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在大涼官員盡數(shù)回過頭來瞧他之前，三兩下吃光里手里的rou條，把那油紙團(tuán)了團(tuán)握在手里。

    “不過說來，阿宛你未曾見過也正常，小舅父與阿娘歲數(shù)差上許多，阿娘最后幾年都在北境，小舅父外放了州府為官，京城里的親眷一個個故去，他也沒再回來過，等他被召回京了，你被姑母接進(jìn)宮里，就更沒機(jī)會見了。”

    說起來多諷刺，心懷鬼胎的，朋黨遍布朝堂，他們這些在沙場拼殺的，同自家血親往來都得瞻前顧后，唯恐添了麻煩。

    “所以我討厭京城?！笔灶欁試@了一句。

    這里的人心，遠(yuǎn)沒有北境軍積了污垢的戰(zhàn)甲干凈，算計(jì)他也可學(xué)得使得，可那有什么意思？

    不過是拳頭向內(nèi)的孬種!

    十三心里想得悲涼，驀地手背上一暖，十三低頭瞧去，是蘭時把自己的手覆到了他手背上。

    “既然京城不開心，那咱們就回北境軍?！奔胰耸呛蠖?，是在任何時候無條件的支持，既然有退路，何必在這里消磨斗志。

    有蘭時這一句，十三倒覺得他還可以捏著鼻子再待些日子。

    小妹可以不問緣由地說出這話來，一門心思為兄長著想，他做兄長的，怎么不能為了meimei擋這一面。

    十三難得坐得住，同鴻臚寺諸位大人一起，在這屋里同突厥對峙到天黑。

    屋里的熏香燃過一爐又一爐，月上中天時，宋大人覺著消耗對方夠了，才意猶未盡地放突厥使團(tuán)離開，說了句明日再議。

    十三十四聽了這話都如同兩塊石化的偶，連表情也僵在臉上。

    還真是人不可貌相，蘭時與十三，在對方臉上瞧見了同樣的生無可戀，他們兩個皆是武將，在這屋里端坐一日都有些熬不下來。

    他們家這素未謀面的文弱舅父，竟然還能笑瞇瞇地說上一句明日再議？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宋大人踱到兄妹跟前，“難為你們，今日聽這扯皮了?！?/br>
    宋大人的聲音與先前議事時很不相同，從渾厚高亢，轉(zhuǎn)到溫和親切，仿佛一具身體里住了兩個人一般。

    “小舅父?！碧m時著男裝行女禮拜尊長，面上是如今連太子殿下都得不到的好臉色。

    “歡友蘭時往，迢迢匿音徽。2阿姐生前，最愛這一句，她與姐夫也是春時成婚，阿姐若是在天有靈，看到蘭時定會欣慰?！?/br>
    宋玉璋并未成婚，也不預(yù)備傳承香火，清清靜靜一個人，無牽無掛地，甚好。

    可看到蘭時與承諺，心頭一陣暖流，這是阿姐的血脈，是這世上還與他有牽絆的親人。

    “小舅父還不曾去過北境，等我兄妹幾個將北境打掃干凈，定接小舅父前往?！?/br>
    等四海升平，何愁無法共聚天倫，等到那時，衛(wèi)國公府齊卸甲，便再無人能說。

    “對啊小舅父，您正該去北境轉(zhuǎn)轉(zhuǎn)，與我同胞的兄長承許，那長相與您像極了，都說外甥肖舅，我怎的生得不像您？”

    前次樊樓相遇，不過匆匆一見，小舅父那時牽掛蘭時的傷，多問了幾句，天色暗下來，小舅父早早走了。

    今日這一見，這可不正如承許站在面前。

    “同胞雙生，你自然也是像舅父的，承諳的腿可好些了，我同大相國寺的主持有些交情，早先聽聞那極擅醫(yī)道的觀南和尚隨著一道去北境了，有他出馬，總能緩解一二吧？”

    提起這事蘭時也是心有戚戚，“和尚說，五哥的腿傷年頭有些長了，期間雖不曾疏于調(diào)理，可北境那地方不適合養(yǎng)傷，這么多年來，舊傷拖成了沉疴，調(diào)養(yǎng)起來會格外艱難些?！?/br>
    臨行時，她拿刀抵著和尚脖子威脅了好一陣子，還是只得了一句盡力，連個保證都算不上。

    “唉?！彼斡耔耙矅@口氣，“就算是慧極必傷也不該傷在腿上!番邦蠻夷，欺人太甚!”

