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臨安?！彼豢潭嫉炔涣?，就算只有五成的把握，他也要拼死一試，將趙濤的腦袋擰下來，多等一日，他都覺得憋得慌，“江陵不必再去，你親自回山傳令，備戰(zhàn)?！?/br>
    “是！”孫良神色肅然，雙目發(fā)亮，堂中多少兄弟都在等著這一日，“那堂主何時回山？”

    “我先去一趟江陵，半月后到?！?/br>
    第71章

    歷了這么一回劫難,真要到閻王那里報了道，他便也認了，可他大難不死,活了下來,那樣的大仇大恨燒得他心窩子發(fā)疼，一日不報,他都難以入眠,便也不能按照以前的節(jié)奏來了。

    什么旗號,什么把柄，他也不肖得打了，反就是反，他要明目張膽地反了他趙濤。

    此事一旦決定下來，便沒有了任何退路,到那時，他不僅是‘jian臣’，還是逆賊。

    往后一段日子,他都將會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如同踩在深淵上的麻繩，正是中間最危險的那一段,結(jié)果如何,他自己也不能保證。

    王荊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江陵，他得親自將她送過去，交到王荊手上。

    她父親留下來的兩千名兵馬，再加上顧震這些年所謀劃的大業(yè)，她在他們手里,比跟著自己安全。

    倘若他成功了,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她接回臨安,從此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

    不成功，起碼也能同他趙濤拼個兩敗俱傷，到時候顧震得一個漁翁之利，于她而言，也是好事。

    她的出路他想好了，心底不覺已松了大半，接下來便是國公府。

    上回王恩被鐘清嚇唬了一回，心里生了芥蒂，臨行前同自己提了一嘴剿匪，當不是玩笑，明春堂的人一旦動手，趙濤必定會有所動作，說不定還會來一招殺雞儆猴，一個江湖門派，朝廷只要派出兵馬鎮(zhèn)壓，不出半月便能剿清，剿不清，就有問題了。

    旁的本事沒有，趙濤的疑心比誰都重，遲早會懷疑到他頭上，與其被動，他不如先出手，“給鐘清遞信，讓他想辦法將老夫人接出臨安?！?/br>
    孫良聽出來了，這是要動真格的了，神色肅然地領(lǐng)命道，“是?！?/br>
    “還有......”

    孫良見他神色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好開口，以為他還有什么緊要之事，忙上前湊近了耳朵，“堂主請吩咐。”

    裴安看向他，“帶銀子了嗎?！?/br>
    —

    適才蕓娘換好衣裳，見他立在門口看了自己一眼后，并沒進來，而是跟著明春堂的人去了一邊說起了話，雖聽不到兩人說了什么，但看他立在屋檐下的陰影里，神色突然沉重了起來，目光也變得冷冽，想來應(yīng)該是正事。

    堂堂明春堂的大主子，險些喪了命，是該緊張一下。

    蕓娘先付了衣裳的錢，只買了身上的一套。

    店家剛找回零錢，裴安便拿著一個沉甸甸的錢袋走了進來，看了她一眼，“不是還要一套嗎，我去挑?！?/br>
    那荷包是從哪兒來的，蕓娘能猜到。

    上回在林子里，她還聽過鐘副堂主同他訴苦，說自個兒的花銷太少了，人家能存這么些銀子下來，也不容易。

    怕他再亂來，蕓娘匆匆將零錢裝進了荷包，挽住他胳膊，硬拽著他出了鋪子，到了外面，才抬頭迎向他疑惑的神色，小聲地道，“郎君不知道，這鋪子里的東西，不咋地......”

    這個他早就知道，一個破村子而已，能有什么好東西。她先將就一下，到了江陵，她想要什么樣的，他都給她買。

    “咱們成親那日，府上的方嬤嬤進來，打開了好幾個櫥柜，里面全都是替我置辦的新衣，聽嬤嬤說，那些都是祖母親自挑的緞子，請的臨安城內(nèi)最好的裁縫，照著時下最新的款式縫制的，這好東西看入了眼后，再讓我從這些俗物里選個拔尖的，不是為難我嗎，橫豎我一件也挑不出來了......”她又道，“虧得我機智，出門時知道郎君入了秋才回臨安，夏季的新衣，幾乎都裝上了，等咱到了江陵，找到青玉，我還瞧得上他這些個粗俗之物？”

    她說完，故意皺了一下眉頭，表情頗有些像平時里的張揚模樣。

    她臉上的狡黠之意明顯，明擺著就是在故意揶揄他，裴安卻沒有半點介意，只覺得跟前的這張臉越看越可愛，越看越離不開，看久了，似乎連心頭的仇恨也跟著淡化了不少，怕自己沉迷下去，當真失了斗志，裴安及時偏開目光，牽著她的手往前，也不說話，輕嘆了一聲。

    蕓娘忙問，“郎君怎么了？”

    他眉目隨她適才一般輕皺著，忍住嘴角笑意，也不看她，逗她道，“沒什么，只覺得人生美滿，有妻如此夫夫復(fù)何求，將來要是遭人嫉妒了可如何是好......”

