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禁軍頂著太子殿下威壓不肯退讓。

    太子殿下才要動怒硬闖，皇后娘娘就帶人趕到，硯書姑姑舉著手令上前，“陛下敕書，還不退下！”

    確認(rèn)無誤，禁軍聽命退下。

    皇后娘娘攔住了要沖出去的太子，“朝堂上吵得像煮粥，你是過去攪鍋嗎？”

    “兒臣去見見外祖父，兒臣去他一定開口。”他當(dāng)時打算得極好，那人肯定穩(wěn)不住掌握他把柄的外祖父一直在牢獄中，不出十日，必定有動作，也派人去了各府盯著，只待狐貍尾巴露出來。

    可現(xiàn)在北境事發(fā)，肯定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那吳穆必定會拿著此事大做文章，甚至試圖將從前的事混淆過去。

    事情久遠(yuǎn)，再多的證據(jù)也早就尋不見了，除卻讓知情人開口，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那正好，有個人，蘭時千里迢迢給你送回來了，你正好見一見。”

    皇后娘娘示意，程伯自人后走上來，“太子殿下，奉我北境先鋒官的令，來給太子殿下送樣?xùn)|西?！?/br>
    程伯捧上蘭時的信呈給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連忙揭過拆開，好大一張宣紙，不過寥寥數(shù)語，太子殿下看過一遍都能默出來了。

    程伯接著道：“殿下，我們小將軍生擒了阿史那努吉，尋到了些東西，請殿下帶小人面圣，親呈此物，或可解眼下困境?！?/br>
    什么？！

    太子殿下與皇后娘娘一齊震驚，“蘭時生擒了阿史那努吉？”

    母子二人頭一次這么異口同聲。

    太子殿下轉(zhuǎn)念一想，管北境一路的安撫使，肯定是嗅到戰(zhàn)火起，便急忙傳了令回京。

    如今這收復(fù)失地的喜訊還沒傳到京中來，好一個時間差，大有可為。

    太子殿下與皇后娘娘對視一眼，眼中驕傲，不言而喻。

    事關(guān)北境與姜府，皇后娘娘不便出面，太子殿下帶著程伯去往文德殿。

    陛下雖然震驚于北境冒進，這么快就挑起事端，可還來不及生氣，便被朝堂百官吵得一腦門官司，心底對北境的怒氣已經(jīng)完全被吵成了漿糊。

    才坐定，便有內(nèi)侍通報太子殿下求見。

    程伯呈上在阿史那書房里搜羅來的信件，陛下揭開，一一閱過。

    臉色愈加陰沉，“此事可屬實？”

    吳穆的字跡，陛下怎么可能不識得，再加上這忍冬藤的佩玉，已經(jīng)無需再斷真假了。

    程伯躬身，“回稟陛下，北境軍，已經(jīng)收復(fù)了燕州城，小將軍生擒了阿史那努吉，小將軍說，若是朝廷需要，北境會即刻押人進京?！?/br>
    什么？！

    陛下震驚起來的模樣，同太子殿下一模一樣。

    震驚過后，龍心大悅。

    “哈哈哈哈，好！好個姜蘭時，好個北境軍。胡安，召三司使覲見?！奔热灰呀?jīng)拿下燕州，那糧草軍餉斷不可缺，當(dāng)初是朝臣勢大，君權(quán)式微，北境元氣大傷，他雖為陛下也不得不妥協(xié)，定盟休戰(zhàn)。

    如今燕州大捷，可見北境軍已然恢復(fù)元氣，毀約算什么大事，同突厥有什么君子道義可講的。

    不過他是陛下，嘴上還是得把水端平。

    程副將告退后，陛下不甚莊重地橫了太子殿下一眼，“你倒是不提去北境犒軍了?！?/br>
    生擒阿史那努吉，說起來容易，細(xì)想便知其中該有多兇險，小十四到底是女子，比起一般男子來，還要更艱難。

    太子殿下這回極為穩(wěn)得住，端端正正行了禮給君父，“愿先為父皇肅清朝堂，事有輕重緩急，兒臣明白的?！?/br>
    這話說得陛下熨帖，還算這孽障有良心，父皇母后沒白養(yǎng)他一回。

