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癡癡凝望著座椅上沉睡的皇后，聲音里逐漸染上了nongnong的不甘和怨恨，“不過是晚來一步，您就被旁人給搶走了……”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癡迷，就像是在望著一尊至高無上的神女像。聲音似乎也經(jīng)過了刻意的改變，與她腦海中那個少年的聲音逐漸融合，卿柔枝的雙眼慢慢闔了起來，那個刻在生命里最深的名字逐漸開始模糊。

    就像是當(dāng)初服下忘憂丹時的反應(yīng)，但又比那時更加劇烈，仿佛被粘在蜘蛛網(wǎng)上的蝴蝶，難以掙脫。

    “你好大的膽子。”

    突然一聲冷笑響起，“真不愧是裘雪霽的關(guān)門弟子。還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屏風(fēng)后，不知在那站了多久，龍袍上繡著的龍紋格外刺目。

    一雙漆黑的鳳眸正冷冰冰地掃視過來，盯得人遍體生寒。

    第88章 、【88】

    天色已暗, 四周隱隱能夠聽見一兩聲鴉叫。

    好像那些鬼魅話本里，狐妖鬼怪專門出沒之處。

    她茫然四顧，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到何方, 就好像一直以來的記憶都被清空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上一刻發(fā)生的事, 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心底里有個模糊的影子, 像是水草在堆積了淤泥的河底招搖，影影綽綽, 看不分明。

    砰！

    突然。

    一聲巨響傳來。

    似乎是rou/體撞擊在木板上的聲音。

    伴隨著一道微弱而嘶啞的呼喚。

    “救……我?！?/br>
    是一個小孩的聲音，細(xì)若游絲。

    卿柔枝怔了怔。心尖突然牽扯起一絲隱秘的痛意。

    莫名只覺得這聲音熟悉。心頭猛然一顫, 腦子里出現(xiàn)一張小小的臉。

    欽兒！

    竟是欽兒。

    誰把他關(guān)在這里面的？

    卿柔枝快步上前，地面苔蘚濕滑, 害得她差點摔了一跤。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 手放在門上試著推了推，卻紋絲不動，定睛一看，才看到上面有一把生銹的銅鎖。

    欽兒貴為太子，誰這么膽大包天竟然敢關(guān)他？

    “欽兒別怕，娘來救你了。”卿柔枝心中被焦躁填滿，急急喊了幾聲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也不知是昏過去了，還是……

    都說為母則剛, 在院里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個石凳。她直接抱過來狠狠往門上一砸。鎖應(yīng)聲而落，門被打開的瞬間, 她看到一團蜷縮在墻角的影子。

    似乎是個半大孩子。

    她呼吸微輕。

    不是欽兒。

    這孩子身上裹著一件簡陋的衣袍, 襯得身形瘦弱、脊骨突出。

    袍子的用料十分簡陋, 袖口和褲腳都短了一截, 露出他蒼白的皮膚，月光一照，泛著如玉如雪的光澤。只是，玉是軟玉，雪是溫雪。

    他臉龐貼著地面，發(fā)絲若隱若現(xiàn)地?fù)踔?，睫毛很長也很濃，緊緊地閉合在一起。

    他嘴唇青紫，上面干裂得一道一道，看得出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喝水了。眉心也是緊緊地皺著，似乎正處在一種極端的痛苦當(dāng)中。

    卿柔枝蹲在他的面前，借著淡淡的月光，看清了他的臉。

    鼻梁挺直，下頜如玉。

    果然不是欽兒。欽兒的相貌不如他鋒利、有種雌雄莫辨的美感。欽兒生得要更軟糯點，就像一個小女孩兒。唇色也更紅，抹了胭脂似的。

    這孩子倒是，倒是更像……縮小版的陛下。褚歲寒年紀(jì)還小的時候。

    看這樣子，應(yīng)該不超過十歲……卿柔枝驀然有了一個古怪的念頭。莫非……是他被慶嬪關(guān)在冷宮里的那一年？！

    “喂醒醒……褚，”想了想，她改口道，“九殿下?！?/br>
    誰。

    是母妃派人來救他了嗎？

    還是……他已經(jīng)死了。出現(xiàn)的幻覺。

    褚妄艱難地動了動手指頭，不知道自己被關(guān)了多久。

    一天？三天，還是多少。

    肚子里就像是有一團烈火在燃燒，讓他連腰都直不起來。那種感覺逐漸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渾身都軟趴趴的提不起勁。

