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姜去蕪便打點(diǎn)好了行裝，于西華門外與阿嫵作別。

    連日雨止，浮云卻未褪盡，軟絮似的云團(tuán)子都鑲著層金邊，日光并不直射，只是微微晃人眼。

    阿嫵抬首望一眼天色，笑著同姜去蕪道：“平京連日風(fēng)橫雨斜，今日便大雨初霽，可見去蕪哥哥挑的正是好時(shí)候，此去必可飲虹為梁，早登津岸?！?/br>
    姜去蕪看著她，目光有些渙散，不知在想什么。

    聞言忙回過神來，拱手應(yīng)道：“借殿下吉言，臣必查明銅錢之事，以正大梁國本。”

    阿嫵見他神色張皇，幾分疑惑涌上心頭：“去蕪哥哥，你昨夜可是沒睡好？”

    她微微一頓，又道：“是昨日皇叔……”

    姜去蕪目光一閃，忙道：“與王爺無關(guān)，是臣沒睡好罷了。”

    畢竟，昨夜聽罷裴寂那席話后，他是真的一夜未眠。

    阿嫵聽了他的話，倒覺得跟昨夜裴寂的說辭頗為相似，愈發(fā)覺得這其中有關(guān)節(jié)，追問道：“昨日皇叔去你府上，可是說了些什么？”

    姜去蕪神色微頓，一雙清亮的眼低垂，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會。

    片刻后，開口搪塞道：“說的都是滄州之事，這些上次臣也同殿下講過的，只是昨夜講的更為詳致些?！?/br>
    阿嫵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頭四處望了望。

    不遠(yuǎn)處的河堤上種了排柳樹，長久經(jīng)河水滋潤，便入了夏也是極好的顏色，一望青青，涳蒙如煙絲。她抬腳朝那邊走去，不過一箭之地，便走到近前，稍稍踮腳，折了一枝下來。

    折身走回時(shí)，姜去蕪亦提步迎上去。

    他滿眼都是穿著淺金色裙裳的少女，離得遠(yuǎn)了，那粉白小臉像是散著瑩瑩的雪光，步搖墜子晃得他花了眼，不知眼珠朝哪邊轉(zhuǎn)才好。還未走到跟前，便已覺得一陣香風(fēng)遙遙襲來，直打得心間一口舊鐘如雷亂鳴。

    她走過來遞上柳枝，秋眸明瑟似水，嫣然一笑：“折柳贈君，愿此去千里，慎毋相忘。”

    除非他死了，否則自然不會忘。

    姜去蕪心下暗念，微微躬身接過柳條，輕聲道：“殿下亦是。”

    話敘了半日，一小廝飛跑過來，朝阿嫵行了禮，又同他拜道：“大人，時(shí)候不早了，咱們該啟程了?！?/br>
    姜去蕪點(diǎn)點(diǎn)頭，上回沒問出口的話再次涌到嘴邊，卻又有些赧然，不知從何說起。

    這時(shí)，阿嫵卻微微紅了臉，小聲道：“還要麻煩去蕪哥哥一件事?！?/br>
    她從袖中摸出一封信，遞給他：“……這里有一封信，煩勞交予皇叔?！?/br>
    姜去蕪一時(shí)喉中微澀，伸手接過那封信，溫滑的紙貼著指腹，不知為何有幾分燙手。

    他道：“好?！?/br>
    片刻后，車夫驅(qū)馬駛離城門，玉珂鳴響間，輪音漸漸遠(yuǎn)了。

    姜去蕪在車內(nèi)端詳著手中那封信，心里一塊石頭慢慢懸起，看著上面烈焰一般的火漆印，手指撫上它梅花烙紋，幾次生出拆了它的沖動。

    掀開車簾，回望漸遠(yuǎn)的城門，少女仍立在原地，目送馬車遠(yuǎn)去，方才轉(zhuǎn)身入了城門。

    君子有不為，何況殿下這般信任自己，他怎能做暗室虧心的事？

    腦中一番天人交戰(zhàn)，姜去蕪終是將那封信往行囊里一塞——眼不見為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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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姜去蕪，阿嫵回到宮中，又往垂拱殿去。

    這一年來父皇身染沉疴，有時(shí)連她都不認(rèn)得，不管見了誰來，只是一個(gè)勁地喊要拔劍殺人，鬧得雞犬不寧。

    近兩日病情卻有了起勢，漸漸能認(rèn)出人了，還能好好說上一會話。

    龍榻旁幾名宮女侍立在側(cè)，見阿嫵來，行過禮便退了下去。

    阿嫵走近那遮了半邊的黃龍幔，抬手將之鉤上，榻上人聞響亦回轉(zhuǎn)身來，灰飛的雙鬢格外打眼，每每瞧見還是心驚，天光一照進(jìn)來,像是一瞬間簌簌然脫落在眼前的粉壁城墻，驚目的斑駁。

    她在榻邊半跪下，身子伏在床沿，輕輕喚了聲：“父皇?！?/br>
    永安帝抬起枯瘦的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聲音老邁蒼涼：“吾兒今年十九，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早已出嫁了，不該在這皇墻之內(nèi)蹉跎年華。”

    阿嫵眼眶微紅，笑道：“如今這般也挺好的，皇城這般壯麗，阿嫵每日都能登臨觀望，俯瞰天下蒼生呢。”

    永安帝收回手，神色悵然，像是在追憶什么。他喃喃道：“是啊，群宮林立，這朱紅雀綠的景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欲望種得深了，劫火也燒不掉……不然，何至于君臣父子相賊，骨rou成泥?！?/br>
    阿嫵也有些惆悵：“三位皇兄，如今一位也不在了?！?/br>
    二人一時(shí)無言，過了會，永安帝道：“最近朝中可有波動？”

    阿嫵回道：“朝中一切如常，只是這平湖底下暗藏崢嶸……前些日子，去蕪哥哥審案時(shí)發(fā)現(xiàn)竟有尚未流用的銅錢出現(xiàn)在民間，僅一人身上便有五枚，恐朝中有人與外蕃私下往來?！?/br>
    永安帝點(diǎn)點(diǎn)頭：“此事的確不簡單，眼下朝中眾人望風(fēng)而倒，不可盡信。只松年與汝英，一個(gè)是吾多年舊交，一個(gè)與你總角相識，都是知根知底的，此事可與他二人相議。”

    阿嫵道：“去蕪哥哥今日一早便啟程去滄州了，我明日便去杜府拜訪吏書大人。”

    永安帝憐愛地摸摸她的頭：“是父皇無能，你堂堂公主，卻要親自登門造訪臣子……對了，你皇叔最近在做甚？”

    阿嫵道：“皇叔領(lǐng)兵隨去蕪哥哥去查案了?！?/br>
    永安帝一愣，道：“汝英的確少年美才，未來可期。只是，你皇叔竟也愿意同他一起去？”

    阿嫵不解。

    她雖知二人參商，然在宮宴之前并未見其有過多交集，且裴寂對姜去蕪不滿似乎盡是因?yàn)樗富什⒉恢耸隆沁@其中還有別的緣由？

    “父皇，這是何意？”

    永安帝擺擺手：“隨口一說罷了，我看他二人性情相去甚遠(yuǎn)，恐生齟齬?！?/br>
    他在有些昏暗的光里霎了霎眼睛，面上像有什么一點(diǎn)點(diǎn)剝落了，露出哀哀的神色來，呢喃道：“沒想到啊，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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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也還是劇情。

    再后面就寫到一年前皇叔回來后的第一場rou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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