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氣氳滿了整個房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熱鬧就像煙花，留下的只有余燼，再聽去已經(jīng)聽不到院里的紛亂笑聲，只有房間外細(xì)細(xì)碎碎的對話聲，這襯得這間屋子更加安靜。

    陳青盯著方漸青看了幾秒，有點反應(yīng)過來了。

    她起身要離開，但方漸青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動作。

    喝了酒的身體guntang，手心也熱得像是一團(tuán)火，陳青眉心一跳，立刻抽回手，轉(zhuǎn)頭看向方漸青詢問，方漸青卻說：“別出去?！?/br>
    陳青表情復(fù)雜：“方漸青，你吃錯藥了？”

    方漸青醉得還不算徹底，就是反應(yīng)慢了點，知道陳青誤會了什么，他停頓好久后才解釋說：“爺爺還沒睡?！?/br>
    陳青立刻明白他的未盡之意，萬一撞上了方榮林就免不了一頓說，而陳青被罵的連鎖反應(yīng)就是牽連方世國和梁珍。

    于是陳青只好在房間里又呆了二十分鐘。

    房間里有清淡的消毒水氣味，似乎是不久前保潔在過道里灑的。

    聽著門外的對話聲越來越輕，間或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最后趨于消失，陳青坐在床上，心情是難以言喻的微妙。

    她怎么也沒想到，方漸青居然成為陪她度過新年伊始的人。

    這短短的二十分鐘，陳青以后再想起來都覺得古怪，好像是這輩子第一次和方漸青這么心平氣和地相處著。

    果然，閉上嘴的方漸青看起來才像個人。

    到了凌晨兩點，方家老宅已經(jīng)靜得像灘死水，而陳青越發(fā)清醒。

    她推了推癱在床上的方漸青，遲疑道：“喂，你就這樣睡？”

    方漸青一開始沒反應(yīng)，當(dāng)陳青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的時候，方漸青又翻了個身側(cè)躺著。

    知曉他沒睡著，陳青又問了一遍。

    頭還是疼得要命，人倒是清醒了些，方漸青甕聲反問：“不然呢？”

    “不講衛(wèi)生?！彼f。

    方漸青被氣笑了。

    “陳青，我昨晚幫你解圍，你連一句謝謝都不說，現(xiàn)在還好意思嫌棄我？”

    方漸青想不通怎么會有陳青這么笨的人，他告訴陳青，她根本用不著對方榮林道歉，昨晚那種情況說什么都是錯，倒不如老老實實被方榮林罵一頓，既給足方榮林面子，又不會連累他人。

    陳青沒有發(fā)表自己的見解，只是盯著方漸青看。

    旁觀者總擅于從上帝視角審視萬物，鮮有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陳青知道方漸青的思維習(xí)慣就是這樣，不會在意她當(dāng)時的心情是怎么樣的，只是尋求最好的解決方式，所以陳青也不覺得受傷。

    但不代表她要認(rèn)同這樣的言論。

    當(dāng)時的情況如果換一個人，不是陳青，是方家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受到那樣的指責(zé)。但偏偏她是陳青，她在其他人甚至方漸青面前可以不完美，但在方榮林面前必須是完美的。

    沒聽到回復(fù)，方漸青睜開眼。

    注意到她的眼神，他露出一點慌怔的神色：“我不是——”

    失望來得沒有道理，所以也不想多做反駁，陳青打斷他，輕聲說：“我知道了，謝謝。”

    見她這樣，方漸青仿佛喪失了言語的能力，最后只硬邦邦道：“……沒事。”

    陳青的手機靜音了，如今拿起來一看，全是消息。

    一條條點開，發(fā)現(xiàn)除了不少新年祝福，還有梁珍的紅包。

    盡管陳青很早就和梁珍說過她沒什么用到錢的地方，但梁珍還是每年不落地給她發(fā)壓歲錢，這些年陳青把這些錢都存了下來，偶爾以梁珍和方世國的名義給社會福利機構(gòu)捐款。

    陳青想，這樣也算行善積德，不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再當(dāng)他們的女兒。

    她收起手機，看了一眼閉著眼的方漸青，問：“你不換一身衣服嗎？”

    方漸青身上的西裝是純手工定制的，價格不菲，如今在他的糟蹋下多了不少褶皺，但方漸青并不是很心疼的樣子，只是將身體重新翻平，道：“懶得動?！?/br>
    陳青思考了一下，便朝方漸青伸手，鑒于方漸青今晚比平常有人性，陳青決定禮尚往來，讓他睡得舒服一點。

    但她的手剛碰到西裝外套的紐扣，就被方漸青擋開了。

    手腕碰到手指，有點涼，方漸青猛地睜開眼，戒備道：“做什么？”

    “幫你換衣服啊，你不是懶得動嗎？”陳青奇怪道。

    方漸青盯著陳青看了幾秒，頭疼地揉了揉太陽xue，道：“不用，我自己一會兒會換的?！?/br>
    “那算了?！标惽酂o所謂地點點頭，“我走了。”

    “去哪兒？”

    “回家?！?/br>
    陳青對這里無半點好感，并不想留在這里過夜，如今所有人都陷入沉睡，外面靜悄悄的，正是她離開的好時機。

    “你睡吧，我走了?！?/br>
    “等一下?！狈綕u青說。

    陳青充耳不聞，心說等個屁，自顧自站起來要離開。

    床上的凹陷因為脫離壓力而緩慢地恢復(fù)平整，卻在下一秒出現(xiàn)更大的凹陷。

    陳青被方漸青攔腰摜了回去，整個人摔進(jìn)了床里，背后還有熱度，是方漸青躺過的那個位置。

    方漸青的力氣很大，陳青一直知道，當(dāng)年把叛逆期的她從酒吧帶回來的時候，陳青就領(lǐng)教過他的臂力，沒想到時隔多年，方漸青的力氣變得更大，而且更加不知輕重，陳青覺得腰上火燒一般得疼。

