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著秦悅檸走得飛快，一眼都不敢回頭看。

    看著兩道身影消失在緊急通道口，賀晟沒再追上去。

    他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看身上些許凌亂的襯衫，鼻翼間似乎還殘存著女人身上的馨香，感受到她睫毛劃過鎖骨的觸感，柔若無骨。

    喉間驀地又是一陣發(fā)緊。

    賀晟抬手，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將領(lǐng)口的紐扣又解開一顆。

    這時，一陣窸窣腳步聲傳來，畫廊的幾個員工終于找到賀晟。

    負責人忙不迭地連聲道歉：“賀老板，剛剛實在是對不起，是畫廊一樓的電箱突然斷路才停電，給您造成了不便我們十分抱歉.....”

    賀晟面不改色地抬手理了下衣襟，嗓音冷淡：“沒事?！?/br>
    他抬腳往外走，負責人終于松了口氣，才后知后覺地注意到賀晟凌亂的衣襟，又是一愣。

    不就是停了一會兒電嗎，賀老板怎么連衣領(lǐng)都亂了？

    視線上移，負責人心里頓時更狐疑。

    哎，奇怪。

    這賀老板的耳根，怎么好像有點紅？???

    -

    送賀晟離開之后，會客室里瞬間空了下來。

    孟伊苓看著桌上那本畫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明眼人都能看出剛剛氣氛的不對勁，她擰起眉頭，轉(zhuǎn)頭問身旁負責人：“剛才那個女人，到底是什么背景？”

    負責人神色為難：“這個還真是不太清楚，是秦經(jīng)理介紹的，雖然作品很有靈氣，但是沒學歷沒履歷。剛才前臺聽見兩個人聊天的時候，好像提到了容家？”

    孟伊苓思索著輕喃：“容家...”

    提到容家，就會想到那個幾乎從未露過面的容家養(yǎng)女，身份地位根本上不了臺面。

    據(jù)說是久病纏身，才從不在臨城的豪門圈子里露面，權(quán)貴圈里甚至還有流言，說她和容老爺子的關(guān)系見不得人。

    虞清晚拿來的畫冊，孟伊苓也看過，畫風獨特，筆觸充滿靈氣，能看得出她在繪畫方面極有天賦，確實是不可多得的才華。

    可惜，她不知天高地厚，惹惱的人是賀晟。

    賀氏對容家出手，臨城人盡皆知。

    他們畫廊要是答應和虞清晚合作，最后被一起牽連，實在得不償失。

    孟伊苓心里有了決定，忽然想到什么，又問：“她那個朋友呢？”

    負責人思索了下，“您指秦經(jīng)理？”

    “她是和我們合作的那家新歷廣告公司的部門副經(jīng)理?！眏??

    孟伊苓嗯了聲，開□□代：“打個電話，叫他們公司換掉，就說她做事不夠細致負責?！?/br>
    “至于這位虞小姐的畫，咱們不收，提醒一下讓其他畫廊也不必收了。”

    -

    虞清晚跟著秦悅檸一起回到車上，車子匯入車流，駛向容家老宅的方向。

    夕陽余暉填滿高樓的間隙，道路車水馬龍，紅色車尾燈接連閃爍。

    秦悅檸余光瞥著副駕上安靜不語的虞清晚，終于憋不住好奇心。

    “清晚，剛剛那個人....”

    猜到了秦悅檸想問什么，虞清晚眼睫輕垂，并未隱瞞。

    “他叫賀晟?！?/br>
    “賀晟...賀....”

    念了兩遍這個名字，秦悅檸話音一停，瞳孔不自覺放大，手都握緊了方向盤。

    “該不會是....”

    虞清晚垂下眼，輕聲打斷她：“是他。”

    秦悅檸頓時震驚更甚。

    賀家的產(chǎn)業(yè)和總部原本都在燕城，最近卻突然進軍臨城，各大行業(yè)都在大肆報道，包括賀氏對容氏地產(chǎn)出手的事，秦悅檸也早有耳聞。

    容氏地產(chǎn)盡日股份接連下跌，已成頹勢。雖然知道虞清晚并不在乎容家如何，但秦悅檸還是忍不住擔心。

    “就是他想買你的畫？他為什么要買你的畫？”

    聽著秦悅檸拋出的一個又一個問題，虞清晚卻徹底陷入沉默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望著窗外急速向后駛?cè)サ娘L景，胸口忽而又泛起一陣莫名的酸脹情緒。

    因為....

