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度嬌寵 第6節(jié)
正盡力趕回,一切有我,萬事待我回來。 斂之。 就這幾個字,一眼可看盡,謝慈將這幾行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一下子感覺心里酸澀,仿佛是那未熟透的梅子,灑一層糖,到底還是酸甜各半。 她一向相信謝無度說的話,這一回也暫且信他吧。謝慈將信紙沿未拆時那般仔細(xì)折好,回身往里間去,為了謝無度,她再等幾天好了。 但要她向那個謝迎幸道歉,絕無可能。 謝無度的字跡一向飄逸遒勁,很有特色,如他那人的性子,令人捉摸不透。收到謝無度的信后,謝慈連底氣都多了幾分,她不打算和謝迎幸道歉,倒打算質(zhì)問她,為何要陷害自己? 翌日一早,謝慈便去了謝迎幸的天晴院。 第7章 帶刺玫瑰 天晴院就挨著蕭清漪的滄渺院,蕭清漪特意選的,名字取雨過天晴之意。天晴院還未設(shè)置匾額,蕭清漪已經(jīng)著人請大燕如今的書法大家崇明先生書寫,只是還未及掛上。 這些日子以來,蕭清漪命她們將好東西流水一般送進(jìn)天晴院里,就連把太陽月亮也一并摘下來送給謝迎幸。就連這會兒,也還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地往里頭抬東西進(jìn)去。 謝慈站在門口,看著那些人來來往往地忙碌著,對這些,她并不羨慕,自幼她擁有的比這多了去了。但有些許的嫉妒,嫉妒的是蕭清漪的態(tài)度。 前兩日,蕭清漪還說舍不下她們的母女情分,要將兩個女兒都養(yǎng)在膝下。可才過多久,彈指一揮間,她便不分青紅皂白地指摘謝慈,哪里對得起所謂的母女情分四個字。 天晴院里的進(jìn)去通傳了,謝慈在院門處等著。她一身京中最新的織錦緞,背脊挺立,往那兒一站,便如明珠耀眼,來來往往的人難免要注目一番。 通傳哪里需要這么久時間,這謝迎幸明擺著是要故意要她等。謝慈眼尾微挑,預(yù)備直接走人,她可不愛伺候。 正轉(zhuǎn)過身時,聽見里頭終于來了人:“抱歉,讓郡主久等了。如今院子里在整修,到處都是事,這才耽擱了??ぶ髑f別介意?!?/br> 說罷,領(lǐng)著謝慈往里走。 繞過曲折小徑,穿過回廊,終于到了天晴院正屋。 就方才一路上經(jīng)過的來看,天晴院比云瑯院還要大些,假山園林,亭臺水榭,應(yīng)有盡有。謝慈抬頭,見謝迎幸長身立在廊下?lián)芘ú荨?/br> 廊下掛了兩盞透燒琉璃燈盞,門口的風(fēng)鈴聲清脆,謝迎幸抬起頭來,讓她們把花草搬進(jìn)房中。謝慈看了眼,卻見她身旁隨侍的丫鬟換了人,是生面孔。她眸光微轉(zhuǎn),并不見蘭時與竹時。 謝迎幸說罷,才故作驚喜地看向謝慈,迎上來要拉謝慈的手:“慈jiejie來啦?!?/br> 被謝慈毫不留情地甩開:“少惺惺作態(tài),誰是你慈jiejie?” 謝迎幸微瞇了眼,背過手去,打量著謝慈:“我還以為慈jiejie今日是來向我道歉的呢,原來不是么?” 謝迎幸笑意吟吟說著,透出胸有成竹的拿捏。 謝慈輕呵一聲,開門見山:“怎么?你不打算裝下去了?我問你,你昨日和阿娘告狀是什么意思?我?guī)讜r說過那些話?” 謝迎幸面上笑著:“慈jiejie心里不就是這么想的么?慈jiejie心里想,這樣的人也配與我做姐妹?不是么?” 