    蕓娘聽他一聲嘆息，道他是又遇上了什么難事，還緊張了一下，陡然聽到他這么一聲，且他聲音還大，周圍的人紛紛側(cè)目過來，再看明春堂的幾人愣愣發(fā)懵的模樣，怕是都不敢認他了，不由臉色一紅，伸手去捂他的嘴。

    裴安也不躲，甚至還配合地彎下身，讓她捂。

    輕輕柔柔的掌心蓋在他唇上，不再是往日的幽香，而是有一股清淡的藥草味。

    她應(yīng)該剛上過藥。

    他心口冷不丁地一縮，疼痛絞得他呼吸都亂了。

    盡管她掩飾得再好，他還是察覺到了她身上的傷，他偷偷揭開過她的衣襟，親眼看到了她肩上的勒痕，和腳底的水泡。

    他知道是怎么來了，婦人告訴他，見到他們時，她正用繩子拉著他走在林子里。

    她才十六歲，入秋才到十七。

    夜里看到她小小的身影躲在草堆后，往肩頭和腳上抹藥，一聲都沒吭時，那一刻他寧愿她就那般將他扔在林子里。

    他也曾想過，是不是當初她嫁給了邢風(fēng)，就不會有今日的劫難。

    他那樣爭強好勝，萬事不服輸?shù)囊粋€人，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在面對她時，卻頭一回沒了自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給她一個安寧優(yōu)渥的家。

    若他這回真死了，回不來了，也會替她祈禱，往后余生能有一人陪著她，不再讓她受半點苦楚。

    她容顏絕色，性子溫柔體貼，這般好的小娘子，天底下沒有哪個男子不喜歡。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放手，便會立馬失去她，可這樣的念頭一浮現(xiàn)出來，胸口實在太疼，他又不想將她托付給任何人了，無論如何，他也要活下去，親自陪著她走過人生歲月，看著她從小姑娘到為人母，再到白頭，她怎么樣都好看，即便老了，必定也是光彩奪目。

    他艱難地咽下喉嚨，眼圈有了紅意，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拉下來，絲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走到她前面，蹲下身將她往背上一摟，背著她走向馬匹。

    蕓娘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怕他摔了，也不敢掙扎，只紅著臉拍他肩頭，“郎君，你放我下來，我能走.......”

    “不放?！彼Ьo了牙，俊俏的面容一股子堅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圈到底是紅了透。

    蕓娘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又聽他輕聲道，“一輩子都不放?！?/br>
    他語氣堅定溫柔，如同一道春風(fēng)，從她心坎上撓過，她一時失語，忘了反應(yīng)。

    兩人是被逼迫才成的親，彼此心里都明白，并沒有半點感情，蕓娘也從未指望過他們能像那些因感情而成親的夫妻，婚后擁在一起，說著甜言蜜語，許著一輩子的海誓山盟。

    說句不好聽的，等他哪天膩了，再去接一個新人進來，她又能如何？

    兩人說不定自此以后連面都很少見，她只想著做好當妻子的本分，盡量經(jīng)營好這一段婚姻，至于旁的，她從未去想過。

    可那是從前，如今他們一道經(jīng)歷了生死，為這段平淡的婚姻，增添了血rou，似乎哪里又不一樣了。

    彼此扶持而來，誰都沒有丟下誰，放棄誰，在絕境之中，相依為命，也曾是對方最后的希望。

    蕓娘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聽了他的話，只覺心口涌出一股暖流，鼻尖生澀，內(nèi)心卻暖烘烘的。

    她不再攔著他，胳膊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將臉輕輕地貼在了他身上，感受著這幅寬闊結(jié)實的后背給她帶來的踏實。

    他能替她遮風(fēng)擋雨，能讓她內(nèi)心安寧，不懼不怕，她也想讓他背著她走一輩子。

    母親說感情是可以培養(yǎng)的，當年父親和她也并非青梅竹馬，一見鐘情，后來慢慢地才培養(yǎng)出了感情。

    或許等他了解了自己，知道了自己的好之后，也會慢慢地喜歡上她了呢......

