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須啼 第5節(jié)
紅姨還說大姑娘該打扮了,讓燕草給她收拾出許多首飾穿戴,阿寶打小就穿了耳朵眼的,也只有一對兒金丁香兩只小銀簪。 這會兒手里拎著個金葫蘆吐舌頭:“這么重的東西,吊在耳朵上?” 那還不疼死啦! 燕草笑了:“這是節(jié)里才戴的,平日用不上?!?/br> 阿寶把金葫蘆擺回去,又抓一只草蟲兒簪子玩。 用金子打的螳螂捕蟬,眼睛翅膀還嵌著寶石,在燈下擺弄,活靈活現(xiàn),真有意思。 爹還許她明日點完燈到城中逛逛,不過得讓阿兄跟著。 “外頭時不時就要過兵,你哥跟著方便些?!?/br> 阿寶才不怕呢,過兵有什么好怕,崇州人哪有見了兵還怕的。 因明日要出門,夜里燕草下了大功夫,先用薔薇油把阿寶的頭發(fā)搓軟,再用花露浸泡,最后一面在熏籠上晾頭發(fā),一面用篦子把頭發(fā)梳直。 戥子哪做過這么細致的活計,她梳了沒幾下就由燕草接手。 燕草也看明白了,戥子說是姑娘的丫頭,不如說是打小的玩伴,侍候人的活計,她好些都不會。 燕草手眼不停,屋里一共四個丫環(huán),她提醒阿寶:“該姑娘給咱們賜名?!?/br> “你們原來叫什么,就還叫什么唄?!卑毼罩菹x簪子昏昏欲睡,熏籠里點的香真好聞,帳子也換成白底兒繡蝴蝶的,連燈罩上都有蝴蝶。 全是紅姨挑出來專給她用的。 屋里暖烘烘,阿寶光著兩只腳丫子晃蕩。 她這般自在的模樣,讓三個新來的丫頭也跟著松快起來。 阿寶不計較這些,戥子的名字就沒改過。戥子是梁州人,家中開香藥鋪,所以才給她起這么個名字,戥秤就是用來秤香藥金銀的。 梁州大旱,她爹娘帶著她逃荒出來,半路走散了,被拐子拐到崇州賣了當丫頭。她從進林家起,就想好以后定要回梁州,要找爹娘,名字不改就是個記認。 “那就各人自報姓名,若有沖撞的再改?!?/br> 那個白天自掌嘴巴,對自己下手特別狠的丫頭,叫寶螺。 拉她出去的那個叫結香,三人都不是一個府里出來的,只是在人牙子那兒一同呆了幾天,處出了幾分情宜。 私下商量好了,把寶字去掉,改叫螺兒。 阿寶翻個身,半趴在床上,燕草換個姿勢給她梳頭,發(fā)尾處抹上點香露,熏得整個人都香噴噴的。 “你膽兒怎么這么小啊,扯一下頭發(fā)就要打自己?”阿寶問螺兒。 螺兒怯生生不敢答話,結香看姑娘沒一點怪罪責罰的意思,這才說:“她原來侍候的姑娘,規(guī)矩重?!?/br> 螺兒剛到人牙子那兒時,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小腿上還有舊傷痕呢。 燕草一聽就明白了,原來主家苛刻,掌嘴只怕是家常便飯。 “那你原來的主家姓什么?” 螺兒搖頭不說,散都散了,何苦還說人壞話。 只是那一日,她正給姑娘串鞋上的珠子,一面串一面哭,若串得有一點不合心意,又要罰她不許吃飯。 正哭呢,沖進來許多兵,把她們這些丫環(huán)攏起來交給官牙。 阿寶看她不嚼舊主的舌頭,反而喜歡她些,打開點心匣子:“吃吧。” 一只攢盒里放滿了點心,甜松糕糖薄脆,好幾樣阿寶也是今天才吃著的。 她對京城里什么都很好奇,有什么好吃,有什么好玩,她都想知道。 幾個丫環(huán)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她,可她們原來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識還沒阿寶多,沒什么好多告訴她的。 阿寶看她們不敢動點心,伸手一推:“干嘛不吃?放久了不新鮮?!?/br> 燕草是其中年紀最大的,提心吊膽許多天,到此時終于松開眉頭:“姑娘少用些,明兒一早廚房要做太平燕呢。” 就是薄皮兒裹上rou餡的小餛飩,只是形狀像燕子,取這個吉利名字,一是祝東家喬遷之喜,二是大家都想城中趕緊太平。 阿寶聽見有新吃食,手里的糖薄脆掰成兩半,一半塞到戥子嘴里。 到要睡下,阿寶趕這幾人走:“不必你們,有戥子在就行了?!彼静挥萌耸匾故毯?。 等人都走了,阿寶拍拍床,戥子一骨碌躥上來,四仰八叉躺倒:“這床可真大呀!”她們倆原來在崇州睡竹床,翻起身來總是咯吱咯吱響。 還是大床舒坦。 “你以后是不是就當千金小姐了?”戥子問,“是不是就跟王府里那樣兒?!?/br> 她們住在王府后巷,戥子還曾遠遠見過一次五郡主打馬出游呢,如今五郡主該是五公主了。 阿寶屈起手指頭,彈了戥子腦門心:“傻呀你,那怎么能比。” “那咱們原來說的,還作數嗎?”