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被蜜蜂叮著了，小丫頭氣不過，拉著時瑯又跑到花圃里去，折騰一下午，兩人挺厲害，抓了一小籠子蜜蜂回來?！?/br>
    ““蜜蜂是抓著了，他們倆也被咬的滿頭包，可難受了好一段時間，接下來難受好長一段時間。”

    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小事早就忘光，如今聽人提起，腦海里也能浮現(xiàn)幾幀畫面，時隔經(jīng)年，心里也懷念當年的人和事。

    程時瑯想起來孩童時的小孟瓊，忍不住笑了。

    心一動，此時特別想知道孟瓊正做什么。程時瑯笑著拿手機給孟瓊發(fā)了個信息。

    “這丫頭片子，可記仇了?！?/br>
    程時瑯也笑了。

    程時瑯又聽程老爺子說。

    “這小丫頭，打小就記仇呦?！?/br>
    可不是么，他想。

    這么想著，程時瑯目光一瞥，注意到一旁的紀聽白似乎看了過來，米白色針織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暖光燈下襯得整個人肌膚冷白，此時見程時瑯看過來，朝他散漫地笑了下。

    程時瑯收回手機，怕他多想，幫紀聽白夾了一筷子菜，面容難得一見露出幾分溫柔。

    “你嫂子?！?/br>
    紀聽白眸光流轉(zhuǎn)，也彎唇笑。

    程老爺子這邊又把話題聊過來，笑瞇瞇瞧紀聽白。

    “小白啊，你也二十一啦，跟爺爺說說，談戀愛了沒有？”

    “談了?！?/br>
    紀聽白視線對過去，懶洋洋給自己倒了杯水。

    一下子也把程時瑯和程燃夫婦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程老爺子偏頭湊過去，一臉八卦模樣，“來，你跟爺爺好好說說，咱不說給你爸聽?！?/br>
    紀聽白嗓音聽著沒什么情緒，也沒想和他們分享什么，可說話間眼眸還是忍不住泛起溫柔的光來。

    “就我一喜歡的姑娘。現(xiàn)在甜甜蜜蜜的談戀愛呢?！?/br>
    “哎哎哎，你們在一起多久啦？姑娘家哪里人啊？做什么的？你對人家怎么樣吶？需不需要爺爺從中幫幫忙？有沒有結(jié)婚的打算？她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結(jié)婚。”紀聽白輕聲品了下這個詞，忽地彎唇笑了。

    “她什么時候點頭答應(yīng)我，我就什么時候結(jié)婚?！?/br>
    反正他對婚姻最大的期待，不過就是孟瓊了。

    程老爺子眼珠一轉(zhuǎn)，知道有戲了，可惜他忍不住再問下去，紀聽白什么都不說，只是笑瞇瞇看著他。

    “到時候帶回來給你見見。”紀聽白目光又悠悠轉(zhuǎn)向程時瑯，慢慢吐出一句話，“你可得公平公正，嫂子有的，我女朋友可不能少?！?/br>
    程老爺子一聽，當著一桌人的面，大腿一拍，答應(yīng)了。

    第31章 尤物

    程老爺子年紀大了, 老年人一入夜就犯困，終于心滿意足睡過去。

    晚飯后宅子里只能隱約聽見雪落的簌簌聲，厚厚地積攢在屋檐，西南邊的連廊也暗下幾盞燈去。

    紀聽白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一點, 透過玻璃窗外看, 黑寂夜色里, 冷白色充斥整個世界，濃到化不開。

