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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40節(jié)

    謝蘭庭看著齊鳶急匆匆的背影,瞇起眼,不悅地看向洪知縣:“洪大人,這是何意?”

    洪知縣卻也正色道:“謝大人,齊伯修是我江都縣案首,也是桂提學(xué)看重的大才之人。昨天下官與他談話,也發(fā)現(xiàn)齊伯修有憂民之心,對剿匪防災(zāi)皆有良策,因此下官只盼著他能早早科舉出仕,造福百姓。如今外面?zhèn)髀勊c大人有些曖昧之事,雖是謠言,卻也不得不防,以免壞了二位清譽?!?/br>
    他義正嚴(yán)詞地說完,只等著謝蘭庭來一句“都是旁人捏造的”,便可以借機命令眾衙役們留心,遇到傳播流言者大聲呵斥,維護齊鳶名聲。

    誰知道等了半天,謝蘭庭卻只眸光一閃,含笑問他:“他對剿匪防災(zāi)都有什么良策?”

    洪知縣有些失望,只得將昨晚跟齊鳶的談話再講一遍。

    謝蘭庭雖然有過準(zhǔn)備,但當(dāng)洪知縣講到許多具體事務(wù)時,他仍是難掩驚詫,神色鄭重起來。

    “……鄉(xiāng)下團而不練?!敝x蘭庭蹙眉,遲疑道,“這也是他說的?”

    洪知縣連連點頭:“正是,伯修說練兵士,造槍械,都耗費巨大,鄉(xiāng)民必然不會服從,若是州縣撥款,又難以持久。因此只清查各家戶口,不許容納匪寇即可。城中富裕,可適當(dāng)練兵團勇,這樣一旦有匪寇敵情,不至于張皇無措。此舉與下官之意不謀而合?!?/br>
    “齊公子年紀(jì)輕輕,倒是很懂經(jīng)世之道?!敝x蘭庭微笑點頭,忽然問,“下官不曾科舉,也不知道哪本經(jīng)書里寫過這團勇之法?”

    “這個……”洪知縣遲疑了一會兒,想了想,“《周禮》之中倒是有記,‘以邦比之法……使之相保相愛……相及相共。若作民而師田行役,則合其卒伍,簡其兵器,以鼓鐸旗物帥而至……’,團勇便是依其古意了。”

    謝蘭庭含笑點頭:“看來是下官孤陋寡聞了。聽說齊公子隨褚先生治學(xué),將《春秋》作為本經(jīng),沒想到他對《禮》經(jīng)也如此熟悉。短短幾日便能如此,的確才調(diào)無倫。”

    洪知縣原本笑著點頭,聽到這里,猛地愣住。

    是啊,齊鳶前陣子學(xué)四書,縣試時兩篇四書義便一舉奪魁。這兩日剛治經(jīng),竟已精通了非本經(jīng)的《禮》……這未免太令人震驚了,再有宿慧也不可能如此吧?

    可是齊鳶的確是齊府的那個小少爺,這點是確確實實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知縣心中暗暗驚疑,突然想到了謝蘭庭今天的這番布置,所以謝蘭庭剛剛當(dāng)眾發(fā)難,并非拈風(fēng)吃醋,而是想要試探齊鳶?

    他其實并不在意齊鳶的才學(xué)怎么來的,自古以來奇人異事多得很,只要齊鳶有才,那他這個知縣便要維護愛惜。

    洪知縣只擔(dān)心齊鳶惹惱了謝蘭庭。

    謝蘭庭背后之人權(quán)勢滔天,若得罪這人,齊鳶豈不是要麻煩?

    “謝大人……”洪知縣趕緊起身,假做愕然道,“大人可有高見?能否為下官指點一二?”

    謝蘭庭看他一眼,隨后笑道:“洪縣尊有這樣的學(xué)生,乃是可喜可賀的事情。謝某除了恭喜之外,哪有其他想法?”