    “這疊信，朕已經(jīng)看過，你可還要看看？”

    太子殿下?lián)u頭，“不必了，兒臣已經(jīng)能猜到來龍去脈了，不需再看。不過，緝拿吳穆之事，望父皇能交由刑部?！?/br>
    陛下語出驚人，“讓蘇家那后人去審？”

    太子也不意外陛下會知曉蘇岐鳴的真實身份。

    “兒臣就說，沈相那明哲保身的性子，肯定會在您面前過明路?！?/br>
    沈相曾拜在蘇尚書門下，在蘇家出事時頂著罵名割席，也不過是為了能在暗中相助一二。

    蘇家女入朝此等大事，若無陛下首肯，沈相再是手眼通天，也是萬萬不敢的。

    陛下笑而不語。

    “你先將這些謄一遍，送到刑部去。”陛下點了點裝印信的木匣。

    “還有一事，父皇，文府已然無可救藥，也不值得寬宥，但還請父皇看在母妃的面上，全外祖父體面。”

    他與外祖父的確不親厚，但母妃在泉下，還是希望外祖父晚節(jié)得保吧。

    “朕還以為，太子鐵面無私，此事也會公事公辦?！?/br>
    皇帝陛下也是時常反思，太子這性子，被他和梓潼養(yǎng)得說不上是方正還是圓滑，六親不認(rèn)地很。

    如今再調(diào)，千難萬難，倒沒想到他還能有如此體諒旁人的時刻。

    太子接了印信，到一旁去抄，這事還是得益于蘭時，蘭時對九年前的北境軍慘敗，家破人亡一事肯定早有懷疑，她是再世為人，肯定一早也知道幕后之人都有哪些。

    即便如此，還是在臨行前帶走了吳鉤，顧全大局，不計前嫌。

    前世若不是因為他，蘭時應(yīng)當(dāng)也能一早在北境軍中走很遠(yuǎn)吧。

    比起前世死別，如今，他情愿等在京城，等蘭時去了卻她那一樁心事。

    太子殿下將這一沓抄本交給蘇岐鳴時，沒有多余的話。

    只說了一句，“如今你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蘇家先祖在上，你莫要違背本心就好?！?/br>
    蘇岐鳴握著那一沓信件的手止不住地抖。

    求神拜佛的朝圣路，她終于走到這一步了。

    是鬼是魔，她都能承受。

    刑部拿人速度極快，趁著吳穆還未下值，在議事堂將人帶走的。

    傍晚時，吳穆已經(jīng)上枷帶銬，跪在下首，等刑部審判。

    坐在主審官位子上的蘇岐鳴，牢牢將這曾經(jīng)樞密使的嘴臉記到腦中。

    “你已經(jīng)做到樞密使，還有什么不滿足的，非要與突厥勾結(jié)不可？”蘇岐鳴真的不明白，吳穆哪怕在九年前，也是前途無可限量，根本不需要做出這等通敵叛國的事。

    樞密使還自矜身份，不肯與他這區(qū)區(qū)小卒交談。

    神情還算鎮(zhèn)定自若，這也算是多年官場浸yin練出來的好本事了。

    “不知道你那遠(yuǎn)在北境的侄子是不是也有你這一份好氣度?！痹嗽叽缑?，她恰巧會一點。

    吳穆果然面色一變，再難維持那副假皮，“你要做什么？他是無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蘇岐鳴不為所動，“有你這樣的長輩，難保不會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若是悄無聲息的死在北境，你吳家這一脈，算是徹底斷了吧，你與外邦勾結(jié)得來的一切，就變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也是有趣地很。”

    比起吳穆，現(xiàn)在蘇岐鳴才更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索命的惡魔。

    “他是無辜的!你們要做什么沖我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愿為曾經(jīng)的事付出代價，你不要牽連他!”