    今年的冬, 雪一場一場接著下, 似不吐不快地上帝之手，轟轟烈烈要摧毀眾生。

    新專輯的混響讓紀聽白折騰到這個點，守夜的傭人在廊下昏昏欲睡, 昏黃暖光的夜燈無由生出幾分困意。

    他穿過二樓長廊，聽見聲響, 視線從手機屏幕里抬出來，就看見小陽臺靠在欄桿上的程時瑯。

    窗外冰天雪地，屋內(nèi)熱氣騰騰。

    桌上擺好兩只瑪瑙杯，醇厚酒液透出欲望的夜色, 一方無主, 明顯在等些什么。

    紀聽白給孟瓊回了一條微信, 才合上手機, 徑直邁著腳步走過去。

    他走到程時瑯對面空落的軟榻上, 隨意坐著，正對程時瑯的視線。

    “最近在怎么樣？工作很忙？”

    人剛坐下, 程時瑯拿了支煙, 朝他示意, “朋友送的酒, 還不錯，嘗嘗？”

    紀聽白一雙桃花眼，輕瞇起來，松松散散回道：“工作左右不就那樣，還行吧。在你們看來不都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東西。”

    勁烈的酒氣撬開人的唇齒，卷著深冬的冷意，從心底里點燃未知的火焰。

    紀聽白自然不會認為程時瑯半夜三更在這等他只是為了問他近況。

    或者，他早在等著他來。

    家里因為這筆股權(quán)鬧了一整晚，程時瑯料到他的情緒，像是對付叛逆的小孩兒，低低地吸口煙，才眉目倦怠地開口，“這事你也別怪爸，他心里也挺不好受的。這么些年，你的態(tài)度冷漠，跟冰塊兒似的，他想關(guān)心你都不知道怎么和你開口，畢竟血濃于水……”

    “哥——”紀聽白打斷他。

    他眼睫一直垂著，抬起來時那雙黑沉沉的眸，正瞧著程時瑯。

    紀聽白聲音透著幾分好笑：“你怎么不問問mama過得怎么樣？她有沒有很想你？”

    程時瑯怔愣一下，眸子里的暗沉涌動被掩藏的很好，他輕輕笑一笑，溫和低沉的嗓音在夜里傳開。

    “我當然知道m(xù)ama過得很好。”

    他們兄弟一母同胞，血濃于水，足夠熟悉對方，不會再有比他們更親密的兩人。起碼程時瑯認為如此。

    彼此對視一眼。

    紀聽白也笑了，好看的唇角勾起，口腔被酒精滾過，“mama她過得確實不錯。”

    如果沒有經(jīng)常聽紀安黎說那句——你哥很忙嗎。

    怎么很久都沒聯(lián)系我了。

    當年的鬧劇是程燃和紀安黎的，一場笑話，草草收場。

    在程時瑯看來，紀安黎拋夫棄子，出國再嫁，十多年不管不顧。

    印象特別深的一次，那年冬天和今年一樣冷，他戴好新圍巾出門上學(xué)，同桌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大家都圍在一起，看見同桌脖子上圍著廉價針織的兔子圍巾，眼睛大大的，耳朵也長，但看得出來織的人很用心。即使他的新圍巾比同桌的昂貴十倍不止，那天放學(xué)回家后，程時瑯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哭了整晚，自那之后，他再也沒有戴過圍巾，也再沒有提過要找mama。

    他和普通小孩兒一樣，也曾經(jīng)羨慕委屈過，甚至憎恨過，為什么紀安黎要把他留下。那些眼淚、那些哽咽在喉嚨里說不出的話，終于把瘋狂和麻木的任性壓下去，原來他也可以是理智的、冷靜的、溫和的。

    但時間教會他記住的，是被搶走無數(shù)次偏愛的那個人。

    “奶奶去世前一夜，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心里仍在掛念你，她要爺爺拿命發(fā)誓，要把你接回來?！背虝r瑯想到過去，有些出神，“從小爺爺奶奶就偏愛你多一些，我幼稚地生過很多回悶氣。”

    “但你從小就最粘我，奶奶給的什么東西都會先給我留一份，即使我煩你，把你一個人鎖在屋子里，不讓你跟著我出門玩兒，哭過一場后也依舊會歡歡喜喜抱著我的手喊哥哥?！?/br>
    向來內(nèi)斂溫和的程時瑯很少在人前流露出如此純粹的情緒。