戥子也有月錢,剛進林家的時候,紅姨偶爾會賞幾個大錢,到她大些,一個月領二三十個錢。 后來好不容易漲到五十個錢,可一打仗家計緊,月錢時有時無。 就算時有時無,也比阿寶有錢。 戥子領的是工錢,阿寶領的是零花錢,更沒準數,阿寶還要攢著買根好鞭子,她想要一根紫金葫蘆鞭。 戥子也攢錢,她要攢錢回梁州。 兩個摳門鬼,基本是沒散錢去吃喝玩樂的,偶爾兩人湊一湊擠出幾個錢來,買些小糖豆小零嘴兒分著吃。 那時阿寶便夸下海口,等日后發(fā)達了,要給她買很多很多好吃的,開很多很多月錢。 “當然作數了!”阿寶壓低了聲兒,“紅姨說了,這些年都沒給我零花錢,一次補上,以后每個月我還有一兩銀子的脂粉錢呢?!?/br> 戥子十分驚詫,什么脂粉能擦得了一兩銀子。 “那我呢我呢?” “你是我房里的大丫鬟,跟燕草一樣,都拿五百錢?!卑毻笛劭搓?,見她先笑又不笑,知道她不高興。 燕草才來的,怎么也拿五百錢。 “我私下里再補給你一百錢,你拿六百錢,高興了吧?” 戥子樂了,趕緊把床讓出一大半,讓阿寶睡中間。燕草用軟綢子把阿寶的頭發(fā)包起來,戥子怕她睡散了,替她把枕頭擺正。 跟著就湊到阿寶耳邊,神神秘秘說:“我方才給老爺添酒的時候,聽見他跟姨夫人說話了。” “說什么了?”阿寶一扭頭,軟綢散開,戥子趕緊坐起來,替她重新包頭發(fā)。 “老爺說……”戥子拖著長音,“有好幾家想跟你說親呢。” 阿寶眨巴眨巴眼兒,這事兒她打小就聽紅姨念叨,今天不還跟娘的牌位念叨呢嘛。 住在王府后巷時,也常見婚喪嫁娶,阿寶半點也沒覺得羞,反而打聽起來:“你聽見是誰了嗎?” “老爺剛要說,姨夫人就瞪我了,我沒聽著?!?/br> 戥子比阿寶還小半歲,可她開竅早,在王府后巷時,戥子就想嫁給隔壁的衛(wèi)二哥。 衛(wèi)二哥定了親事,戥子還悄摸哭過一場呢。 以阿寶看,戥子就是瞎想,衛(wèi)二哥都十八了,戥子才十三,怎么可能呢。 沒了衛(wèi)二哥,立即又有前街的宋三哥,戥子的心上人,那就跟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換。 “要不,我明兒替你打聽打聽?” 阿寶把被子拉起來蓋住臉:“不用?!?/br> 明兒她自己問。 陶英紅在燈下給兒子量腳寸,要給他做新鞋,手上動著針線,抬眼兒看看兒子,試探道:“你姨夫,在給阿寶相看了?!?/br> 韓征手里握著卷兵書,邊看邊撓頭:“相看什么?要給她相小女婿???” 說完嘿嘿笑了,小不點點的姑娘,就要相女婿了。 “姑娘家大了,當然得相看起來,以前那是在外頭打仗耽誤了,要是一直在崇州,這會兒早該定了?!?/br> “那可得找個皮實點的,不能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可經不起她一鞭子?!卑毮潜拮拥筱@的很,韓征從小到大,不知吃過她多少虧。 “姨夫心里有人選沒有,我當斥候,先替她探一探?!?/br> “你……阿寶都要說親事了,那你呢?想要個什么樣的?”陶英紅方才意動,聽兒子這么說又擱下心思。 阿寶她最知道,壓根沒開竅。 兒子也是塊木頭疙瘩,那就是兩個孩子沒緣分。 “要長得好的?!表n征說了謊話,他見著幾個宮人宮妃,還給她們送了點食水,一個個灰頭土臉,可也掩不住好看。 討老婆,就得要這樣的老婆。 剛說完就挨了他娘一鞋底,軟布打在腦門上。 “好看頂什么用啊??。磕沁^日子要緊的不是好看!”陶英紅急了,“再說了,我們阿寶哪兒不好看?” 敢說她打小養(yǎng)大的心肝rou不好看,死小子欠揍! “我沒說她不好看,不光要好看嘛?!表n征咧嘴,“得是那種溫柔的,賢惠的?!?/br> “跟王府前街秀才娘子似的?”陶英紅明白了,兒子竟喜歡那樣的,那跟阿寶確實沒緣分,做不成親上親。 心里又嘆,死小子,沒福氣。 第二天阿寶醒過來,就見戥子抱著枕頭滾到床里。 她用軟綢包著的頭發(fā)早散開了,一腳踢戥子屁股,剛要下床,燕草打開門,備水捧到她面前來。 分明瞧見戥子睡在里面,只當沒看見。 幾個丫鬟眼底都有紅絲,阿寶問她們:“你們夜里干什么了?” “給姑娘改衣裳呢?!蓖忸^買的成衣,有些不合尺寸。 “那也不急著夜里改,壞眼睛?!?/br> 燕草結香對視一眼,都笑著應她:“是?!?/br> 三人昨夜聚在一個屋里,結香抱著新分到的鋪蓋鋪床,都是新棉花,比人牙子那兒睡的爛鋪蓋要暖和得多。 螺兒坐在床上默默流淚,燕草拿著幾身要改的衣裳過來,進門就見螺兒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