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別哭 第82節(jié)
她比上次更勇敢了, “在我經(jīng)歷過那樣的事情后,他依舊毅然決然地要娶我,瞞著家里人跟我領了證,還不惜跟全家人決裂想跟我舉辦婚禮?!?/br> “只是我實在沒勇氣了,一到人多的地方就無比恐慌,一見到相機就抖到抽搐。剛結(jié)婚那一年我天天做噩夢,他也整夜整夜抱著我不睡,哭得比我還厲害?!?/br> 或許已經(jīng)先入為主, 聽到這些,時眉非但不能感受到一絲美好,只覺得那個男人做出這樣戲精般偽善割裂的行為更令人惡心,荒唐得可笑。 但她還是忍住了這些,盡量放弱聲音,循序漸進地問她說: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變了呢?” “徐奇出生以后?!?/br> 大抵過去的那些時月痛苦到超越麻木的極限,就算回憶起來,她的情緒也幾乎沒什么波瀾,眼神淌露出渾濁的底色, “那天中午陽光特別好,我坐在客廳的飄窗,特意選了件許久沒穿的白色連衣裙,想給自己畫一張自畫像?!?/br> “自畫像?” 時眉敏銳捉牢這個關鍵詞,目光微怔,嘗試著開口問,“你那時候已經(jīng)可以……” 夏婕稍稍垂眼,然后,點點頭, “我想那時候應該算是走出來了吧,因為他的確對我不錯,至少我愿意主動直面我自己。” 可結(jié)果,應該是可想而知的惋惜。 時眉沒再出聲打斷,視域中還是她佝僂瘦弱的黑色背影, 時眉坐在她后方,聽見她說: “但自畫像只畫了一半,徐奇這時候餓醒了,哭得很大聲,于是我把孩子抱過來給他喂奶?!?/br>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 她的情緒還是平穩(wěn)。 時眉卻心尖一顫,下意識捏緊手指。 “后來每次挨打的時候我都會出神?!彼袷呛茌p很輕地笑了一聲,又好像沒有,也對,她怎么還能笑得出來呢。 “出神的時候,你在想什么?” 時眉顫聲問她。 “在反省?!彼卮穑胺词∥业谝淮伟ご蚰翘?,究竟是哪一步做錯了?!?/br> “是因為我坐在飄窗上畫畫嗎?” “還是因為孩子哭得太大聲?!?/br> “難道是因為那天我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而他并不喜歡嗎?” 她停頓了幾秒。 她的陳述太冷靜了, 冷靜到時眉幾次接近窒息,而她分明只是聽夏婕的陳述而已。 片刻后,夏婕給出答案:“后來有一天,在我以為快要被他打死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我畫自畫像的時候,對面有個男人在同時晾衣服?!?/br> 所以,從那以后, 時眉每一次見到的夏婕,都是一身黑色長裙,長襪,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 “那時候…反抗過嗎?”時眉輕聲問。 “沒有?!?/br> “一次都沒有過嗎?” “……沒有?!?/br> “那時候雖然痛苦,但還可以畫畫,只要面前擺一張畫紙,只要眼睛分得清顏料,只要還能提得起筆,也沒那么難熬?!?/br> 提及畫,她的呼吸落染些許起伏。 “那個視頻,”時眉說到這里,耳邊瞬時充斥著夏婕痛苦哀嚎的亂象,她緊緊蹙起眉,咬著牙問。 “是半年前的事情,對嗎?” 來之前,岑浪告訴她,在民宿的時候他曾拍下房間內(nèi)的掛畫與夏父收到以夏婕的名義寄去的畫作。 他將兩幅作品同時發(fā)給江峭看, 結(jié)果不出所料,房間內(nèi)的掛畫與夏婕用左手畫的那副「跪拜畫」異曲同工,而夏父收到的畫作,是贗品。 大概是徐嘉合為防止夏婕父母發(fā)現(xiàn),隨便挑了幾幅畫,寄去民宿。 而房間的掛畫落款時間, 正是半年前, 夏婕斷指之前。 這次,夏婕沉默了很久。 就在時眉以為她不會再回答時,半分鐘后,還是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說:“是。” 