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苦果(黎湛回憶線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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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海城的夜沉悶得如同熟睡的獅子,而國外不同,夜色里總有一種危險的寂冷,那種寂冷是可以鉆進骨頭縫里的。 五年前,慕煙剛出國那會兒,和慕澤聯(lián)系得很頻繁。她是典型應(yīng)試教育下出來的孩子,學的一身英語,筆試能力遠遠高于口語表達。在陌生而鼎沸的環(huán)境里,她強迫著自己開口,所說的話好像只有自己一人聽見。 壓抑過甚的思念和寂寞,讓她本來下定決心遠離慕澤的計劃落了空。 周二下午沒有課,慕煙的室友米歇爾載著她一路到了圣莫妮卡的海邊。米歇爾是個加州土著,為人熱情奔放,和加州的陽光一樣燦爛。她喜歡復古潮流的東西,比如她那輛誕生于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紅色敞篷車。 落日余暉下的天使之城是粉紫色的,搖晃的棕櫚樹和嬉鬧的海浪,連一襲白裙的慕煙都染上了這種動人的浪漫。 “hey,可以給我你的聯(lián)系方式嗎?”純正的美式英語,西方人表達好感總是如此直白。 踩著水花的慕煙停下了腳步,是一個拎著滑板的少年,白金色的頭發(fā)下是一張骨相極佳的臉,神似年輕時的愛德華·弗朗。 慕煙正愁著不知如何表達婉拒,遠遠看見靠在車旁抽煙的米歇爾走了過來。烈焰一般的紅裙子,風情萬種,一路燃燒而來。 不僅慕煙看怔了,連剛剛向她搭訕的少年也是眼睛發(fā)亮。 慕煙看見米歇爾偷偷朝她眨了眨眼睛,便笑著走開。 她想起了故城的海灣,沙灘沒有那么細軟,有很多鵝卵石,落日也不是粉色的,大多時候是金色或者血紅色的,如同那個黃昏。 她忽然很想慕澤,她打開手機,加州的時間下午四點半,小澤那邊還是半夜。 她點開對話框:睡了嗎? 慕澤沒有回。 從前無論什么時候,她發(fā)消息給他,慕澤總是秒回。她等了又等,直到暮色降臨,海浪吞噬天際最后一片粉色的云彩。 她沒來由地心慌,他們之間離譜的感應(yīng)總在發(fā)生壞事情之時應(yīng)驗。 終于第17通電話被接起,傳來少年沙啞的聲音。 慕澤:“jiejie?!?/br> 慕煙沖他發(fā)脾氣:“你為什么不接電話!” 慕澤語氣疲倦:“jiejie,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那邊頓了頓,“媽她出車禍了,高速追尾,昨天搶救無效,半個小時之前走的?!?/br> 慕煙整個人僵硬在原地,如同沒有靈魂的木偶,她忽然覺得圣莫妮卡的風好冷啊。 她臉色煞白:“你在開玩笑嗎?梁薇那樣的人,怎么會死,她那么cao心你,她怎么舍得死,她還要阻止我聯(lián)系你呢,你看,我都沒有聽她話,怎么可能呢……怎么會,你騙我,對不對……” 梁薇怎么能死呢,慕煙還沒問清楚為什么不愛她還要生下她,為什么不能把給慕澤的愛分她一點點,為什么這樣討厭自己…… 慕澤擔憂又著急:“你別這樣,jiejie,你先冷靜一下?!?/br> 慕煙握著手機,沒有方向地亂走,下半身越來越沉重,她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拉著她往下墜。 “hey,girl,你在做什么!你想自殺嗎?”一只手將她往后一拽,淚眼朦朧之際,她模模糊糊地看見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聞訊趕來的米歇爾和金發(fā)少年將她拉回岸上,“e ,你怎么了?