    他說完站起身,拱手道別:“下官已在揚州叨擾大人多日,不日便要回京了。齊公子驚才絕艷,四月府試應(yīng)當(dāng)會有不俗的表現(xiàn)。下官就等洪大人的好消息了?!?/br>
    洪知縣連忙應(yīng)下,趨步送他出門。

    等人走遠之后,心里卻忍不住琢磨起來,謝蘭庭為什么特意提府試?莫非府試會有什么問題?

    錢知府倒是對齊家敵意很深。可自己只是小小知縣,對府試無能為力。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自己除了督促齊鳶好好準(zhǔn)備,還能做些什么嗎?

    他在這邊苦苦思索,另一邊,齊鳶卻剛剛見著李暄。

    半天過去,李暄的樣子已經(jīng)十分狼狽,頭發(fā)也散亂著,顯然在獄中挨過打。

    典簿將人帶到后便跟獄卒走遠了些。李暄戴著沉重的腳鐐,只靠在牢房的角落里。直到齊鳶喊了他兩聲,才疑惑地抬頭看過來。

    “齊公子,”李暄問,“你來做什么?”

    “齊某有事相求,還請李兄靠近些說話?!饼R鳶見獄卒離得有些距離,又覺時間緊迫,等李暄遲疑地往這邊走了兩步后,也顧不得許多,抓著牢門低聲道:“李大哥,我這次來是有事相詢,你可是從崖川出來的?”

    李暄神情戒備地看著他,并不說話。

    齊鳶低聲道:“我有位親戚也在崖川中大軍中,如今離家兩年,毫無音訊。前不久聽說你們崖川的總兵忠遠伯叛逃投敵,此事是真是假?李大哥可否告知小弟詳情?”

    他說道后面,語氣忍不住急切起來。

    李暄卻冷笑一聲,反問道:“齊公子,你那親戚姓甚名誰?當(dāng)初是哪一營的?你可說得出?”

    齊鳶不妨他會問這個,愣了愣。

    李暄卻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冷哼道:“昨天公子為李某求情,李某當(dāng)真以為你是顧念我一念之仁,心中還慚愧不已。沒想到你竟是跟謝蘭庭一唱一和故意詐我,讓我污蔑忠遠伯。你們用心何其歹毒!你們對得起崖川死去的數(shù)萬兵士嗎?!”

    “我沒有!”齊鳶只覺得自己一顆心怦怦直跳起來,又急又怒,辯解道?!拔腋x蘭庭根本不熟!昨天求他留你性命便是為了來問親戚的下落!我若有一句謊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入輪回!”

    他越說越急,一想到父親更是肝膽欲裂,言語激蕩,怒色滿容。

    李暄看他情形不似作偽,心里已經(jīng)有了幾分疑惑,想了想仍問:“你那親戚是何姓名來歷?你莫要想著糊弄我,我在軍中正是管這個的?!?/br>
    齊鳶心里著急,卻無法說自己要問的正是忠遠伯祁卓。

    揚州齊家怎么可能跟忠遠伯扯上關(guān)系?更何況父親離府時,并沒有帶任何家丁侍衛(wèi)。

    其實說起來,在此之前,忠遠伯不過是世襲了祖上閑職而已,連俸祿都少得可憐。后來不知為何,突然被指派為總兵,匆匆出征。走時圣旨上也不準(zhǔn)他帶家丁,祁卓最后只帶了方姨娘隨身照顧飲食起居。

    李暄戒備地盯著他,齊鳶心里泛苦,只覺千言萬語堵在胸口說也說不出,咽又咽不下,委屈難言,低頭的功夫眼淚便滾了下來。

    李暄見他眼眶瞬間紅起來,只扶著牢門默默流淚,心里已經(jīng)軟下來,卻又害怕這是他們的計策,手忙腳亂地安慰道:“齊公子,你有什么苦衷倒是說啊,我……我這……”

    他想要勸也不知道從何勸起,想要遞個帕子,自己身上破破爛爛也尋不到,急得原地亂轉(zhuǎn)。

    齊鳶也怕獄卒們看出異常,忍了淚,低聲道:“他……他并沒有……我也不知道……”

    “那你到底打聽的是誰?”李暄又想相信他,又感到難以理解,“總不可能這人不在名冊上吧?”