    一想到喜歡，她心口冷不防地突突兩跳，臉頰枕在他背上，一點一點地發(fā)著燙。

    曾經(jīng)她以為她喜歡邢風(fēng)，但如今再去回想，似乎少了些什么。

    具體是什么，又說不清楚了，只知道若是重來一回，將她放在十字路口上，讓她選，是嫁給邢風(fēng)還是裴安，她還是會選擇身前這個背著她的夫君，裴安。

    察覺到她的動作，裴安又將她往上摟了一些。

    這樣背著她走下去的感覺太美好，他有些舍不得走完，喚了她一聲，“蕓娘?！?/br>
    “恩。”

    “若當初我沒上門，也沒同意與你成親，你嫁給了旁人，也會對他這么好嗎？”會為了他連命都不要，為了他什么都能做。

    那日在船上他沒問出來的話，如今終于問了出來，結(jié)果似乎又沒那么重要了。

    人生沒有‘倘若’二字，她若是嫁給了旁人，便又是另外一種生活，哪里容得他再來想這些事。

    她愣了一下，沒料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她想說不會，可又有些不現(xiàn)實，一聽就知道在騙他，她只有實話實說，“應(yīng)該會相敬如賓吧?！?/br>
    當初她是走投無路，誰娶她，誰便是救她于水火的夫君，她都會珍惜，對他好。

    但他沒有不娶自己，她的夫君是他裴安啊。

    她很高興是他。

    第72章

    出了這么大一場意外,明春堂的大主子險些丟了命，事后想起來，背心都生涼,陣陣后怕。

    孫良將兩人送上了官道后,留下了半數(shù)的人暗中相護，并聯(lián)絡(luò)各處的暗樁,確保兩人能順利到達江陵才放心。

    裴安交代的那些事,樁樁件件都是大事,孫良不敢耽擱，同裴安拱手道別，“堂主，一路保重，山里的三十八名兄弟,朝中的八名大臣，隨時恭候堂主歸來?！?/br>
    孫良精神煥發(fā)，一臉正氣。

    明春堂的旗號：推翻昏君,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聽上去短短一句話，囂張狂妄,可只有真正身處其中之人,才能體會其中所包含的抱負和對當朝的不滿和失望。

    兩年的時間，三十八名兄弟，三十八名副堂主，底下近萬人的明春堂，能發(fā)展到至今的規(guī)模,不是誰不想要命,喜歡打打殺殺,哪一個不是被這容不得英雄安生的世道所逼，不得不拿起刀｜槍，報家仇，覓出路。

    都是死過一回的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所有的人都在等著他，只要他一聲令下，甘愿奉上性命。

    裴安拱手回禮，“保重?！?/br>
    孫良沒再猶豫，調(diào)轉(zhuǎn)馬頭，帶著裴安的命令，去完成自己的使命，馬蹄絕塵而去，卷起官道上的一片黃土，一隊人馬很快被淹沒。

    裴安收回視線，夾了一下馬肚，勒住韁繩轉(zhuǎn)身背道而行，出發(fā)趕往江陵。

    沒有馬車，裴安和蕓娘繼續(xù)共乘一匹馬，太陽一出來，到底還是七月的天，風(fēng)吹日曬。怕她曬出毛病來，經(jīng)過第一個驛站，裴安便亮出了御史臺大夫的身份，將行蹤提到了明面上，享受著一等一的待遇，好酒好菜吃了一頓，再躺進干凈的蠶絲被褥里，摟著她睡了一個好覺，第二日天亮，驛站的主事主動送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要比馬匹慢上一倍的路程。

    他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辦，理智告訴他應(yīng)該盡快將人送到王荊的手里，可一想起，到了江陵，他便要同她分開，少則幾月才能見，又什么都不著急了。

    最終還是選擇了馬車，她身上還有傷，馬車里躺著好養(yǎng)。

    果然人一旦有了感情，一切都開始拖泥帶水，他知道此時并非兒女情長的時候，但萬一呢，萬一有個什么意外，閉眼之前，他肯定后悔這時候為何沒有多陪她一會兒，橫豎都是遺憾，了了一樁是一樁。

    這樣的念頭，徹底地麻痹了自己，再一想，半月的時間，也趕得上，大不了回來的路途他走快些，少睡一些.......

    誰知他身份一暴露，途徑的幾個城池，都有官員派人前來攔著城門口，盛情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