謝慈冷眼看著面前的人,她不笑時,一向看起來不好親近,透著些兇,但兇歸兇,卻不丑。是美艷化作刀鋒,紅玫瑰長出利刺。 “我沒這樣想過,什么樣的人抱有什么樣的心思,才會同樣揣度旁人?!敝x慈聲音清冷,帶著些輕蔑。 這便是說她自卑,謝迎幸眸色微冷,但面上的笑容未減。這些日子她明里暗里打聽過這位永寧郡主,將她猜了個七八分。 謝迎幸道:“對啊,是我小心眼,猜測jiejie有這樣的想法。是我想,jiejie憑什么與我做姐妹?如今jiejie所有的一切,都本該是我的,不是么?我只是拿回屬于我的一切罷了。” 她說得冠冕堂皇,乍一聽還有幾分道理??芍x慈才不會被她繞進(jìn)去,謝慈道:“你可以拿回屬于你的一切,你若是要趕我走,一開始便不該裝大度將我留下,也不必故意與我交好,轉(zhuǎn)頭卻咬我一口?!?/br> 謝迎幸挑眉,笑意更深:“我是可以一開始就把你趕走,可是如果一開始就把你趕走的話,阿娘總會顧念你們之間的情誼,藕斷絲連,那我會不高興的?!?/br> 謝慈聽她這么說,冷笑出聲,所以如此費盡心思,挑撥離間自己和阿娘的關(guān)系么? “你心思歹毒,現(xiàn)在告訴我,就不怕我告訴阿娘嗎?” 謝迎幸掩嘴笑:“那你便去告訴吧,看看她是會相信你,還是相信我?她到底是你的阿娘,還是我的阿娘?” 謝慈垂下眼,怒目而視謝迎幸,這話很令人心中不快,但謝慈確實沒這個把握蕭清漪能信她。昨日之事已經(jīng)是最好的證明了,在蕭清漪心里,連問都不必要問,已經(jīng)給謝慈定了罪名。 也難怪謝迎幸如此囂張了,因為她知道,就算謝慈去說,只要她哭一哭,說是謝慈陷害,蕭清漪自然會信。 這樣的結(jié)論讓謝慈心中郁悶更甚,她想不通。為什么從前對自己百般寵溺的阿娘,怎么能因為血緣二字,便冷若冰霜。只需要謝迎幸勾勾手指,便能無條件地被相信。 難道血緣二字真有這般重要么? 謝慈抬眸,對上謝迎幸挑釁的目光。她道:“慈jiejie當(dāng)真不打算同我道歉么?” 謝慈斬釘截鐵:“你做夢。” 謝迎幸拖長聲音哦了一聲,視線似有若無地瞥向一處,像在給謝慈指路。謝慈順著她視線看去,只見蘭時與竹時二人正跪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地面上,顯然已經(jīng)跪了很久,此刻面色都有些蒼白。 謝慈臉色霎時一變,高聲質(zhì)問謝迎幸:“你什么意思?她們做錯了什么?” 蘭時與竹時是她最得力最親近的婢女,雖說是主仆,卻也算得上感情深厚。她們被謝迎幸搶走時,謝慈很是不習(xí)慣,可想到謝迎幸如此得阿娘喜歡,她們照顧謝迎幸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待遇太差。沒想到謝迎幸竟這般隨意懲處她們。 謝迎幸比謝慈矮半個頭,因而要踮著腳才能與她平視,她唇角笑意深深:“她們啊,她們說我壞話,我已經(jīng)請了阿娘過來,稟明情況。再過會兒,阿娘應(yīng)當(dāng)就要來了?!?/br> “你!”謝慈氣得說不出話,搶了她的人還不好好對待,“你怎能如此惡毒?” 謝迎幸嘆了聲,聽見惡毒二字是眉頭淺皺。呵,惡毒,她謝慈憑什么說自己惡毒?若非是她謝慈占據(jù)了屬于自己的一切,她又何須吃這么多苦?倘若不惡毒,她哪里還能活到今日? 她從前或許還在意旁人的評價,如今早都不在乎了,惡毒也好,別的也罷,全無所謂??偠灾?,她必須得到她想要的一切,除掉一切的威脅。 