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yuǎn)處兩人漸步向下, 嘴角勾出完美的笑容, 在外人看來確實(shí)一對融洽的兄妹。

    燈柱投下的光影中, 孟瓊微不可察地掃過那二人, 從頭到尾勾著唇角。

    她對這男人這幾年所作所為略有聽聞, 也不覺嗤笑，一個男人, 不但要能持續(xù)進(jìn)攻, 也得要有防守的能力。

    孟瓊看他從冷漠到失去耐心, 甚至出乎意料的開始焦躁。

    也許何明政還沒意識到, 失去耐心是毀滅性的災(zāi)難。

    眾賓客視線灼灼，喧雜交融，紛紛側(cè)頭議論。

    與孟瓊近坐的幾位開始低聲聊起來。

    “之前收養(yǎng)她的那戶家境也不錯，在國外留學(xué)好幾年，也算沒吃什么苦頭?！?/br>
    “但再好到底還是比不過何家，以何家的權(quán)勢京城多少姑娘擠破頭皮想進(jìn)來的，這小姑娘人挺漂亮，看上去也挺得寵的。”

    這些名媛千金眼尖，何妙從初時露面，身上穿戴的飾品被她們打量得一干二凈，多是求不得的高奢。

    另一人點(diǎn)頭附和：“瞧著何二少對這個meimei也蠻上心的，還親自帶她引薦。估計(jì)之前的傳聞有八成真了。”

    “還別說，他不是和秦家那位離了么？看上去反倒有點(diǎn)兒容光煥發(fā)，氣定神閑？”

    說話的是秦家一位遠(yuǎn)方表小姐：“聽我媽說秦璐璐在醫(yī)院折騰得要死要活，血淋淋的手指甲往墻上撓，跟鬼畫符似的，去見過一次，我看著心里直打怵，連著做了好幾天噩夢。”

    眾人惋惜：“撕破臉多難看，大家好聚好散嘛。都在一個圈子里，往后碰見了指不定誰是誰呢?！?/br>
    這暗指的是何秦兩家這些年早物是人非了，兩個世家地位反轉(zhuǎn)，嘴臉畢露，何家意氣風(fēng)發(fā)，秦家日漸式微，何二少轉(zhuǎn)眼便踹了糟糠之妻，風(fēng)光依舊不改。

    “這香餑餑雖然燙手，但指不定又落誰家呢。”一位穿蕾絲娃娃領(lǐng)公主裙的名媛捂著嘴笑，鏤空泡泡袖里手臂不斷抬起來，碰了碰身邊的姐妹，“瀟瀟，你的白月光離婚了，機(jī)會可來了?！?/br>
    周圍的人都來了興趣，揶揄地看她。

    她們當(dāng)中有人知道程時瑯和何明政關(guān)系好，便拉著孟瓊半開玩笑道：“瓊姐什么時候給我們?yōu)t瀟牽個紅娘線？”

    孟瓊手肘撐在沙發(fā)背上，笑了下，算是回應(yīng)。

    只是光影斑駁，女人翹著腿，鞋尖微微抵在地毯上，眉目帶著幾分笑，近看瞳仁里是刺目冷淡。

    瀟瀟小心翼翼瞥一眼孟瓊，見她情緒尚佳，心里才暗暗松口氣，連忙示意身邊的姐妹住口，“別當(dāng)著瓊瓊姐的面瞎說了，我哪兒有什么機(jī)會。論漂亮，在瓊瓊姐面前咱們誰都排不上號?！?/br>
    這明顯的奉承，聽了確實(shí)舒心，孟瓊輕笑著接了幾句玩笑話，端了杯酒抿了小口，算是打住這個話題。

    之后，她們再聊什么，孟瓊不大在意，左側(cè)碎發(fā)被隨意勾在耳廓后，幾縷發(fā)梢落在修長頸間，凌亂美感，她只是撐著下頜往人群掠過。

    眾多流言蜚語在閑聊過程中拉出來反復(fù)猜測議論。

    到底是名門千金的生日宴，宴會廳各處燈光明亮，賓客們嘴下自然把握分寸，大多數(shù)露出的是虛假的嘴臉，奉承且討好。眾人習(xí)以為常，也不覺尷尬。

    孟瓊指尖輕柔在薄薄的酒杯壁上敲擊，一下接一下地節(jié)奏，猩紅色酒液還未盡，何明政和何妙便往她們沙發(fā)這邊走。

    何明政輕輕攬住何妙肩頭，相互寒暄幾句。

    孟瓊食指微微勾住杯身，輕輕搖晃，肌膚白皙細(xì)膩，襯得酒液肆意猩紅。

    她手腕向下微揚(yáng)，酒杯在二人中間碰撞，玻璃一聲響清脆悅耳，液體在空氣中緩緩流動，畫面極美。

    男人側(cè)臉輪廓分明，抬眼對上他的眸，似濃霧中肆意生長的樹藤，拔地而起，透著骨子里散發(fā)出的優(yōu)雅矜貴，像這片國度的王。

    何明政掃了眼她身側(cè)，和她碰杯：“一個人？”