    那是他們的過去。

    明明破敗不堪，卻又在生命中始終無法割舍的過去。

    -

    八年前，臨西又迎來了新的冬天。

    那時候，虞清晚的身體很差，中癥再生障礙性貧血，醫(yī)院建議也只能保守治療，每天喝中藥，定期輸血活檢，徒勞地續(xù)著命。

    冬日總是格外難熬，她幾乎很少出家門，整日在家，也從沒見過樓上住著的人。

    家里只有養(yǎng)父母請來的保姆照顧她，每次保姆來時，閑聊時總要提到樓上住著的那家父子。

    養(yǎng)父是個不折不扣的賭鬼，借了很多高利貸，以至于經(jīng)常會有追債的上門，把鐵門拍得哐哐作響，白天躲債，晚上醉醺醺回家。

    兒子則是一個無人管教，不學無術(shù)的少年，整天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年紀不大，卻滿身駭人的戾氣。

    有鄰居說，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孩子，不管本質(zhì)如何，時間久了，恐怕也早就爛透了。

    總之，鄰里街坊，沒有人想和這家沾上關(guān)系，見著都是繞著路走，沒人愿意與這家人來往。

    以至于當樓上每每響起打斗聲時，連個阻攔的人都沒有。

    保姆也總是提醒她，白天一定要少出門，上次來時還遇到有追債的往樓上那家的家門上潑油漆，嚇人的很。

    老房子的隔音很差，虞清晚搬進來之后，總能聽見不絕于耳的打斗聲。

    某天夜里，樓上的男人突然回來了。

    又是一次激烈的辱罵聲，重物砸地的聲音接連響起，聽得人心驚rou跳。

    虞清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總擔心真的鬧出人命來。

    最后，她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打電話報了警。

    警察很快就趕到了，紅色的警車燈閃爍不停，催命符一樣。虞清晚不敢出門去看，只敢躲在家里，直到世界都安靜下來。

    她坐在客廳，聽見樓道里響起腳步聲，不像成年人般沉重，才敢探出頭去看。

    臟亂破舊的樓道里，頭頂壞掉的燈泡忽明忽滅，還有少年滿是傷痕的臉龐，漆黑的眼。

    措不及防的四目相對，虞清晚甚至忘了呼吸。

    眼前的少年穿了件松垮的黑色背心，緊實精壯的手臂裸.露在外。

    明明是不修邊幅的打扮，卻顯得他身型格外頎長，渾身上下透著桀驁不馴四個字。繃緊的骨節(jié)，背脊，每一處肌rou線條都充斥著張力和不羈，像蟄伏在暗處的兇獸。

    頭頂壞了的燈泡不停閃爍，指間還夾著一根沒燃盡的煙，猩紅火苗搖曳，擦亮他的輪廓。

    眉骨很高，冷酷又充斥著戾氣的一雙眼，線條凌厲，又透著頹廢的倦怠感。

    和虞清晚想象中的模樣不太一樣。j??

    生得過分好看了。???

    也和周圍骯臟破爛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光是看他的臉，怎么也跟傳聞里的地痞流氓掛不上鉤。

    察覺到她的注視，少年懶懶掀了掀眼皮，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道劃痕，沾了血跡，眉眼俊美異常，臉上的傷口反而讓他更多了幾分痞氣和桀驁。

    他的手生得極為好看，修長的食指骨節(jié)上掛著可怖的傷，殷紅的血珠順著指骨一滴滴往下砸。

    像是感受不到痛感，又或是對生命漠不關(guān)心的頹然。

    連指間夾著的煙灰一截截掉落，少年也不曾理睬。

    視線上移，只見他漆黑的眸底宛如墜著一片漩渦，深不見底。

    而他，則任由著自己越墜越深。

    這樣的眼神，虞清晚曾經(jīng)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無數(shù)次看到過。

    那是身患絕癥的人，對生命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或留戀的目光，冰冷又死寂。

    明明還活著，卻像是行尸走rou一般，了無生氣。

    心口忽然不合時宜地猛跳了下，虞清晚忍不住屏緊呼吸。

    她從沒見過，像他那個年紀，眼底卻如此死氣沉沉的人。

    經(jīng)過她身邊時，賀晟的視線忽然瞥向她。

    虞清晚的打量就這樣措不及防被他捕捉。

    頓時，她猛回過神，就像受驚的兔子，飛快地移開眼，不敢跟他對視。

    樓道破舊的燈明明滅滅，少女纖長卷翹的睫毛在燈光下不停發(fā)顫，像隨時振翅欲飛的蝶。

    賀晟的眸色不受控制地頓了下。

    下一刻，他的神情重新恢復冷漠，吸了口煙，然后面無表情地和她擦肩而過，走上樓梯。

    直到刺鼻的血腥氣擦肩而過，讓虞清晚猛回過神。

    她忽然又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叫住他：“等等....”

    他的腳步停住，側(cè)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里拿著的藥酒和棉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