謝慈甩下衣袖,匆匆往蘭時與竹時身邊去,她要將二人拉起來,被謝迎幸身邊的婆子婢女?dāng)r住:“郡主三思?!?/br> 見這二人起沖突,滿院子的仆役都有些戚戚。 昨日長公主那陣仗架勢之大,闔府上下沒人不知道昨日發(fā)生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早就傳遍府中,如今大家都在說,謝慈不知收斂,恐怕很快要被掃地出門。而謝迎幸深得長公主喜愛,脾性又溫軟,怎么看怎么比謝慈好。 蓮時也攔住謝慈,委婉勸道:“郡主,您別胡來……這畢竟是在天晴院,蘭時與竹時jiejie如今是迎幸小姐的婢女。” 懲治自己的婢女,旁人總不好插手的。 何況長公主原本還放了話,要郡主道歉……蓮時與梅時并聽不見方才謝慈和謝迎幸的對話,自然也不知當(dāng)日到底發(fā)生什么,只是依著兩人的脾性猜測來看,怎么都像是迎幸小姐說的話更有信服力。 蓮時咬了咬唇,道:“郡主,要不您還是同迎幸小姐道個歉吧?” 謝慈聽見這話,本就中燒的怒火燃得更旺,將蓮時推開,恨恨看向謝迎幸。 謝迎幸慢悠悠走近,低眉順眼道:“慈jiejie,只要你同我道個歉,我便可以原諒你,也可以原諒她們二人。” 她又裝得楚楚可憐,一副柔弱腔調(diào),聽得謝慈火大。 謝慈胸口劇烈起伏著,她一向不是那種柔弱性情,遇事怎么囂張跋扈怎么來,因為一向有長公主和謝無度給她兜底。如今長公主不再是她的后盾,謝無度又不在京中…… 謝慈抿了抿唇,不知想些什么。知道謝慈的脾氣,蘭時趕緊扯她袖子,小聲勸道:“郡主,您忍一忍脾氣,千萬別……” 忍,忍不了。 還從沒有人這樣欺負(fù)到她頭上的。 她謝迎幸若是想要什么,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討要,謝慈未必不會大度退出。用這些腌臜手段對付自己,讓她生氣,也覺得不恥,也不平。 蘭時話音未落,只聽得一聲響亮的——啪。 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置信發(fā)生什么。謝迎幸也沒料到,謝慈竟然敢打她……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不管不顧。 謝慈抬手,給了謝迎幸一記耳光。 謝迎幸白皙的臉頰上霎時多出五個手指印,她捂著臉,瞪大眼看向謝慈:“你……打我?” 謝慈冷笑:“打你怎么了?打你要挑個黃道吉日?吉時良辰么?你不是說我瞧不起你么,對,我就是瞧不起你。你算個什么東西?陰溝里見不得人的玩意兒?!?/br> 謝迎幸眼眶紅了,也沒忍住,揚手要打回來。 卻被謝慈一把抓住手腕,另一只手再次揚起,啪一聲,重重打在她另一邊臉頰。 “住手!”蕭清漪才到門口,便撞見這么一幕。 第8章 忌憚 謝慈對謝迎幸動手。 蕭清漪快步走來,面色鐵青,一雙眼里盛滿怒火,呵斥道:“謝慈,你在干什么?” 她昨日不管不顧將謝慈罵了一通,為謝迎幸出口氣,夜里回到自己寢間里躺下,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wěn)。想起自己這些年待謝慈的好,與謝慈待自己的好,哪怕沒有血緣關(guān)系,可那些回憶都是真的。這般一想,便反思起自己當(dāng)時的態(tài)度是否太過惡劣。 謝慈的性子,她一直知道,也是被她寵壞了,難免有些嬌縱。 