    齊鳶張嘴欲答,聽到這句突然怔住,意識到自己遺漏了一個人——方姨娘!

    “是!”齊鳶慌忙止住淚,緊張地思索了一番方姨娘的來歷,擦著臉道:“我這親戚并非旁人,而是忠遠伯的姨娘方氏,原籍是蘇州的。長得十分高大,方臉闊口,你可見過?”

    李暄一愣,吃驚道:“你要問的竟然是她?”

    齊鳶一聽口風(fēng)便知道問著了,心里又存了一絲希望,連連點頭:“兩年前她家人便得了信,說她要隨軍出征,之后就再無消息了。前不久聽說忠遠伯暗中投敵,家里人豈能不提心吊膽?李大哥,忠遠伯到底如何了?”

    李暄抬眼,悵然地看著他,齊鳶著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大人忠肝義膽,勾連敵軍的不是他,而是兵部尚書!”李暄愴然道,“當(dāng)初崖川大軍幾戰(zhàn)連捷,我們都以為最長不過數(shù)月便可回鄉(xiāng)。誰知道兵部尚書為了奪功,暗中架空祁大人,奪其兵權(quán),處處針對。十萬大軍被迫留在崖川不動,整日地?zé)Z草。后來朝廷的糧草供應(yīng)不及,西川王反殺回來,我們吃了幾次敗仗,不得不退出了西川府?!?/br>
    李暄說到這里,不覺也流下淚來,悲慟道:“最后一戰(zhàn),我?guī)Р肯聰嗪蟆挥形腋鷨h被祁大人救了回來。后來大人組織我們五千人作為死士突襲,我負責(zé)正前營,燒了西川王的糧草。后來大家渡河回營時,突遇迷障,就此走散。我跟啞漢被一家民戶救下,沒過幾日,就聽到了外面的傳言。祁大人忠肝義膽,被jian人陷害,我人微言輕,回到軍中也沒什么作為,因此就想趁機回京,為大人伸冤。”

    “那忠遠伯呢?”齊鳶問,“你們分開時他怎么樣?”

    “我們分開始,左參將時大人身受重傷,祁大人因你那親戚保護,并未受傷?!崩铌训?,“傳言既然說大人失蹤,那應(yīng)當(dāng)是性命無礙的。只是你那親戚真乃女中豪杰,身中數(shù)箭竟面不改色,繼續(xù)殺敵,將敵人嚇得直往后退。我等皆服她是真英雄,自嘆不如?!?/br>
    齊鳶聽到這里,心中知道父親冤屈,既覺寬慰,又感到悲憤難忍,再一想方姨娘竟受此大難,她還有個小兒子呢,若有三長兩短,豈不是要母子永別!

    心中一陣絞痛難忍,只得咬緊牙關(guān),簌簌流淚。

    李暄也抹淚,安慰他道:“方英雄的幾箭并未傷在要害上,若能妥善照顧,應(yīng)當(dāng)于性命無礙?!笨墒侵疫h伯都失蹤了,方姨娘怎么可能得到妥善照顧?多半是兇多吉少了。

    齊鳶勉強點點頭,剛想再問幾句,就見典簿跟獄卒們往這邊走了。

    他連忙擦了淚,突然想起自己剛進來時李暄的那番質(zhì)疑。

    謝蘭庭已經(jīng)來過了?

    “謝蘭庭之前跟你說過什么?”齊鳶深吸一口氣,趕緊問道,“他要你陷害祁卓?”

    李暄面有怒色,使勁點了點頭:“此子居心叵測!留我性命就是為了祁大人!”

    齊鳶倒吸一口氣,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謝蘭庭詭計多端,他明知道李暄的品性,怎么可能直接逼迫他?

