日早朝，裴觀又上了一道奏折?！?/br>
    這些東西用不上了，怎么給人搜出來的，還得怎么給人還回去。

    “新奏折？”他果然有后手。

    這回是上的，是宋述禮多年來扣克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的椒油錢和火膏銀的奏折，奏折后還附上了帳冊。

    一樁一樁，一筆一筆，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總共四十五萬貫，折成銀子便是四十五萬兩。

    景元帝當(dāng)庭震怒。

    齊王話音剛落，楊文清便明白過來，扣是扣不住裴觀了。

    景元帝向來看中實(shí)據(jù)，實(shí)據(jù)帳本都呈到他御案前，這事是必要深究的，皇帝要人，焉能不放。

    “可……可咱們這出戲才唱了一半！”要緊的那一半還沒開演呢！

    楊文清才剛見了裴觀一次，他正想借著今天的由頭再到后院去找裴觀。先與裴觀推心置腹，再把齊王相信他，愿意出手相幫，斗倒宋述禮的事說一說。

    齊王既能識人，又肯援手。

    城外別院中還善待著裴觀的家人，就算他立時決定不了，也總比旁人多幾分香火情。

    宋述禮老了，眼看活到頭了，趁勢扶起裴觀，讓他在國子監(jiān)中為齊王所用才是一步好棋。偏偏進(jìn)行到一半，被裴觀自己把盤子給掀翻了。

    難道裴觀，先一步猜中了齊王的心意？

    楊文清思來想去又道：“下官這就去寫案卷，務(wù)必將裴觀這份案卷寫得仔細(xì)些，上頭要提人，案卷總要帶走?！?/br>
    “好讓陛下知道王爺一片孝心，盡心辦案?！?/br>
    楊文清退下去寫案卷，裴觀書房中搜羅出的書冊也一并抬到他房中。

    “盡快去辦，以父皇的脾氣，這會兒就該來要人了?！?/br>
    “是，下官盡快去辦，崔大人那里……要不要也催促催促？”

    齊王點(diǎn)了頭，楊文清轉(zhuǎn)身去辦，讓崔顯趕緊把裴家人都放回去。

    崔顯打馬出城，回到莊院，剛進(jìn)二門便有兩列四個錦衣美人出來迎他：“爺回來了，是先擺膳？還是先沐??？”

    崔顯一擺手：“讓廚房整治一桌好宴席送到西院去，給我預(yù)備熱水擦洗?！?/br>
    衙門里又濕又陰冷，也就是他姐夫，竟還能住下來辦案。

    錦衣美人簇?fù)碇揎@回正院，正院后廂房從山上引水作了間石浴室，常年引來溫泉，不論何時都可沐浴。

    地上鋪了塊白狐皮，幾位美人薄紗金冠，腳飾金鈴，或躬身，或下跪，為崔顯脫靴解帶。

    美人言笑晏晏：“今兒外頭的天這么冷，爺還起的這么早，是辦什么差事去？”

    崔顯對美人，從來都有好臉色，站著任她們解衣，口中應(yīng)聲，卻不回答。

    另一個美人送上參湯，以袖掩口，笑道：“能叫咱們爺這么早起的，必是哪一家的美貌娘子。”

    崔顯聽了，心中浮現(xiàn)阿寶的模樣。

    說來奇怪，此時閉上眼睛，就只能想起她立在朝霞中，周身為霞光映照的模樣。

    究竟她眉毛鼻子，細(xì)長成什么樣，卻想不起來。

    腦海中便只有那雙燦若明星的眼睛。

    四位薄紗美人，其中一位瓜子臉，柳葉眉，肌膚勝雪，只是尤其沉默。別的姐妹說笑，她全程閉口不言，替崔顯解袍，又用溫?zé)峤砼撂嫠聊槨?/br>
    可崔顯泡進(jìn)池中，卻偏偏點(diǎn)了她留下侍奉。

    余下三位面色不愉，可又畏懼崔顯，只瞥那美人幾眼，掀簾出去。

    走時啐道：“又是寧姬?！?/br>
    崔顯等聽不見環(huán)佩聲了，這才問那瓜子臉的美人：“這幾日可有消息？”

    美人搖頭：“裴家出了大事，門戶看管得更嚴(yán)，何況……”何況那姓蕭的又傻不愣登上門用寶石換婢女。

    這段日子自然要小心謹(jǐn)慎，好好的樁，差點(diǎn)兒就廢了。

    “蕭思卿還真是個情種。”崔顯也不敢再送消息給他，怕他又不敢不顧，沖到裴家去。

    拉攏蕭思卿事小，能找到裴如棠的冊子才是正事。

    素紗美人擾起袖口薄紗，一雙皓腕上套著十幾只打得輕薄的金鐲，她伸手?jǐn)n到了胳膊上。從琉璃瓶中倒出精露，替崔顯按肩頸。

    崔顯倏地問她：“你，見沒見過裴觀的妻子？”

    素紗美人聞言一頓：“見過的?！?/br>
    “見過？”崔顯回身看她，見她面容不變，不由好奇，“你是何時見過她的？”

    崔顯就是愛她這幅冷情模樣，因有這份冷意，便比旁人勝出三分。又因出身大家，渾身肌膚瑩白，柔若無骨。

    這幾樣相加，勝出諸人遠(yuǎn)矣。

    素紗美人蔥白指尖在崔顯肩背上使力，她語調(diào)極平：“那年龍舟宴，我為宮奴，她為貴女，遠(yuǎn)遠(yuǎn)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