    在那些兩人互相錯過的過去里，那樣恬然的神情程時瑯后來只在孟瓊身上見到過。

    丟失的過去他無力挽回，而眼前的一切，程時瑯知道，他是勢在必得的。

    “是么？我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奔o聽白笑。

    一杯酒見底，紀聽白聽著他說了很多話，話間紀聽白的目光從對面男人溫和面容上緩緩下滑，鼻梁、脖頸、身材，略帶審視，最后紀聽白的視線就這么輕輕盈盈地落在那雙干凈的五指上，充滿了直勾勾地好勝心。這是草原上的野狼，遇上勁敵時流露出來的殺意。

    腦海里不由自主冒出今晨的畫面，紀聽白呼吸聲急促幾秒，才低低笑起來。

    在燈下程時瑯看不到的暗處，那雙漆黑的眼睛里，是勝者的姿態(tài)。

    抬起頭來，紀聽白身子往前傾了傾，手肘撐在膝蓋上，視線對上他沉靜如幽潭的眼睛，不露聲色的笑。

    “哥。”他淡淡地笑，“我知道這筆股權(quán)對你來說至關(guān)重要，做弟弟的這些年沒能幫上你什么，也挺愧疚。這次你放心，我會讓你如愿?！?/br>
    “你要是有什么要幫忙的，開口就行?！?/br>
    程時瑯沒想到他會放棄的這么干脆。

    紀聽白抬起頭來，眉眼溫順，忍不住笑了，“那我就當你許我一個條件了。”

    他又隨意答應(yīng)下，“不過我還沒想好內(nèi)容，之后再說吧。”

    程時瑯挑眉：“空頭支票？”

    然后聽見紀聽白慢條斯理地腔調(diào)，聲線懶散：“給不給？”

    兄弟倆還是默契的。

    “給。”

    聽這話，程時瑯懸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心，松了下來。

    程時瑯抽了支煙給他，兩人就這樣面對坐著，煙氣繚繞，悄無聲息。

    男生用指尖夾著，猩紅煙蒂在勻稱干凈的指尖閃爍，唇抵著低低吸一口，鴉睫細而密，在猩紅色下裸出一道暗影，看著危險又誘惑。

    煙圈兒徐徐上升，似乎這樣的熱氣能融化外面的雪，被他這樣任性的岔開了這么幾句，如今認真打量起他這個弟弟，似乎這幾年確實長開不少，程時瑯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身上這股漫不經(jīng)心的松散勁兒，他只在一個女人身上看到過。

    程時瑯又想到十三年前那場動蕩京城的綁架案，慢幾秒反應(yīng)過來，兇手當場被擊斃。

    那一槍，似乎和幼時糾纏不清的噩夢，就這么被甩在了無人知曉的過去。

    那晚的雪近乎掩了半個京城。

    凌晨三點，程家老宅燈火如晝。

    傭人一聲慌亂的叫聲，驚醒了老宅的所有人。

    病房不讓抽煙，紀聽白被趕到另一側(cè)窗臺去，他沒點，咬著支煙，又抬頭看著漸小的雪勢。

    紀聽白在窗臺前沉默站了很久。

    老爺子病情反復(fù)，心臟功能急劇衰竭，久治未愈。程叔說本來已經(jīng)有所好轉(zhuǎn)，昨天一折騰，壓力負荷過大，心率失常，引出一系列其他并發(fā)癥，目前病情在觀察中，要做好最壞打算。

    人半夜入院，這會兒還昏迷不醒。

    鼻尖聞著難聞的消毒水味，天將破曉，雪停了，冷霧彌漫。

    紀聽白走到床邊，滴滴答答的儀器沉重地發(fā)出一聲又一聲的指令，麻木地擊打在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