    “齊公子,怎么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幽幽響起。

    齊鳶只覺渾身血液凝住一般,他微微發(fā)抖,勉力控制著自己,回頭看過去。

    謝蘭庭站在剛剛典簿所在的位置,沉靜威儀。齊鳶紅腫的眼睛對他來說十分陌生,但那雙眼里冷淡冰寒,又帶著幾分銳意的神情,卻跟另一個形象完全重疊起來。

    這人不是齊家的小少爺。

    是他!

    謝蘭庭站在幾步之外,恣意地將齊鳶看了又看,眼神格外放肆,就在齊鳶忍不住皺眉時,謝蘭庭突然拊掌,暢懷大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1].之前看到有讀者質(zhì)疑古代沒有“槍手”一詞,今天匯總了幾個看著很時髦,但古代就在用的詞匯,分享給大家。

    【槍手】——源于宋代,應(yīng)用案例《清會典事例·刑部·吏律職制》:“ 江西省興國縣童生劉昌新雇倩槍手入場代考一案”

    《官場現(xiàn)形記》“這位大人乃是個一竅不通的,只得請了槍手,代為槍替?!?/br>
    《儒林外史》“勾串提學(xué)衙門,買囑槍手代考?!?/br>
    【偏見】——《初刻拍案驚奇》:“你伯娘雖然不明理,卻也心慈的。只是婦人一時偏見,不看得破,不曉得別人的rou,偎不熱?!?/br>
    【曖昧】——明陸采《懷香記·鞫詢香情》:這曖昧之事,容得你見?

    [2]《周禮》‘若作民而師田行役,則合其卒伍,簡其兵器,以鼓鐸旗物帥而至……’

    【翻譯:如果征調(diào)民眾參加征伐、田獵、巡守、勞役的事,就把他們按軍事編制加以組合,檢閱他們的武器和器械,帶著鼓鐸和旗幟率領(lǐng)徒眾而到[鄉(xiāng)師那里】

    第43章 補更

    齊鳶只恨自己關(guān)心則亂, 竟中了謝蘭庭的圈套。

    這人定是早就看出自己對李暄的在意,因此故意安排今日不審李暄, 以避免知縣審案時自己旁聽到崖川的事情。后來說什么破例, 也是為了制造緊張氣氛。

    等自己到了大牢,李暄又因謝蘭庭的誤導(dǎo)對自己十分戒備,除非自己能說出關(guān)鍵信息令他信服。自己一時情急, 哪里會想這么多, 竟真被逼得情緒崩潰了。

    方氏與齊府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這件事也不會給齊府帶來麻煩。唯一有麻煩的, 只有自己。

    謝蘭庭在懷疑自己的身份?

    齊鳶的眼里掠過了一絲忌憚, 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么會這樣。自己這些天從來沒有提過崖川二字, 就連拜托婉君查探京中消息, 也只敢問國子監(jiān)生如何, 至于忠遠伯府提都不敢提。即便自己對李暄有些在意,謝蘭庭怎么會直接想到崖川大軍上?

    還是說……問題不是出在自己這?

    是京中有變?

    齊鳶心里驚疑不定,又尋不出什么頭緒, 只得戒備地看著謝蘭庭。

    謝蘭庭笑著走了過來,神色愉悅道:“齊公子似乎不歡迎謝某?”

    齊鳶斂容作揖:“晚輩見過謝大人。”

    “你我是同輩, 如此稱呼不太妥當(dāng)?!敝x蘭庭上下看他,嘴角含笑,“齊公子今年一十有六,我已二十有二,不如以后以兄弟相稱, 如何?”

    齊鳶狠狠一愣,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了謝蘭庭一眼。

    在李暄的大牢前跟自己稱兄道弟?這廝是怎么想的?又是故意的?

    齊鳶雖然對謝蘭庭十分忌憚, 也想不出一個稱呼能有什么, 但心里一想, 以后跟姓謝的以兄弟相稱,他還真做不到。

    謝蘭庭期待地看著齊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