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大夢誰先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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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王宮從前,并不叫榮王宮的。 那兒喚作“匪石堂”,是十二皇子,也即后來的榮王殿下所居之處。十二皇子性情灑落,早些年常外出云游,后來過了束發(fā)之年,不知為何便不大愛出遠(yuǎn)門了,至多不過叁五日便回。 榮王殿下乃今上庶弟,雖非一母同胞,卻極得今上青眼,因年歲差得遠(yuǎn)了,瞧著不像兄弟,倒像父子。 而今上待榮王,也是極盡長兄如父之心。 后來人道,這是因永寧帝福薄,膝下只叁子一女,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不成器,九皇子又是個病秧子,整日病歪歪的,沒剩幾口氣的樣子。 故而有這樣一個心性好品行佳的幼弟,難免多幾分偏愛。 皇子不成器,大臣們擔(dān)心不已,一眾白了胡子的太傅卻早心有成算——皇子不行,皇女卻是大有雛鳳之姿啊,小公主寫得一手好策論,又少年老成,能處變不驚,實乃天生帝王才。 鐘鼓樓敲響了申時的鼓點,眾朝臣便要散值,也正是長明殿的太傅結(jié)束課業(yè)之時。 老太傅看過了幾人的策論,將二皇子的那份圈圈點點一片灼紅,姜家小公子的那份再圈出幾個字,到公主這里,便笑瞇瞇地點下頭,贊上一句,方是下了課。 姜家小公子紅著個臉,慢吞吞挪到公主旁邊,結(jié)結(jié)巴巴,半天不開口。 公主眉眼彎彎:“去蕪哥哥,有什么事嗎?” 姜小公子望望天,憋出幾個字:“嗯……那個,殿下——” 公主很有耐心,笑著等他說完,于是他終于下定決心,一鼓作氣道:“——聽說今夜宮里要放花燈,殿下想去看嗎?” 公主搖搖頭:“不行,我今夜要回去溫書呢。” 姜小公子不再說話,站在原地目送那道鵝黃色身影漸漸消失在長明殿的門外。 他在心里道—— “好的,阿嫵meimei?!?/br> - 晚上看書,眼睛熬壞了怎么辦。 阿嫵的小心思百轉(zhuǎn)千回,她才不稀罕在燈下溫書——叁月里天氣,匪石堂的白玉蘭想必都開了,往年總擎雪蓋,大朵白花似絹紗做成一般,隨風(fēng)從枝頭搖落,盛景無雙。 她偷偷溜到匪石堂外,轉(zhuǎn)過一片只剩殘荷的池塘,又過了夾廊,便瞧見開得極盛的一樹白玉蘭——那樹底下,還站著個穿白錦袍的人,墨發(fā)一半以錦帶束起,一半黑緞子般散了,長身如玉。 阿嫵偷偷搬個小凳,踮著腳尖,悄沒聲就到了他身后,將小凳放下,又小心翼翼踩上去,一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捉住她一雙小手,要拿下來,卻沒用力。 是帶著笑的語氣—— “又要我猜是誰?” 阿嫵瓷聲瓷氣道:“那你可猜到了呀?” 裴寂“嘖”了一聲,捏著她的腕子略一施力,便將那雙小手扯了下來,轉(zhuǎn)過身時,阿嫵被他拽得踩不穩(wěn),身形晃晃蕩蕩,眼看便要摔下凳子來。 懸空過后,卻并未落地,而是落進(jìn)一個清冽溫暖的懷抱里。 她的胸口撞在他肩膀上,被撞得心里猛跳一陣,只覺空蕩蕩的,像是一顆心跳得不知去了哪兒。 裴寂將她抱下凳子,放穩(wěn)了,屈指敲了下她頭:“讓你總捉弄人,若非皇叔手快,你豈非要摔傷?” 阿嫵扯住他袖子,討好地晃了一晃,笑道:“阿嫵自然是相信皇叔,才敢這么玩的。” 裴寂佯作生氣狀,將頭偏到另一邊,不理她。 那一小團(tuán)鵝黃身影便隨之繞過去,又扯他袖子,隨便起個話頭:“皇叔今日怎么不去看花燈?” 裴寂略睨她一眼,唇角微不可見地?fù)P起,不經(jīng)意般道:“花燈自是要看,只是若有人來尋我一同去,我又不在這里,那人耍賴哭了可怎么辦?” 阿嫵笑得眼眸亮晶晶,手順著袖子游下去,悄悄探進(jìn)他袖中,握住他修長白皙的一只手,拉著人便朝外走。 她回頭朝他笑,雪白小臉在夜色里燦如明珠,催促他:“皇叔走快些,去晚了便看不成了!” “急甚,急甚,看不成燈,皇叔舞劍給你看。” “不要,阿嫵還沒看過花燈呢,定然比舞劍好看!” “嗯?那殿下自己去看吧,本王不奉陪了?!?/br> “哎呀,走了走了,再說真要遲了?!?/br> 這夜鶯澤湖盞盞花燈,浮于水中,如蓮花綻于春,點蕊生香,數(shù)不清的人臉都浮在氤氳里,當(dāng)真“人面桃花相映紅”。 ——二人卻沒看成花燈。 只因才到湖邊,阿嫵便遠(yuǎn)遠(yuǎn)瞥見人群中的姜家小公子,站在二皇兄旁邊,苦著一張臉,這才想起自己下午婉拒了人家這樁事。 倘若待會兒被他瞧見自己拉著皇叔來了,豈非坐實了自己撒謊這件事? 阿嫵忙拉著裴寂往回走。 