    旁邊的小公主也不太高興，半撅著嘴道：“程哥哥怎么沒來？他可是答應(yīng)了給我過成人禮——”

    何明政無波無瀾的眸子似海深，何妙話音戛然而止，迅速低下頭不說話。

    孟瓊掃了何妙一眼，指尖輕挑，沒把她的小把戲放在眼里。

    “你程哥哥可是大忙人，現(xiàn)在不知道在哪個美人鄉(xiāng)里呢?！?/br>
    她又把話頭轉(zhuǎn)開，“怎么，我來了何二少還不滿意？”孟瓊依舊是勾著唇角盯著何明政看，一只手背托在手肘下，細(xì)腰微微露出腰線，姿態(tài)卓然。

    “妙妙年紀(jì)小，她的話你別放心上?！焙蚊髡y得露出幾分笑，倒映在玻璃杯壁上，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若是你在我這兒受了氣，時瑯那頭我可解釋不清楚?！?/br>
    聽上去倒有幾分真情實(shí)意，只是笑意不達(dá)她眼底。

    “我怎么會當(dāng)真，這樣好的喜事，我一向來愛熱鬧，肯定不是一個人來?！迸四樕系男θ莞鼱N爛，豆蔻指尖輕輕朝入口處一點(diǎn)，“孟玫這不是來了么?！?/br>
    掠過重重人影，何明政順著孟瓊指尖掃過去。

    不知什么時候，宴會入口熱鬧起來，傭人引進(jìn)來幾抹窈窕身影，光影斑駁，視線穿過人群落在那人身上。

    孟玫一襲端莊白裙入場，優(yōu)雅知性，白玉蘭色如明珠在人群熠熠生輝，此時卻發(fā)現(xiàn)，孟玫身后跟著一抹惹眼奪目的淡黃色。

    白織燈光落在她身側(cè)，沉淪的暗夜在她身后，嬌小的身形很是俏皮靈動，宛如偷跑出來的小精靈，不諳世事。

    何明政指骨微微施力，搖曳的酒液在酒杯里翻轉(zhuǎn)，他表情漠然，深邃的眼眸不知落在哪處，專注又晦暗。

    借助頭頂光影交錯，明晃晃的宴會廳涌入片刻詭異的安寧，她隨意睨了眼身側(cè)的人。

    孟瓊收回視線，唇角依舊是言笑晏晏。

    這場宴會何家也算費(fèi)了心思，來客皆數(shù)上流，來來往往之間多半有所交易往來，當(dāng)年之事沸沸揚(yáng)揚(yáng)，也隨這些年何家騰云直上而偃旗息鼓，眾人晦暗莫深。

    燈火通明，眾人看過去，何明政下頜線緊繃，雙眸輕瞇，嗅到了種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感覺。

    今日這遭，竟也讓眾人做起看客。

    光點(diǎn)在視線中跳躍，孟玫邁著端莊優(yōu)雅的步伐，越過人影走來。

    “何董，抱歉我來晚了?！泵厦禍\笑一下，她睫毛纖長，神情歉意。

    何明政恍若未聞，目光專注落在孟玫身后那道淡黃色身影上，眸底墨色翻涌，冷和熱不斷交替。

    “何董多大方一人，與你計(jì)較什么算怎么回事，要我來說，你遲到該罰?！泵檄傋旖沁€帶幾分意猶未盡的笑，她說著便朝何明政方向看過來，叫了他一句。

    她似乎剛注意到男人的目光，微微朝許黎走過去，牽住她一只手，“忘了說，這位是我朋友許黎，做服裝設(shè)計(jì)的，剛回國不久?！?/br>
    許黎緊張地挺直脊背，對上何明政的眼：“你好。”

    面前的女人全然一副兩人沒一絲牽連的姿態(tài)，語調(diào)生疏且冷漠。

    何明政的目光停留在許黎臉上小半響，細(xì)細(xì)描摹著她五官每一處，終于不動聲色挪開視線，低頭抿了口酒，視線落回孟瓊身上。

    孟瓊指尖輕輕摩挲在許黎手背上，縱使宴會廳暖氣充足，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仍舊沒幾分溫度，身姿微斜，將身側(cè)的許黎擋住大半，也似笑非笑對著他。

    “何董這是看上我們許黎了？”