迎幸說得也對,謝慈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出這么大的事,哪里能這樣快接受?難免心里有些難受,因此才會做出些不得體的事來。 蕭清漪半宿沒睡好覺,想著明日一早,軟下性子哄哄謝慈,與她說說道理,讓她給迎幸道個歉,此事便算過去了。 今日一早起來,蕭清漪還記著這事兒,待用過早膳,便預(yù)備著人去找謝慈來。還未及發(fā)話,便聽得天晴院那邊的人來傳話,說是院兒里出了些事,迎幸拿不定主意,要她去拿主意。 昨日聽迎幸說起竹時與蘭時二人,蕭清漪思忖過后,便將自己手邊得力的人送了幾個去謝迎幸那里。今日來傳話之人,便是蕭清漪送去謝迎幸身邊的。 聽了這話,蕭清漪臉色微變,問是什么:“你仔細(xì)告訴我?!?/br> 那婢女低下頭,將事情說了:今日一早,謝迎幸剛起沒多久,便抓住蘭時與竹時二人背地里議論主子,說些不中聽的話。謝迎幸當(dāng)即便被氣到,叫她們二人跪下。因著是謝慈手里討來的人,怕處置狠了,惹惱謝慈,所以才來請蕭清漪決斷。 蕭清漪一聽,心里覺得迎幸這丫頭太過顧忌。但也沒太生氣,因為這話里說的是兩個丫頭的事,丫頭與主子,雖說可以算作一體,卻也不能全然看作一體。 這便是謝迎幸的計謀。她今日一早蓄意報復(fù)蘭時與竹時二人,說她們嘴巴不嚴(yán),議論自己,但實際上并沒有??伤侵髯樱f有,那便是有。她將兩個人罰去跪下,等著謝慈來,以做籌碼。 她要委婉地告訴蕭清漪,那兩個丫頭背后罵她,興許是得了謝慈的授意。倘若謝慈向她低頭道歉,那么便證實她的確做了這些事,便能更近一步讓蕭清漪對謝慈失望。而倘若謝慈不肯低頭道歉,也無妨,她可以說這兩個丫頭心思不正,不如干脆發(fā)賣出去。 無論如何,都能叫謝慈不痛快。 只是謝迎幸沒想到,謝慈脾氣這樣暴躁,竟直接給她甩了兩個耳光。 見蕭清漪過來,謝迎幸當(dāng)即落下兩行清淚,捂著臉頰,又是楚楚可憐的姿態(tài):“阿娘,您別怪慈jiejie,都是迎幸的錯。迎幸不該罰蘭時與竹時的,她們是jiejie的人,說什么話做什么事自然也是看jiejie的臉色,都是我不好?!?/br> 蕭清漪看著謝迎幸浮腫的兩邊臉頰,指印清晰可見,眼眶也紅著,天大的委屈。 蕭清漪原本對謝慈那點愧意蕩然無存,又只剩下遷怒的惱恨。她的親生女兒這些年流落在外,受盡苦楚,而她卻縱養(yǎng)著一個陌生人,如今好不容易尋回了親生女兒,卻仍被這個陌生人欺辱。 謝慈打了謝迎幸兩巴掌,心里的火氣略微消散了些,這會兒被蕭清漪質(zhì)問著,心里第一念頭是慌亂。她有心解釋,可對上蕭清漪那張視她如仇敵一般的臉,再見蕭清漪將謝迎幸緊緊護(hù)在懷中,連她張嘴,都以為她想再動手似的,將人往身后更護(hù)了護(hù)。 她到了嘴邊的解釋便換了模樣,聲音帶了些冷意,似這春日早晨的清風(fēng):“您都見著了,我干什么?我打了您的女兒兩巴掌?!?/br> 謝慈聲音清凌凌的,帶了些疏離。大抵從阿娘發(fā)現(xiàn)她并非親生那日,她們之間的母女情分便已經(jīng)注定要走向消亡。 她用您,用疏離的語氣,用懶得解釋的態(tài)度。 謝慈看著蕭清漪未消的怒火,微揚下巴,往前湊了半步:“您又要罵我是么?或者說,您想為您的女兒討回這兩巴掌?那便討吧?!?/br> 她從蕭清漪的眼神里看出了她有這樣的想法,蕭清漪在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