    只記得在這種煎熬之中，自己艱難地爬到門口，在痛苦和饑餓之中，就這么睡了過去。

    身陷困境，無處求援。在某一刻，他是如此地憎恨這個世界

    他不明白為什么是他受到這樣的對待。他究竟做錯了什么，就因為他的出身，因為他卑賤的出身，所以他想要拿到那個位置，就是錯的嗎？

    可是，他也是皇子，他身上流淌著同為皇族的血脈。為什么七皇兄可以，太子可以。

    唯獨他，不可以？

    忽然。他感到身子一輕。有人把他從冰冷的地面抱了起來，放在一張椅子上。

    看著這家伙，卿柔枝心疼地嘆了口氣。

    褚歲寒以前到底過得是什么日子？他瘦的像一只貓，哪怕是她。把他抱起來，也感到輕飄飄的沒什么重量。比欽兒還要瘦小。

    欽兒出生的時候，由于是龍鳳雙胎，他是體質(zhì)比較差的那一個。但因為是太子，自然有無數(shù)的名醫(yī)、無數(shù)的藥材來調(diào)理他的身體。

    褚妄呢？這個時候他什么都沒有，連唯一的依靠，慶嬪都背叛了他。剛才抱他的時候，甚至能夠摸到背上突出的那幾塊骨頭。

    卿柔枝的眼眶頃刻就濕潤了，忍不住輕輕握住了這個孩子的手。他的手也生得很瘦，完全看不出長大后的修長有力，單手就能把她兩只手給擒住。

    原來那個年輕的帝王，也曾是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可憐人。

    “母妃……”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場夢魘，意識不清地喃喃著。

    “對不起，母妃?！?/br>
    “我沒想要推你……”

    “我只是害怕，只是太怕了……你有了弟弟meimei就不要我了，我不想再變回一個沒有娘的孩子。這里好黑，我好怕?！?/br>
    他在椅子上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指甲深陷進卿柔枝的手心中，雖然微痛，她卻沒有推開他。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她看到他的嘴唇染了血，不知道是被什么劃破的。他的嘴巴周圍還有許多的木刺，深深地扎進了rou里。

    想到什么，她猛然低頭看去，神情一下子僵住。

    這條椅子的一只腿上，有被嚙咬過的痕跡，是被誰咬的已經(jīng)很明顯了。卿柔枝自幼錦衣玉食，從來沒有體會過吃不飽穿不暖的感覺。

    只從書中看見過，所謂的餓殍遍野，人餓極了什么都吃。貴為皇子，本該金玉溫養(yǎng)，如何會有這樣的遭遇。

    看著他這副模樣，她的心幾乎被撕扯成碎片。她低著頭，用袖口輕輕擦去他嘴角的血漬。然后彎下身，將他小心地抱進了懷里。

    褚妄嗅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

    還有一道輕柔的聲音，自遙遠(yuǎn)的天際傳來。

    那個人說：“你以后會遇到一個，比你娘對你還要好的人。”

    “她是你的妻子。”

    “妻子？”

    “嗯。就是跟你相伴一生的人?！?/br>
    “你還會有一雙可愛的兒女?！?/br>
    “他們會很愛很愛你?！?/br>
    “你會得到很多很多的愛?！?/br>
    他有些不確定地問，“我會嗎。”

    “你會的?！?/br>
    一瞬間，懷里的人化作風(fēng)雪散去。

    正驚異于這場變化，轉(zhuǎn)瞬又是雪滿枝頭，天清月圓。在那座干枯的井邊，一道人影靜靜地走著。月光鋪滿了天地，亮銀流轉(zhuǎn)。

    那是一個女子。

    她走得很慢很慢，烏發(fā)披散后背，白衣翩躚。

    看到這張少女的、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卿柔枝立刻就確定，她當(dāng)真被困在了自己的夢境里面。

    盯著年少時的自己的臉，卿柔枝有點怔怔的。她都快忘記彼時的自己都在想什么了。又為什么會，想到死亡。

    那種心情離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太遠(yuǎn)太遠(yuǎn)了。

    人在回望過去的時候是不是都是這樣，會覺得很陌生，就像是在看著過去的自己。

    她看著那個少年如期出現(xiàn)。緊緊地拽住了那個掙扎在深淵邊緣的少女的手，把她拽了下來，然后告訴她：

    “等到那一天，來找我?！?/br>
    “把你的命送給我?！?/br>
    在少女俯視下來的目光中，他抿著唇，一絲微笑的弧度隱沒在唇角，蒼白的耳尖泛起薄薄的紅色。

    惱羞成怒似的，他別開視線。

    “再看，再看把你扔到井里去。”

    他緊緊抓著少女的手，聲音很低地說道。

    ……啊，原來那個時候，除了與她做出約定之外，他還說了這樣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