    他深覺今日對著突厥還是太過手下留情了，明日應(yīng)當(dāng)再苛刻些，突厥蠻子便是傾國之力，也還不回他阿姐一家，更不必說他們竟敢伙同朝中jian佞妄圖竊國!

    舅甥三人一同朝外走，臉色是不同程度的凝重。

    還沒走出這院落，三人一起瞧見了候在遠(yuǎn)處的太子殿下。

    若說五郎獨(dú)占大涼三分顏色，那沈腰潘鬢的太子殿下也足夠與五郎分庭抗禮了。

    “辛苦宋大人了，父皇也有口諭，鴻臚寺不必客氣，談不攏便打，大涼如今，不懼戰(zhàn)!”

    太子殿下盡力裝得不那么急切，信步走來，先同宋玉璋與承諺打過招呼才將目光轉(zhuǎn)向蘭時。

    “臣遵旨?！彼斡耔安耪f完，便被承諺拉著快步離開。

    等四下無人，只余蘭時與太子兩個，太子殿下便將掛在臂彎里許久的斗篷給蘭時披上。

    在這地方待上一日，定是不怎么舒服。

    系斗篷時，太子殿下的手指劃過蘭時的下顎，激起太子殿下一陣戰(zhàn)栗，但他不能在蘭時面前露出半點(diǎn)破綻，強(qiáng)自忍住了。

    “沒想到你今日會同和談使團(tuán)守上一天，小將軍今日，可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

    蘭時從不做無用的事，今日這一遭，必定是有所圖才來。

    太子殿下怕蘭時又拿出那副與他保持距離的架勢來，先行轉(zhuǎn)移話題。

    “殿下，我瞧那突厥議和，誠心得很，若不是裝出來迷惑人的，那便是突厥內(nèi)里虧耗地厲害，真的不足以支撐他們與我大涼持續(xù)開戰(zhàn)。”

    蘭時眼睛晶亮，一看便是有了打算。

    太子殿下著實(shí)不想聽，可他沒法子拒絕蘭時。

    “所以你想到了什么？先說與我聽聽?！碧拥钕聦L(fēng)燈提起，偏向蘭時一邊，為她照亮。

    才下過雪，白天時日頭足，雪化開些，現(xiàn)下夜里涼，這雪水又凍上，照亮些怕蘭時跌跤。

    前頭常保也照著路，但太子殿下有過吩咐，不敢離得太近。

    “我想，個中虛實(shí)還是得探過才知道?！?/br>
    與太子殿下說話，不必每句都說得清楚明白，太子殿下也能聽懂蘭時未盡之言。

    太子殿下輕輕嘆了口氣，“姜蘭時，你還真是打算著要我的命呢!”

    個中虛實(shí)怎么探？誰去探？

    他當(dāng)她是與他交心來了，沒想到是與他請命來了。

    “蕭執(zhí)玉?！碧m時悄悄拽了拽太子殿下的袖子，平平淡淡的一句聽在太子殿下耳中如同撒嬌。

    “三跪九叩的朝圣路已經(jīng)能看見大佛金頂了，我想走到頭。”

    她任性一世了，這一條命是賺來的，那就讓這命有些更大的價值。

    折，也只能折在北境。

    作者有話說：

    這個收藏漸漸有漲不動的架勢，我現(xiàn)在有點(diǎn)點(diǎn)數(shù)據(jù)焦慮，哎，但是還是會努力寫噠，愛大家！

    忘了說明了，1是一種豬rou條2

    《文選·陸機(jī)之十一》：“歡友蘭時往，迢迢匿音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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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心眼

