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見了鬼，許姿再醒來的時候，李越已不在身邊了。

    恍惚中，依稀聽見了臥室露臺外有人在說話，許姿微微皺眉，隔著墜地素色紗簾，一側(cè)目，看見的就是李越憑欄低頭的側(cè)影。

    他換了一身淺色居家服，咬著香煙的過濾嘴，背倚欄桿，垂頭點煙，手里拿著電話似乎正跟人在說著什么，眉頭深鎖。

    幾點星火忽明忽滅，帶著煙霧繞過他的發(fā)梢，在秋風(fēng)中緩緩散開，很快便消逝于空中。

    許姿似夢非夢，帶著醒來的虛茫，靜靜看了他片刻。

    也不知是幾點鐘了，刺目光影穿透云層，交織跌在李越身上，將此刻渲染成了一幅畫一樣，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真實。

    就像海市蜃樓，忽遠忽近，令人欲近又怯，捉摸不透。

    許姿微微滯了一下，移開視線，起身找出手機，看了看，微信已經(jīng)被各種消息擠爆了，閃爍著一串串鮮紅的數(shù)字。

    看得頭疼，匆匆劃下去，又看到了mama發(fā)來幾份禮餅喜糖的款式讓她挑選。

    “......”許姿像是陡然被毒蛇咬了一記，一把就將手機拋回了床上。

    喜餅，結(jié)婚，李越......

    她和李越怎么可能還會有什么婚禮，怎么還會有多少以后？

    事實上，時至今日，她的人生早已七零八落，就連生活對她而言，都只不過是作者攏在掌中隨意撥弄的玩物，隨筆可就。

    作者要給男女主安排一場感情的刻意沖突，所以她正值壯年的父親就突發(fā)了腦溢血，猝然長逝。

    作者要她走投無路，所以她家運作成熟的公司，債務(wù)合同突然就一摞一米高。

    作者要男主成為神的化身，所以她身邊的人就個個都露出了尖利爪牙，變成見風(fēng)使舵的小人，爭搶著要從她身上撕點rou來啃。

    筆尖構(gòu)建出的小說世界，她的父母親人皆是虛空棋子，作者僅僅一筆帶過，根本不值一提。

    就連她此刻能在這張床上醒來，都只不過是男女主過渡劇情的需要。

    然而許姿在這本爛俗不堪的小說里，要面對的生活卻是真實存在，她沒辦法眼睛一開一合之間，便迅速走完這一生。

    作者輕描淡寫的兩句話，要了她至親至愛的一條命。

    父親猝死，公司破產(chǎn)，還來不及陷入悲痛，往日血濃于水的親戚們就跟逐臭蠅蟲一樣，蜂擁而來爭搶剩下的那點兒殘羹冷炙。

    他們像是被擺布的小丑、提線的木偶，毫無意識地扮演出這段拙劣的劇目。

    而她和mama驟然面對橫禍，捏著零零散散的幾個錢財，焦頭爛額，一籌莫展，十分凄涼。

    這個時候，李越選中她作為聯(lián)姻對象，突然說要和她結(jié)婚，怎么不算是雪中送炭？

    她理應(yīng)是跪地叩拜，感恩戴德。

    哪怕后來，她終于得知這一切充其量不過只是被安排好了的人生軌跡、是早早預(yù)設(shè)好了的悲劇程序，又能有什么抵抗的資格？

    既已登臺，便演到幕終吧。

    世事恍如一場大夢，許姿倚著床頭，久久發(fā)怔。

    李越卻像忽有所感，突然抬眸隔窗望來，他面上神色正常，看起來已經(jīng)將所有情緒斂得滴水不漏了，側(cè)臉線條冷漠鋒銳。

    “對不起，”他掛了電話，掐滅手中的煙，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從容走了進來，“熏到你了？”

    作為造物主精心刻畫的男主角，李越所擁有的絕佳皮相自然是好看到驚心動魄。

    他肩膀平直，身姿雋挺，一張白凈而英俊的臉生得十分冷情，劍眉斜飛，星目銳利，狂傲中又帶有幾分野獸的狠厲。

    此刻他嘴角帶了一點笑，揮開紗簾，閑閑走來，出眾的眉目被橫斜光影烘托得簡直臻至完美！

    不過許姿現(xiàn)在也沒什么心思欣賞李越過人的皮相，她看著他，搖了搖頭，“沒有?！?/br>
    她隱有預(yù)感，自己謝幕退場的日子應(yīng)該是不遠了。

    女主角不但學(xué)成歸國，還一見面就直接賞了她一杯紅酒，而她，即便想裝作對這一切無所察覺都不容易。

    所以偶爾，她也會難免有些好奇自己會得到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局？

    是遠走高飛，出國遁走？還是突發(fā)重病，家破人亡？

    “那先喝口水。”李越眉目淡淡舒展，伸手取過床頭的水杯，喝了一口才湊到她嘴邊，“溫度正好，喝吧?！?/br>
    自從在一起以后，李越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不管許姿吃什么喝什么，也不管是好不好吃，他總愛先嘗一嘗才給她遞去。

    “想吃點什么？我們墊墊肚子，一會兒回家里吃晚飯，老太太說今天的魚非常新鮮?！?/br>
    “不了?！痹S姿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水，又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想也不想就拒絕道，“我媽找我，我得回去一趟。”

    盡管已經(jīng)訂婚，她跟李家大多數(shù)人也都并不算熟悉，平時若是李越在場，他們或許還會跟她奉承巴結(jié)幾句。

    但昨天在嚴家宴席上落了小公主的面子，想必現(xiàn)在再湊上去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出什么事了？”李越眉頭一擰，眉間“川”字隱現(xiàn)，“我陪你去？”

    “我?guī)讱q了，還需要人陪？”許姿看著手機，頭也不抬，“也沒什么大事，你自己回家好了。”

    李越?jīng)]接話，倆人一時就靜了下來。

    李越眉心緊簇，立在床邊，若有所思打量許姿片刻，眼中神色變幻，數(shù)次欲言又止。

    他似乎是躊躇良久，終于還是一擰眉，撕了張支票放到許姿的手里，微微地笑了笑，“給你媽送去，需要什么再告訴我?！?/br>
    “......”許姿偷偷瞥了一眼，一時不由大為震驚，支票上面的數(shù)字作為退婚的遣散費，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地多得過分。

    那么按照人設(shè)，她現(xiàn)在理應(yīng)傷心欲絕地將支票斷然退還，然后再說上幾句煽情的臺詞......

    最好讓他以為她愛慘了他，十分不舍，應(yīng)當才算不得辱沒了這張支票吧。

    可是她又十分害怕李越會將她的做作當成了真，那她，豈不是自掘墳?zāi)梗?/br>
    許姿遲疑地張張嘴，最終只是抬起眼睛看著床邊的李越，“所以，這算是謝禮嗎？”

    “謝禮？”李越微微蹙眉，伸手搭上了她的后頸，把她秀白的脖頸握在掌心，輕輕捏了一捏，目光十分幽深，“什么謝禮？”

    “......”許姿嘴唇動了動，在他漆黑的目光中，猶猶豫豫地，到底也沒敢將“陪你兩年的謝禮”那句脫口而出。

    “怎么不說了？又在走神？”

    李越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求許姿一個答案，他一伸手扯來自己的領(lǐng)帶，拴在她脖子上，將她拽得頭顱微昂，才落下輕輕一個吻。

    “這才是我的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