    “聽不懂人話嗎？我說等一下。”

    方漸青不知何時爬了起來，到床頭把房間的燈打開。

    白色的光芒照到每一個角落，已經(jīng)習(xí)慣黑暗的陳青立刻痛苦地用手擋住眼睛，然后用不可置信的語氣低聲罵道：“方漸青，你腦子有病嗎？到底要干什么？”

    喝了酒的方漸青顯然脾氣比平常好了些，面對陳青的咒罵也沒有生氣，也可能是大過年的懶得計較，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強勢地指了指陳青，讓她等著，便進(jìn)了洗手間。

    沒多久方漸青又出來了，臉上有些水珠，眼神較之前清明了些，看起來是洗了把臉。

    他說：“走吧。”

    “走什么？”陳青問。

    “你不是要回家嗎？”

    方漸青看見陳青撤開了擋在眼睛前面的手，為了適應(yīng)光線，緩慢且用力地眨著眼睛，難得露出一點天真懵懂的樣子。不過也只有這一瞬間，那雙眼就又沉了下來，疑惑又微惱地看向方漸青。

    陳青問：“所以呢？”

    不是陳青對方漸青有偏見，而是她真的覺得方漸青的表達(dá)能力比福利院的一些孩子還差，半天說不到關(guān)鍵點上。

    再這么折騰下去，今晚就真的不用睡了。

    方漸青平直道：“太晚了，這里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去。”

    陳青表情更古怪，斷定方漸青喝大了，否則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但方漸青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像是等她的回復(fù)，難得沒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時間很晚了，不想再磨蹭，陳青妥協(xié)道：“你這樣怎么送我回去？”

    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大過年的，陳青可不想在電視上看到方漸青酒駕的新聞。

    不過陳青多慮了，方漸青當(dāng)然不是要自己開車，方家沒給陳青配司機，但給他配了，司機領(lǐng)著高薪，二十四小時待命，只一個電話的功夫，對方就說在來的路上了。

    那天晚上，方漸青有些心不在焉。

    他讓司機先把陳青送回家，一路上一言不發(fā)。

    但在陳青準(zhǔn)備下車時，方漸青叫了陳青的名字，而后又沉默了許久，像是在思考怎么開口，最后方漸青對她說：“陳青，你也知道爺爺就這樣，以后我不在場的話，盡量別和他起沖突?！?/br>
    路燈的光透進(jìn)車廂里，卻也照不清方漸青的神情。

    陳青記不清自己當(dāng)時有沒有笑，又有沒有說謝謝。

    她只記得方漸青似乎對她的回應(yīng)不感興趣，沒等她下一句說出口便離開了。

    這是陳青能想起來的，有關(guān)方漸青的一件小事，但事情好似就是從那些零零碎碎的眼神，或是話語又或是吹過的風(fēng)中開始變化的。

    像墻縫里的草，無聲無息地破土而出。

    第8章

    黃佳對于陳青分手的事情依然震驚，不斷詢問著細(xì)枝末節(jié)，但陳青沒有精力也沒有興趣交代一切的始末，于是她告訴黃佳，只是因為對方不喜歡自己了，所以分手了。

    本想就這樣把這個話題揭過去，可沒想到黃佳聽完聯(lián)想起了自己的前男友，很快變得義憤填膺，開始抱怨被愛情背叛的苦澀不說，甚至還掉了不少眼淚。

    最后陳青一面心力交瘁地安慰她，一面心說還是掉以輕心了。

    天氣轉(zhuǎn)涼，從宿舍到教學(xué)樓路上的樹開始枯黃。

    周三，陳青跟室友一起上完課后去了一趟c區(qū)的教學(xué)樓，那邊都是老師的辦公室。

    陳青大學(xué)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大二的時候?qū)W校出了一個導(dǎo)師制優(yōu)秀生，系主任剛好是他們的專業(yè)課老師，最后選了陳青當(dāng)她的優(yōu)秀生。

    系主任見陳青過來，把辦公室的門關(guān)上，讓陳青坐下。

    不過沒多久，陳青就出來回了宿舍。

    室友問陳青導(dǎo)師喊她做什么，陳青正在整理衣柜，聽到問話后回答道：“她問我有沒有出國留學(xué)的意向。”

    黃佳在床鋪上翻了個身，探出頭問：“你要出國嗎？”

    陳青想了想，說：“還在考慮?！?/br>
    “這還要考慮，這么好的機會肯定要去啊！”

    “可出國會不會影響后續(xù)的保研?！绷硪晃皇矣褑枴?/br>
    陳青心中沉悶，不欲就這個話題說下去，搖搖頭道：“不知道，再說吧。”

    十二月三十一號那天，寢室的人走光了，陳青索性又去了一趟方漸青那里。

    這段時間陳青有意避開任何可能和方漸青相遇的情景，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想被方漸青冷嘲熱諷還是不想見到方漸青，不過這兩者左右也沒什么大差別。

    別墅門口不知何時又種了幾株新樹，是和方家老宅的庭院里一樣的黑松，陳青猜測是方榮林派人送過來的，他總是喜歡給方漸青送一些東西。

    院子里定期來整理修剪草坪花壇的傭人都被換新了，陳青沒有看到一個面善的，想來方漸青出事后學(xué)會居安思危，變得比以前謹(jǐn)慎多了，這讓陳青有些擔(dān)心自己進(jìn)不了門。

    不過是她多慮了，方漸青好像忘記把大門的鎖換掉，陳青輕易地進(jìn)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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