時眉鼻尖猛地一酸,眼前瞬間朦泛模糊,她緊忙清了清嗓,不想被夏婕發(fā)現(xiàn)她這些酸楚的、憐憫的、無用的表現(xiàn)。 好在,夏婕也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也沒有像時眉那般遮遮掩掩,而是直接把話挑開,毫不避諱地說: “其實斷指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再動手,只是用言語跟我交流,就像視頻中那樣?!?/br> 用言語交流, 交流的另一面是灌輸,洗腦,馴化以此達到比暴力壓制更高一層的, 精神控制么?“從前的暴力只能讓我身體服從,我總認為我的心、我的精神還有,我的靈魂不屬于他,也不屬于我自己,它們屬于我的畫作?!彼窃谶@里,真的輕笑了一聲, “只要我是能畫畫的,那么,我就是自由的。而自由之下,是不覺rou體苦痛的?!?/br> 時眉似乎明白了什么,“后來他對你的精神控制起作用了,對嗎?” “是的?!毕逆己孟裼行├哿?,身子向前倚靠在桌上,雙手撐頭, “那段時間我無時無刻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我不干凈,我耽誤了他,我對不起他,以至于畫畫時輸出的欲望也在逐漸喪失?!?/br> “直到?!?/br> “我明白了?!?/br> 這一次,時眉主動打斷了夏婕。 已經(jīng)足夠了, 不必再說下去,她都知道的。 再繼續(xù)的話,就太殘忍了。 直到斷指那一刻,讓夏婕幡然清醒。 她開始留存證據(jù),比如視頻; 她嘗試向外求救,比如時眉; 她學會用力反抗,比如此刻。 可令時眉沒有想到的是—— “結(jié)婚后,我與父母就不常見面了,但不是因為他?!睕]想到夏婕居然也有主動, “是我父母覺得,他們是小縣城里的人,在有錢有勢的他面前,我父母不想每次因為他們的出現(xiàn),而時刻提醒他我的家境一般,我知道,他們只是怕給我丟臉?!?/br> 時眉卻在這時想起視頻中她的話,愕然囁喏:“可你父母卻給你買了一套房子?!?/br> 現(xiàn)在回憶視頻中的畫面, 那套房子并不算小,在港廈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套房的首付甚至都會耗盡老兩口一生攢下的積蓄。 夏婕在最后這一刻,含淚出聲: “結(jié)婚的時候,我父母害怕婆家人因為我的出身虧待我,他們擔心我在這里受委屈,所以那套房子……” “那套房子…是他們給我撐腰的底氣?!?/br> 時眉整個人傻在那里。 她不能想象,夏家父母如果知道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女兒,十幾年里都在遭受徐嘉合慘無人道地虐待。就連老兩口掏空積蓄買給女兒的房子,都被徐嘉合隨隨便便扔給父親養(yǎng)病送終,該有多絕望。 原來,岑浪是對的。 夏家父母沒有錯, 錯的,是她“身邊即世界”的固有思想。 所以,夏婕為什么要遭受這一切。 她分明那樣堅強, 縱使rou體被殘暴對待,仍然靈魂自由; 她分明那樣堅定, 就算落魄荒蕪至今,仍會反抗求救; 她分明那樣堅韌, 即便回憶不過是又一次經(jīng)受暴力的虐行,仍然不曾逃避,直面時眉每一道問題。所以到底,到頭來, 她的當事人夏婕,在這場活埋似的婚姻里,得到了什么。 在那一剎,時眉強忍著憤怒結(jié)束跟夏婕的這次會面。 然后,她頂著滿腔無法消褪的怒火走出教堂,拒聽岑浪的來電,關閉手機,抬手扯起衛(wèi)衣連帽扣在頭上,雙手插兜,朝著與岑浪正在等待她的反方向徑直離去。 同為女性,她擁有滿分代入的同理心。越是代入,越是感到萬劫不復。 她好像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忘記了自己曾向主任夸下??诘摹敖?jīng)驗與實力”,更忘記了作為一名律師該有的專業(yè)、冷靜、理智與職業(yè)cao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