    蘇岐鳴神色淡淡，“你那侄兒是否有命在，這都要看你交代到哪個份上了。”

    “對了?！碧K岐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或許你還不知道，與你狼狽為jian的那突厥主帥，已經(jīng)被擒到北境軍帳下了，樞密使大人。你的好日子，到頭了?！?/br>
    蘇岐鳴說這話，是想讓他知道，他已經(jīng)沒有指望了。

    “如今你能做的，是想想怎樣老實交代才能保住你的家人不至于隨你一起命喪黃泉吧?！?/br>
    “哈哈哈，沒想到我吳穆一心出人頭地，如今明明已經(jīng)是加無可加的富貴，還能淪落到今日這地步?！?/br>
    吳穆曾經(jīng)做下的事，一件也不悔，他再也不想屈居人下，成大事者必定會有所犧牲。

    他的確是將北境軍當(dāng)作踏腳石，初入樞密院時，被賄以重利，在軍情奏表上改了幾個字，換了軍陣排布，給突厥軍開了一扇方便之門，以監(jiān)軍之名在北境軍潰散時一躍而起，促成了大涼與突厥和談。

    他順風(fēng)順?biāo)刈叩搅私裉爝@個位置，“怪他們自己，姜府?dāng)?shù)代都備沐皇恩，他們生來便高人一等，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一時受挫亦可牢牢把著北境軍權(quán)，哪里知道如我這般寒門的苦楚?！?/br>
    憑什么他們可以永遠(yuǎn)站在云端，他卻要在污泥里掙扎偷生。

    “我也曾有報國志，十年寒窗一朝取仕，想得也是大涼百姓，也曾發(fā)愿以天下憂為先，可我又得到了什么!”

    吳穆的鐐銬磕在冰冷的石板上，聲音雜亂刺耳，如同他這一番鬼話，不堪清聽。

    “太子拿文太傅，也是為了你的事吧？你與文太傅又有何勾連？他老人家一心治學(xué)，斷不可能與你同流合污?！?/br>
    她讀過文太傅的詩文，確信文太傅還保有文人風(fēng)骨。

    太子殿下拿到她冒死藏下的書信時，面色有變，她當(dāng)時便覺有異，多方求證才知，那落款是文太傅的字。

    曾經(jīng)與她祖父書信往來的人，親如兄弟的人，是文太傅。

    可是這一切，還是解釋不通。

    文人之間，惺惺相惜，她很難相信，讓他祖父稱道的人，會成為暗中推她祖父身敗名裂的陰險小人。

    “老師的確是好人，從不借天家勢，對天下學(xué)子一視同仁，嚴(yán)謹(jǐn)治學(xué)，傳道受業(yè)，可怪就怪在，他有兩個不成器還眼高手低的兒子?！?/br>
    沒用且遲來的慈父之情，害人害己。

    “怨就怨文家子孫，沒有一個生出半點同老師一般的文心。文家大郎，就職工部，城池土木工役，但凡插手，必定中飽私囊，北境曾有一批軍械，托于工部，是那文家大郎自己不爭氣，軍械上也敢貪。”

    吳穆話語里，透出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不甘心，“老師一生，什么都好，就是婦人之仁，這樣如蛀蟲的子孫，也堅決要保，嘴上罵得那般狠，到頭還是會心軟，我不過順?biāo)浦??！?/br>
    “那蘇尚書與此事何干，他這一生，為的是天下百姓，做的從來都是利國利民的事，何故卷入你們的陰司?！?/br>
    事已至此，他已經(jīng)沒什么不能說的，站起身來，居高臨下，“我早該想到，你是蘇家后人，我看過你應(yīng)試的文章，時間久遠(yuǎn)竟然忘了，那是蘇尚書的行文風(fēng)格。”

    “如今老夫也算事無不可對人言，算對你做件善事，蘇尚書時任工部尚書，是做了文家子的替死鬼了。既然他終歸是要死的，多幾條罪狀又有什么關(guān)系?！?/br>
    蘇岐鳴胸口起伏，這話她聽明白了，多幾條罪狀也無妨，所以這賊子便把他做下的惡事推到她祖父頭上嗎？

    “畫押吧，你的罪責(zé)，自有陛下定奪?！?/br>
    蘇岐鳴忍著怒氣，將他的陳罪書一字不落地寫下來。

    看他畫押后，收了這份陳罪書。

    蘇岐鳴一字一句，認(rèn)真而殘忍，“至于你家那單傳的后輩，你不會知道他的死活了，你就在牢獄里慢慢去猜他的下落吧?！?/br>
    “蘇岐鳴!蘇岐鳴，你有什么怨氣沖我來!放過我侄兒!蘇岐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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