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節(jié)那日，等謝家兄妹出門，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

    侯夫人近來不知緣何頭疼腦脹得緊，一連吃了幾盅安神的藥也沒見好轉(zhuǎn)。謝凝好幾日去給母親請安，房里的丫鬟都說夫人還睡著。直到昨日晨起才見她起早，面色瞧著好轉(zhuǎn)不少。

    見夫人有了精神，侯爺命人差工匠在府上加緊制了燈籠，宮燈紗燈壺?zé)糇唏R，種類琳瑯，做工精細，高高低低懸掛在舉目可見的樹梢檐角。

    等到節(jié)日那天，天還未暗下，偌大個侯府已經(jīng)輝亮得宛如一個小燈市了。

    見此，二公子謝易玩笑說如此便可以不用上街了，謝凝有約在身，當(dāng)然不理會他的話，趕緊把書背了，眼巴巴等著謝?；貋怼?/br>
    稍晚，趙天歌如約而至，先在前面與相攜散步賞景的永安侯夫婦寒暄一番，才步到書房附近。

    也是趕巧，撞上謝裕坐在亭子里，指節(jié)一下一下磕在石桌上，謝凝背對著他，挽好的發(fā)髻上墜了幾對絨花，每磕絆一句漂亮的絨花就在發(fā)間晃蕩一下，翩如蝶舞，謝裕的臉也隨之越發(fā)烏黑。

    “……朋，朋友數(shù)，斯疏矣。”

    心虛的背完最后一句，偷眼看謝裕面上似有不虞之色，生怕大哥心情一個不好不讓她出門了，謝凝忙急沸沸接著開口，這回倒是語句通暢不帶一絲喘氣的，

    “大哥我背完了！二哥方才說要親自給我做幾盞燈籠，我先去前頭看看他。”

    說完急轉(zhuǎn)身，偷偷吁口氣，不防眼前放大了一面深色衣襟，差點莽撞的撞上人。

    趙天歌及時扶住她，謝凝抬頭，一見是他，頓時又眉開眼笑了。巴掌大的小臉上笑靨如火樹銀花。

    瞧瞧這客人都來了，大哥再怎么說也不會拂了他的面子。

    “表哥！”謝凝喜氣洋洋的喊了聲，聲音又脆又甜，比百靈鳥都要悅耳。

    小兒語氣中這樣明顯的欣喜跟得意，謝裕怎會不知她心里所想，站起來時俊臉簡直黑成鍋底，又無可奈何。

    趙天歌也忍俊不禁，怕弄亂了她打扮得精致的發(fā)髻，只抬手摸了摸腦后絨花，溫聲道，“我看過都準(zhǔn)備好了，趁著人還不算多，我們就快些出門吧?！?/br>
    *

    案上，三足燙金香爐縈著輕煙，甜香醉人。

    男人折了紙放在爐子里，邊角燎得焦黃卷曲，昏暗中，一簇火很快竄起。

    “派人查過了，那個鄭自新果然有問題。”燒紙的那人說話慢條斯理，一點火光在指間躍動，映得眉間棱角明明滅滅。

    以權(quán)謀私賄買考官給自己兒子請代考，看來吏部的那幾位也脫不了干系。

    “哎，自從有了北伐的折子，太子黨的人近日來可真會給孤找麻煩?！?/br>
    房里另一個更年輕些，眉目隱約還有少年清俊的影子，長腿長手靠坐著，頭背靠手側(cè)臉?biāo)坪踉趯Ｗ⒌目创巴獾牟懰?，隔岸燈火，聞言才斜瞟過來，“吏部也有皇后的人？”

    似乎被這個“也”字逗樂了，男人哈哈笑了兩聲，感嘆，“是啊，為了孤那九弟，她也算費勁心思了。”

    不過西夏這回動作太大，先前那幾根椽子被太子黨打壓了這么久，如今朝上還有人不怕死的上奏提北伐，其中想必也有幾分圣上的意思。

    看來這場仗肯定要打了，或早或晚。不知道六皇子那派如何打算的，六皇子自打立了太子后，似乎安分了許多，絲毫沒了動作，聽說近來還新迎了陳家女，可能真的旗鼓偃息了。

    四皇子合上爐，擊掌喚來了外間幾位婢女。

    冷眼看四皇子從跪坐的艷婢手上接過絲帕凈手，又左擁右抱起兩位美人斜歪在軟榻上調(diào)笑。少年輕扯緋唇，角落里突然“嘭”地一聲，紫木幾案被踹倒，瓜果爐子通通骨碌碌滾到了地上，散了一地。房內(nèi)曖昧的氣氛登時煙消云散，美婢全都花容失色的跪倒在地。

    “世子爺息怒！”

    華錦眉心微擰，太陽xue鼓脹，“今日喊我過來，就為了說這事？”

    外面正值佳節(jié)，生生燈火，塵景喧囂，熱鬧無比。

    他不如拉了人去看煙火。

    被人生生打斷了醉生夢死，四皇子也無不滿，拉拉松散的綢緞襟口，懶洋洋直起腰，手支著頭斜望他一眼，唇邊笑意突然有些輕浮，換了語氣，“當(dāng)然不是，哥哥請你來，是有要事求你。我約了這條船的主人見面，一會兒你就知道了?！?/br>
    華錦漂亮的鳳眸冷冷地看著他。秦王世子與他爹一樣對宮闈政事一貫沒興趣。只知太子未立時，幾位皇子爭破了頭，然而當(dāng)今皇帝就是從手足血海中殺出來的，自然最清楚也最不喜兄弟相爭。禍起蕭墻，煮豆燃萁這種事是萬萬再不可有，一年前便冊立了皇后膝下獨子老九為太子。

    大燕禮法重嫡不重長，按理說這九皇子該是立得無可挑剔，想當(dāng)初最為鋒芒畢露的六皇子如今看起來也像絕了心思。

    而眼前這位由和皇后同出袁家一脈的惠妃所出的四皇子，說來和太子血脈還最為相近，明面關(guān)系最親近的四皇子，卻突然找上秦王府，表面上是圣上有疑，奉旨欲查六皇子，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自己心里一定還藏著什么。

    秦王作為昔日圣上最為信任的兄弟，絕不可能突然倒戈，與皇帝相左。華錦此番也只是協(xié)他探查，沒想到這六皇子還未見風(fēng)聲，倒是翻出了不少太子黨貪污腐化以權(quán)謀私的丑聞。

    望見華錦眉心起折，想到一會兒要見的人，不可再激怒他，四皇子揮退婢女沒再多言。

    要不是這個堂弟和他自幼交情匪淺，如今還有那么點利益關(guān)系，依著秦王世子那我行我素的脾性，早該踢門走了。

    透過船窗，不遠處，燕京城西市到東市已經(jīng)接二連三的亮堂起來了，高樓矮墻，到處燈火通明，映得通入城中央的護城河河水上流光溢彩，一時如同白晝。

    約莫又等了幾刻，兩位容貌艷麗的婢女恭敬的推開門，進了房道，“二位爺，辛夫人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