裴寂一邊回頭望,一邊問她:“怎么了?不是要看花燈,來了又走做什么?” 阿嫵悶頭往回走,一口氣走出好遠(yuǎn),到回首望不見那片湖了,方才胡謅道:“我不想看燈了?!?/br> 很敷衍。 裴寂想起方才在人群中一閃而過的那張臉——姜家的小公子,似乎是同她一道讀書吧? 他冷嗤一聲:“怎么,同你的小情郎吵架了?” 阿嫵急紅了臉:“皇叔不許胡說!” 她這副樣子,倒真像是急于為心上人開脫。 心里沒來由的一陣堵,裴寂沉下面色:“往后吵了架,莫要來找皇叔,皇叔又不是黃口小兒,整日閑來無事,陪你打打鬧鬧?!?/br> 阿嫵低下頭,不語。 裴寂轉(zhuǎn)過身,才走出兩步,又忽然住了腳。 他嘆口氣,回身朝她走去,彎下腰,湊到她低低埋著的小臉前,抬指拭去那兩滴眼淚,無奈道:“哭什么?” 阿嫵扯了他袖子擦眼淚:“皇叔方才好兇,嚇到阿嫵了?!?/br> 裴寂任她蹂躪自己的衣袖,溫聲道:“皇叔錯了,以后不會兇阿嫵了,莫要再哭了,明天皇叔去替你揍那小子一頓?!?/br> 阿嫵抬起頭,眼睛紅紅的:“我沒同他吵架,只是下午告訴他不想看燈,方才遇上,覺得有些尷尬罷了?!?/br> 裴寂面色轉(zhuǎn)晴,牽起她小手,攏在掌心,朝匪石堂走去。 “宮墻里的燈有甚好看,皇叔從前在霽州見過的燈火,才算是人間盛景,回去講給你聽?!?/br> 他果真給她講了一夜的霽州燈火。 直至阿嫵聽得迷迷糊糊,睡意浮上來,在夢里又看見了另一場燈火,他的聲音才慢慢停歇。 目光在那張小鵝蛋臉上輾轉(zhuǎn)一番,裴寂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幾次生出想要輕輕吻一下的沖動,卻又強行克制住。 一顆心如水上泛出的小白珠,幾經(jīng)鼓起,幾經(jīng)破滅。 - 公主這樣親近皇叔,倒也并非無人旁敲側(cè)擊過少女的心思。 及笄前一年的春天,堂前春草瘋狂抽長,一片青青。 恰逢榮王的親皇兄——肅王進(jìn)宮,兄弟叁人酒后略敘寒溫,榮王便與圣上同入隔間下棋,阿嫵陪肅王在正堂內(nèi)暫坐。 二人之間不甚熟悉,許久無話,只聞得一門之隔外,棋子敲落棋盤之聲,時密時疏,如碎玉,如驟雪。 肅王見阿嫵望著那邊入了神,忽而一笑,道:“殿下似乎很喜歡十二皇叔?” 阿嫵聞言一愣,旋即點點頭,鎮(zhèn)定道:“十二皇叔是看著阿嫵長大的,自然親近些?!?/br> 隔間的落子聲似乎慢了些。 肅王又探究道:“有多喜歡?其他皇叔比不上,皇兄們也比不上么?” 在一片寂靜中,阿嫵聽見那道違背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響起:“約莫,與皇兄們是一般的喜歡吧?” 極輕的一聲,隔壁落子在盤,繼而,父皇爽朗的笑聲響起:“十二弟,你贏了朕那么多盤棋,今日總也輸了一回,罰你叁角酒!” 那道門再啟之時,阿嫵有些擔(dān)憂地望過去,只見裴寂并未醉,步伐穩(wěn)當(dāng)?shù)煤?,眼尾卻染了抹薄紅,投向她的目光,深深沉沉,比酒還濃。 午后,她去匪石堂尋他,見他正執(zhí)筆案前,靜靜地寫字。 她便踩過堂前綿綿春草,繞道入了內(nèi),又溜到他身旁——他卻對她視若無睹。 “皇叔?” 她輕聲喚他。 裴寂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殿下有事?” 又是這般語氣。 阿嫵心里悶悶的,伸手去戳他寫字的那只手,戳得紙上曳出長長一道墨痕,好似掃把星。 裴寂面色沉如水,一把捏住她腕子,垂眸看向那張寫滿無辜的小臉。 他冷聲道:“對一般喜歡的人,殿下便是這般輕?。侩y道殿下不知,你待旁人幾分,旁人便也待你幾分——對區(qū)區(qū)叁分喜歡之人,本王可不會心軟。” 阿嫵眨眨眼:“一般二字,怎么只值叁分?” 裴寂冷睨她:“那是幾分?” 阿嫵搶過他手中紫毫,在紙上寫了個“一”字,認(rèn)真道:“這一般的一,是天下第一的一,并非人人如一的一,皇叔學(xué)問不精,怎么反怪阿嫵薄情?” 明知她那樣狡猾,可這短短話語入了耳,唇角還是忍不住浮起一抹笑。 裴寂將她拉到案前,自后握住她的手,斂了唇邊笑意,面無表情道:“道理講的不錯,就是字寫得難看了些,皇叔來教你寫?!?/br> 一股熱意自耳后升起,阿嫵只覺自己的心跳一聲快過一聲,生恐他發(fā)現(xiàn),好容易平了心神,按捺下來,卻仍舊聞得震耳的心跳聲——他的心,也跳得好快。 天青風(fēng)涼,漸漸有雨點子落下來,春蟄驚滂沱,堂外草色經(jīng)雨一洗,多出幾分哀婉,如春草啼翠。 他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看墨痕蜿蜒紙上,如生出筋骨一般,走出一個個風(fēng)骨勁遒的字來—— 他寫,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