    一身的智謀，竟全是用在他身上了。

    太子殿下曾說過護(hù)著她, 從未食言，哪怕他們二人, 最后并不是帝后和睦, 共賞河山。

    蘭時重生回來，才逐漸從并不愉快的過往中品出了些從前不曾體會的意味。

    太子殿下終其一生都在踐諾，如兄如父一般, 給了她保護(hù), 即便她射殺朝臣，也沒有任何指責(zé)之言。

    只可惜, 她的一生，不是他的一世。

    既然她與太子殿下都算兩世為人，有些話, 蘭時便不用藏在心底了，她掌心貼在太子殿下執(zhí)燈的手背上，對著她兩世也未曾放下的人直抒胸臆，“蘭時思慕殿下，不僅僅是因?yàn)榈钕陆o了蘭時一束光?！?/br>
    二人雙手交疊，踩著雪慢慢地朝外走, 蘭時目視前方的路, 耳邊是二人邁步踏雪踩出來的嘎吱聲。

    蘭時的聲音，在這靜謐里聽來格外溫柔。

    “更重要的是，蕭執(zhí)玉，人如其名，是執(zhí)玉端方的君子，法紀(jì)嚴(yán)明, 勵精圖治?！?/br>
    所以哪怕前世結(jié)局慘烈, 今生格外害怕重蹈覆轍如她, 還是堅(jiān)定不移地選擇擁護(hù)儲君。

    “殿下，今生我選了我的路，不是想逼迫殿下隨著我來選，比起沉湎情愛，您合該君臨天下，再做一生治世明君?！?/br>
    昨日種種，應(yīng)隨昨日死，她已走出那魔障，太子殿下心懷萬民，更不該深陷其間。

    “那我若告訴你，我今生最大的野心，是寧舍天下，不舍蘭時呢？”

    他已經(jīng)做了一世行止不由心，皆以天下先的大涼皇帝了。

    活到最后，連妻子都失去了，和孤家寡人沒有分別。

    今生的治世明君比起姜蘭時能長命百歲來，不過是個添頭。

    “蕭褚胤我與你說不通了是不是？”她此生所選，比起前世來，只有更難沒有松快。

    念著她來做什么？指不定哪日她就以身殉國，馬革裹尸了。

    太子殿下還要再為她耽擱一世嗎？

    “我放下了!我可以忍受初一哥哥娶妻，我非新婦了!”

    蘭時推開那盞風(fēng)燈，橫在太子殿下面前，向來好脾氣的人，此時不依不饒地要跟太子紛爭出個結(jié)果來。

    太子殿下一個眼神，常保提著燈退開，將此地留給他二人。

    太子殿下也不再維持那張假面，撕開蘭時心底最深一層的心機(jī)，“所以你便要我也放下？安心留在京中，等不知何時傳來你的死訊，替你為北境與朝臣周旋嗎？姜蘭時，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

    太子殿下從蘭時極力與他保持距離那一天，就隱隱察覺出不對，如今再看她做出的種種行為，更是印證了猜想。

    “小將軍你最好好好保重自己，你若真有什么差池，孤會讓整個北境軍為你陪葬，孤愿意對你溫柔小意，不代表孤真的是個溫潤的人!”

    既然軟的不行，那便來硬的，文質(zhì)彬彬的君子他注定是裝不長久的，此番不若撕開了，讓姜阿宛好好看看她覺得端方的人究竟是個怎樣的暴戾儲君!

    太子殿下破罐破摔，雙目鎖在蘭時身上，對蘭時接下來出口的話也一一想好了如何對答。

    蘭時雙手抓住太子殿下雙臂，踮起腳來，溫?zé)岬拇劫N了貼太子殿下的唇，明明蘭時今日陪著諸位大人在那議事廳枯坐一日，身上染的都是那制式熏香的氣味，可太子殿下就是聞到了蘭時身上獨(dú)有的蘭草香氣。

    一觸即分。

    太子殿下所有的陰暗與暴躁好像全被蘭時方才那一舉動吸走了。

    蘭時突然平靜下來，與他親近，這讓如今看慣了冷臉的太子殿下十分無措，但是心卻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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