    半開玩笑的話，到底還是有幾分力度。

    何明政看孟瓊一眼，薄唇抿成線，沒開口說話。

    孟瓊笑吟吟地接著說：“只可惜你來晚一步了，凡事得講究先來后到四個字，我們就算這般熟的關(guān)系，也不好明目張膽給你插隊(duì)不是。”

    何明政倏然瞇眸，看著她，咀嚼她話里的暗示，漸漸眼神不易察覺地冷幾分。

    “畢竟她被人騙得夠慘，男人出軌，被罵最慘的永遠(yuǎn)是勾引人出軌小三，她多無辜，白紙一張干干凈凈的，被家里人趕出來，差點(diǎn)兒人都沒了。這種結(jié)了婚又跑出去勾搭小姑娘，家里一個外面一個?！泵檄傔≡S黎冰冷的手腕，染上些熱氣，開始對著何明政控訴，“你說這種男人是不是混蛋？”

    嘈雜的宴會廳里，他輕輕地“嗯”了聲。

    何明政垂眸。

    “是挺混蛋的?！?/br>
    孟瓊掃了眼何明政離開的背影，如初時身姿挺拔，仿佛沒有受方才閑聊時一點(diǎn)影響。

    只是他袖口處那抹被濺出來的紅酒漬，在光線下格外晦暗。

    宴會熱火朝天，許黎和孟瓊坐在沙發(fā)上，像是隔絕了一切干擾。

    沉默好半響，孟瓊打了小半個哈欠，懶洋洋地掃了眼魂不守舍的許黎。

    “就這么個男人，到現(xiàn)在連喜歡你都不敢說。你還想著他？”聲音輕飄飄沒什么力度，卻莫名往許黎胸口戳。

    許黎一頓，捧著酒杯連忙搖頭。

    “好男人這么多，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舊愛新歡，試過才知道哪個適合你?！?/br>
    孟瓊撐著身子，半靠在沙發(fā)上，微微前傾，指尖指了個人給許黎看：“正前方那位黃家繼承人，人品模樣都不錯，家世也出挑，正兒八經(jīng)的名校高材生。人家找我打聽你好幾次了，你要是有興趣，試試也無妨?！?/br>
    “或者十點(diǎn)鐘方向，那位低頭和人交談的大叔，比你大五歲，穩(wěn)重成熟有魅力，對你也有點(diǎn)意思，你可以考慮考慮?！?/br>
    “……”

    許黎看一眼孟瓊，猶豫好久，還是垂眸搖搖頭。

    反倒是孟瓊覺得她不爭氣，卻也只能看破不戳破，暗紅色指尖戳了戳許黎的腦門，淡淡嘆了句，“你就這點(diǎn)出息。”

    不遠(yuǎn)處何明政低頭和身邊人說話，偶爾抬頭，目光隔三差五飄過來，掃一眼這頭又很快挪開。

    眉目冷淡，西裝革履，頗有些衣冠禽獸的感覺。

    “還是不要了，瓊瓊，我總覺得在何家做這樣的事怪尷尬的。”到底是她愛過的人，她沒這個勇氣。

    許黎骨子里的教養(yǎng)極好，即便在外漂泊無依這些年，也守住自己的底線，當(dāng)年的事是她蠢才被人騙，自認(rèn)活該。

    孟瓊不咸不淡地質(zhì)問她：“你有什么錯，他才該后悔。怎么？因?yàn)樗@個混蛋，你連想個戀愛都得遮遮掩掩了？”

    許黎抬頭看一眼孟瓊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動，默不作聲。

    ——瓊瓊說得對。

    她回國確實(shí)是想要重新生活的。

    也怨過恨過，真的很想擺脫那些支離破碎的痛苦。

    孟瓊注意到身邊人情緒低落，眸光微微波動，很快恢復(fù)是那副懶散的模樣，她附耳和王安楠說了幾句，王安楠便離開。

    幾分鐘后，黃景便朝這邊走過來。

    男人身高腿長，手上端了塊慕斯蛋糕過來，五官不俗，芝蘭玉樹，是從骨子里透露出來的溫潤氣質(zhì)。

    能看出來，他眉目清潤，靦腆地笑時，臉頰兩側(cè)有小小酒窩。

    “阿景過來。”孟瓊笑著朝他招手。

    黃景坐過去，那塊蜜桃色蛋糕放在桌面上，許黎的指尖頓了頓，心里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孟瓊簡單帶了個話題，幾人淺淺聊了幾句。

    黃景謙遜有禮，學(xué)識不凡，沒讓場面尷尬，很快，交流間許黎被他逗笑好幾次，看得出來相處很愉快。

    孟瓊晃動酒杯，小酌一下，卷發(fā)順白皙肩頭滑落下來，瞧著不遠(yuǎn)處的男人一動不動，眸光冰冷的看向這頭。

    再恨再氣卻也別無他法，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

    孟瓊嗤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