為什么要往海里走?你瘋了嗎?”米歇爾緊緊地抱住她。 慕澤無助地看著米歇爾,像一張隨時會散在風里的碎紙,“帶我走,Michelle,我要回家。” 米歇爾還來不及向金發(fā)少年告別就駕著紅色敞篷車絕塵而去。 暮色低垂,海邊的人越來越多。那個擁有琥珀色眼睛的男人沉默地看著手背上的水珠,是那個東方少女guntang的眼淚。 他第一次覺得,一個女孩的眼淚有多么灼人。 * 慕煙高燒了兩天兩夜,慕澤聯(lián)系不上她,是米歇爾接的電話,慕澤拜托了她好好照顧慕煙,順手打開了購買機票的軟件。 兩天后,慕煙醒來,看見了床邊的慕澤。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病糊涂了,這里是加州,是距離自己十六個時區(qū)的地方,但幻覺也可以如此真實嗎? “傻了?”慕澤吹了吹碗里guntang的粥,“張嘴?!?/br> 慕煙乖乖張嘴,蝦仁排骨粥在口腔滑過,是熟悉的味道,只有他能做出的味道。 “小澤。”慕煙茫然開口。 慕澤將粥放到床頭,將人帶入懷里:“是我,jiejie。” 慕煙不可思議:“你怎么會來?” 慕澤眼底疲倦,滿臉心疼:“你不好,我怎么能不來?!彼皖^,面對面地碰碰她的鼻子,親親她的臉頰。 真的好想好想她。 有了慕澤的照顧,慕煙好得很快。米歇爾問起他們的關(guān)系,兩人口徑一致地承認是男女朋友。 慕澤給慕煙做了一頓中餐,還邀請米歇爾一起,順道送了她不少中國風的小禮物。 米歇爾驚喜不已,高興地收下,隨口聊起:“你男朋友很帥啊,不過也太巧了吧,你們的中文姓是一樣的,中國有很多姓慕的人嗎?” 正在喝水的慕煙緊了緊手里的杯子,看向慕澤,慕澤從容不迫地用英文回答道:“是啊,中國是人口大國,同名同姓的不在少數(shù),你有機會可以去中國走走?!?/br> 米歇爾笑著答應(yīng),知道慕澤快要走了,她用完晚餐便出了門,把空間留給慕煙兩人,自己則和上次海邊遇到的金發(fā)帥哥約會去了。 公寓里只剩慕澤和慕煙。 少年高大的身軀從身后環(huán)住她,一邊吻她的耳垂,一邊用手丈量著她的腰:“瘦了,要多吃點?!?/br> 慕煙被他吻得氣喘吁吁,轉(zhuǎn)身抱住他:“你幾點的飛機?”雖然時間短暫,他確實該走了,家事和學業(yè)都在等著他。 慕澤的頭埋在她的頸窩里,“嗯,晚上九點,我們還有兩個小時。” 他又開口,“煙煙,你要不要和我回去,三天后是她的葬禮。” 慕煙埋在他懷里,許久沉默,“病了這么些天,積了太多課業(yè),走不開。” 她其實想過回去的。可回去的意義呢,梁薇也不會想見到自己吧,梁薇那樣不喜歡慕煙。而且,她總覺得,只要自己不回去,不去面對那一切,梁薇一定還在某個她看不見的地方好好活著,好好地活著討厭她。 這樣也好。 慕澤抿唇:“煙煙,其實……”他嘆息一聲,吞下了所有話語。 慕煙拉著慕澤帶他逛了逛南加州大學,他們牽手走在她每個清晨或傍晚走過的路,一起去圖書館看了一本紀德《窄門》的英文原著。 久別重逢,他們沒有一場激烈的性愛,甚至送他到機場的時候,也只是擁抱和一個輕若塵埃的吻別。 這個節(jié)點有太多不合時宜。 慕澤想的是來日方長。等她畢業(yè),等她回國,等他有能力構(gòu)筑起專屬于她的城池。 慕煙想的是,這一次,他們真的要徹底告別了。 “我走了?!?/br> “嗯?!?/br> 懷里的溫度驟然流失,慕煙眼看著那人走入安檢口,消失不見。她垂眸,低頭緊緊盯著手機屏幕里慕連海發(fā)給她的郵件。 淚水一顆顆地砸下,屏幕里文字變得模糊不清,逐漸暈開,泅成一部關(guān)于過去的老電影。 那是梁薇、慕連海和另一個女人種下的因,可結(jié)出的苦果,卻要慕煙一個人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